简与繁
文/戴梦卉
很久之后，繁回想起和简的第一次遇见。
湛蓝的天空竟没有一丝半缕的云朵，四月的风里时不时飘来让人痒痒的柳絮，那个时候的繁还穿着小学的校服，枣红色搭配着藏青色看不出童年应有的色彩，对于繁而言这并不是最重要的，此时的她刚认真地整理过胸前佩戴的红领巾，对于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而言，站在校门口执勤就和在天安门前举行的阅兵仪式一样的神圣不可亵渎，当然她可不需要挥手致意什么的，不过是检查上学的孩子有没有佩戴红领巾这样的无聊琐事，几个在校门两边站着的孩子更像被派遣的不怎么尽责的门卫，嬉笑打闹着直到升旗仪式的开始。
繁对于此事热衷的原因，除去那小小的虚荣心外还有另一个理由，就是逃过每个早晨循环往复的早读课，当然这一点她觉得自己知道就好，每个年龄段的孩子都有自己的小秘密，不是吗？又是一阵风起，湖边飘来的柳絮让繁的鼻子有些痒痒的，眼睛也不觉得有些酸涩感，刚仰起头一个喷嚏打算呼啸而出，一个白色的身影偏偏就这样撞入了她的视线，那个喷嚏竟也就这样被遗忘了。
一个和繁一般大的女孩，没有穿着宽大臃肿的校服，取而代之的是鹅黄色的外套和露出了一截的白色裙摆，最令繁在意的则是那齐耳的短发，竟透着几分潮流的意味，要知道那个年纪的孩子大都和繁一样把头发束成马尾，和光洁的额头一样，没有一丝杂乱，好像是从前裹小脚那样的一丝不苟。繁其实更喜欢短发的感觉，她觉得那样会使自己看起来与众不同一些，也几次想与母亲提及，可一想到换了发型后同学可能投以的异样眼光，这样的念头便一次次被压了下去，直到此刻才突然被唤起。在繁的思绪还停留在关于头发长短的问题上时，同样在执勤的另一个女生已经尽责地拦下了女生，“你的红领巾呢？”
短发女孩显然有些迷惘，双手扣在蓝色书包的肩带上。片刻后，清脆地答道：“我没有。”
“呃，”显然执勤的同学没预料到这样的情况，“那，那你是几班的？”总算是挤出来这样一个问题。
“大概，是一班吧。嗯，是四一班。”她像是微皱着眉思考了片刻，最后终于给出了肯定的答案，自己也大咧咧地笑了。
繁愣了一下，自己不就是四一班的么？下意识地开口问道：“你是新来的？”
短发女孩转过头盯着繁，让繁忽然想起了那些飘飞的柳絮，之前被遗忘的酸涩感涌上眼角，“阿嚏！”那个喷嚏还是跑了出来，尽管如此不合时宜。对面的女孩被突然飞来的唾沫星子吓了一跳，连点头都忘了。这样乱七八糟的开始，繁还能回忆起当时通红的脸，和尴尬的笑容，以及那个短发女孩呆在原地的傻傻神情。
之后，那个短发的女孩被安排坐在繁的前桌，老师还语重心长地要身为班长的繁多多帮助新来的同学，繁乖巧地点着头，心里对这个使自己的早间执勤脱离了轨道的新生有着说不出的感觉。记得在某日重逢的时刻，繁还开玩笑地对简说，那就是一见钟情的感觉，简笑着没有说什么。
繁觉得其实老师的安排是完全没有必要的，简很快就融入了这里，穿着一样难看的校服，戴着红领巾，只是因为那头齐耳的短发，繁总是会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简。
日子就像温吞的开水，缓慢地冒着雾气，直到期中测试的成绩发放那天。繁依旧是班级第一，可是简的语文成绩竟然超过了自己，尤其是作文的分数。听着老师让简站在讲台朗读自己的作文，繁有些焦躁地撇了撇嘴，她闻到了竞争者的味道。虽然还是在识字的孩子，每日做着简单的计算题，优胜劣汰则是生在人类骨子里的东西，还有所谓的虚荣心在作祟。自那之后简被褪去新生的面纱，被繁列入了自己的对手名单。
繁回到家中，心情有些闷闷的，在管理午间自习的时候一个捣蛋的男生被自己报告了老师，只是那男生愤愤的眼神让繁有点胆怯，她当然也听到背后关于她打小报告的流言蜚语，繁很不喜欢，尤其是那些人似乎都和简很友好。把书包扔在沙发上，打开电视，她知道动画总是可以很好地让她忘记烦心的事。祖母从里间出来看看电视，又瞅瞅繁，显出几分恼怒的神色。繁看了一眼在另一边翻阅着报纸的祖父，知道自己该乖乖地去写作业了。
从某些角度说繁在这个家里是很小心翼翼的，比如只能在午饭后半小时看看动画片，比如每周五都得把周末的作业做好，然后在周六去上奥数的提高班，周日和祖父母去晨练。至于繁的父母，则在那个被繁幻想了无数次的首都北京，当然还有那个长了繁十岁正读大学的哥哥。
小的时候繁总是不明白为什么过年的时候祖母总会笑嘻嘻地拿出鼓鼓的红包给哥哥，而自己却顶多得到一件新衣裳，那时候新衣裳的吸引力足以让繁忘了去追寻这个问题的答案，也或许是她自己在刻意忽略着这些。在一点点开始读懂大人脸上的表情后繁不得不承认，因为哥哥是哥哥，而自己则是多余的女孩子罢了，没关系，以后我考上大学就好了。繁记得无论是父母还是祖父母对外人提及哥哥在北京上大学的时候脸上那份自豪的神情，她总是这样告诫着自己，这份执着有时候甚至可以令繁忽视楼下小孩子的追逐嬉闹声。
家长会上，繁的祖母被邀请作为优秀家长就教育孩子的经验发表演讲，祖母难得地对繁投以赞赏的目光，繁骄傲地在教室外的空地上等待着。“小朋友，请问四一班的教室在哪？”难得的被人用“请”，繁心情很好地抬头指了指二楼的方向，前来问路的女子对繁致谢后走上了楼梯，“踢踏踢踏”的高跟鞋声很悦耳，职业裙装让来人显得很精干，繁心想着：好温柔的阿姨。想起自己的母亲，首都的生活似乎让她早早就显出了苍老，何况母亲也确实年纪不小了，常常忘了自己的生日。先前的喜悦似乎被冲淡了很多。
坐在简的卧室里，那个阿姨原来就是简的母亲。简生病期间，老师便让繁顺路将作业带了去。繁有些不安地坐在椅子上，她看着简的房间。漂亮的蕾丝花边窗帘，天蓝色的壁纸，上面还绘有细碎的花纹，床的一角堆着好些娃娃，这些让繁想起自己家里用了几十年已经褪色的老式家具，还有锈迹斑斑的窗台。“数学作业真讨厌。”抱怨的话语拉回了游离着的繁，简看着堆积的作业很不开心地念叨着。繁眨了眨眼，“是挺讨厌。”说出话的瞬间连繁自己都愣住了。所有人都觉得繁对于数学充满热情，因为她的数学作业准确率总是很高，面对不懂的应用题总是会主动去请教老师，甚至是在所有人兴趣缺乏的奥数课上她也总是很积极地回答问题，老师总是打趣着说：小繁是要做华罗庚呢。
其实对于华罗庚，繁一点兴趣都没有，只是她记得祖父说过聪明的人数学都很好，你哥哥就是。繁觉得心里乱乱的，简看着繁一会儿纠结一会儿懊恼的表情，扑哧笑出了声。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繁就成为了简家的常客，简的母亲总是会从冰箱拿出不同口味和颜色的冰激凌或是别的小点心，繁一边对简讲解数学题，一边吃着手里的冰激凌，那段时光就像沉睡的婴儿，让人说不出的安心。
繁觉得自己还是不怎么喜欢简。简总是能和周围的每一个人很好地相处，即便还没走出小学的尾巴，男生和女生似乎都有些意识到性别带来的不知名的萌动，无论是跳牛皮筋还是打弹珠总有那么几个男孩子喜欢围着简转悠。
繁看了看窗外嬉闹的同学，又看了看手下的数学题，她想起新年后母亲和祖母的对话，孩子在这吃穿还有上学都要钱，我看你还是把小繁带走吧。祖母的话语里透着几分不满，好一会儿才听见母亲的声音：妈，你也知道北京的物价，小龙还没毕业。繁的心被紧紧揪着，她甚至觉得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噗通噗通，呼吸都被遗忘了一般。祖母沉思了好一会儿，才悠悠说道：还好那孩子成绩不错，也算是给我长脸了。要是她考上了初中便继续在这上着吧，唉，我们再养几年就是了。繁和母亲同时松了口气。连繁自己也不明白，北京不正是自己所向往的吗？转念又一想，母亲似乎并不愿意同自己生活，又不禁吸了吸酸酸的鼻子。繁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继续埋头做起数学。
那段时间繁不怎么再去简的家里了。拿到录取通知书后，繁的心总算安定了下来。祖母让繁拿着包好的饺子给简家送去，以感谢往日简的母亲对繁的照顾。想到毕业后大家要进不同的学校了，繁还是有些难过。简阿姨看到繁很高兴，关切地问了繁的升学状况。居然还和简一所学校，繁想到新的学校还有认识的同学感到欣慰，但想到还要和比自己更招人喜欢的简做同学，心里关于喜悦或是抑郁别别扭扭地打着架。
一日，放学前老师说起父亲节，要同学们向自己的父亲致以节日的祝福。繁微微侧过头，看向斜前方的简，简还在和旁边的同学嬉笑地说着什么，像是感受到繁的目光，突然看过来调皮地眨了眨眼睛，繁迅速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放学的路上，繁想着自己从来都没有在简的家里看到关于她父亲的东西，哪怕照片都没有看到过，家长会也只有简阿姨出现过，对了，简还是跟她母亲姓的呢。若非有特殊原因，在繁看来这是完全不可能的事，起码自己身边的人可都是跟父亲一个姓，祖父母说这是根。之后有传言说，简的父亲早些年病死了。繁觉得不管真假，这都是个难以启齿的问题，所以她从来没有问起过。“繁，要给你爸爸送什么祝福？”身边的女孩蹦蹦跳跳的，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齐耳的短发衬着简逐渐褪去婴儿肥的脸。繁想了想，却只是耸了耸肩。关于父亲，繁的印象里更多的是一个有些佝偻的男子，因而他也没什么心情和繁贴心地聊上一聊，只是不苟言笑地翻阅着报纸，打量打量繁，又继续沉默着。总之，这并不是一对亲厚的父女。
雨天总是这样的让人烦躁，就仿佛那些淅淅沥沥的雨不是落在地上而是打在心上。那个时候还戴着红领巾的小女孩，如今已成为了一名共青团员。书包里装着物理化的习题集，手里抱着的英语单词本随着公交的颠簸来回摇晃，看得繁有些眩晕，猛地急刹车，手里的书径自飞了出去，繁看着躺在污渍里的书本忍不住干呕起来。
那本脏了的书此刻已经被塞回了书包里，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让繁又一次觉得恶心，她讨厌医院，总像是压抑着哭声，死亡横行的错觉。长久以来，繁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越来越硬了，每次遇到那些沿街乞讨的人，自己从开始的不忍渐渐开始绕道而行，偶尔也会木然地径直走过，简却不同，她还是和小时候一样不厌其烦地拿出硬币，蹲下身笑着递给乞讨的人。而现在的简却没有笑，她躺在病床上，眼睛闭着的模样让人心疼。
当繁得知简出了车祸后就直接翘了课赶来了医院，除了红肿着双眼的简阿姨，她还看到一个陌生却又有些熟悉的男人，那个男人有和简一样高挺的鼻梁。据说简是在骑自行车时被一辆逆向行驶的出租车给撞的，肇事司机逃逸了，简车筐里的蛋糕撒了一地，繁想起昨天好像是自己的生日。
那时候高中的男孩女孩已开始渐渐褪去稚气，都市的快节奏里，充斥着情情爱爱的荷尔蒙，像是要催开还未到成熟之日的花朵。漂亮的女孩和帅气的男孩，常常被幻想成小说里的才子佳人，暗恋明恋在校园里无声涌动着。
对于依旧扎着马尾辫，露着额头，从不穿裙子的繁而言，并没有属于她的校园故事。简则不同，她短发下纤细的脖颈上时常挂着不同的吊饰，百褶裙牵动着过往男生的视线。繁看着简课桌里被爱慕者塞入的巧克力和情书，不屑地推推鼻子上架着的眼镜，然后埋头啃着一道物理题。简时不时会忽闪着大眼睛，向繁倾诉少女心中的情愫和苦恼。
繁不明白，为什么简从来不担心将来。将来，如今已被繁提上了日程。三年前哥哥结了婚，如今孩子已经两岁多，哥哥和嫂子都在北京工作，父母虽然倾囊为年轻的夫妻俩解决了房子的首付问题，但每月的房贷加之孩子在北京接踵而来的学费种种，还是让人喘不过气来，繁似乎在哥哥嫂子的身上看到了父母的影子。
年轻的嫂子很少笑，总是显得很沉默。但是繁记得有一年大年初一，母亲让繁去唤哥哥和嫂子吃饭，见门开着繁正打算开口，却听得屋里有低低的争论声，还混着自己的名字。好奇心驱使她慢慢将耳朵贴了上去。难得听到嫂子说着这么多话：你妹妹都高中生了，给什么压岁钱。想想怎么把儿子送进××托儿所才是，据说那家托儿所可以直升××小学，也不想想这每月的贷款什么时候是个头。哥哥本想欲再说些什么，可是想想妻子说的也是事实，最终只是叹了一口气。
繁听到窗外传来噼里啪啦的炮竹声，看向屋外，明明春天要来了却怎么觉得阳光透着四九的冷寂呢？繁知道嫂子其实比谁都明白，那么自己就真的傻么？自己的将来只能靠自己。所以尽管繁不喜欢那些复杂的方程式，算来算去的三角几何，可是考虑到未来的就业还是选择了进入理科班。繁对简的心情总是有些复杂，她喜欢和简在一起的自由，喜欢简如同她名字一样的简单纯粹，总是按着自己的内心在走。就像上初中时简喜欢上了画画，便转学去学习美术，其实繁也很热爱美术，无聊的时候她会拿出那些插画在自己的本子上认真地临摹，无意间看到的老师还夸自己有艺术天分。可是繁知道，那最多只能作为自己闲暇时的消遣，别说转学去学习美术，只怕让祖母知道自己这份喜好，也只会冠以“浪费时间，不务正业”的“罪名”，而自己也没有勇气脱离预设好的轨道。
简作为艺术生和繁进了同一所高中，好像学艺术的人总是特别吸引异性的眼球，简交了男朋友。繁觉得自己和简好像总是那么远又那么近，有的时候她希望能和简回到只有她们两个人的午后，有的时候却又希望简能够远远地消失，不再打扰自己的生活。
暑假的补习课后，在繁接到简和男朋友从云南丽江打来的电话后，这样矛盾的心情终于到了顶点，在火上煮了许久的水终于开始沸腾，翻滚的气泡把烧水的壶盖都掀翻了。繁指责简从来都是这么任性，这样不出一声就和一个异性跑去了遥远的陌生地界，丝毫没有顾忌自己和简母亲的心情。
简打电话只是想给繁一个惊喜，却没有料到繁如此的反应，两个人争论了几句不愉快地结束了通话。那之后简没有联系过繁，生日那天的繁心不在焉地听着电话那头母亲的叮嘱，心里却一直在念叨简这个重色轻友的家伙。终于到了高中的最后一个暑假，繁把自己埋在做不完的练习题里，其实她不喜欢数理化，更谈不上擅长，那些好看的成绩不过是在题海里翻来滚去换来的罢了，同学和老师都以为她是学理科的料子，只有她自己清楚这不过为了将来生活不得已做出的努力罢了。简那家伙怕又不知道和她的男友跑去哪里嬉耍去了。
然而此刻，简就这样躺在面前的病床上，毫无血色的脸上没有了平日肆意的笑容，右手臂打着石膏，繁不知道简什么时候才能再用这只手握起画笔，把那些颜料涂在画布上，然而繁却在其中看到了生命的盛放和对自由的热忱。繁忽然很想找回那只被撞碎了的蛋糕，肯定是自己喜欢的草莓味，她想吃上一口，然后感受到那一刻落地时粉碎的疼痛。繁看着躺在病床上的简，忽然想起了那些江南故事里的莺莺燕燕，想起了那些红尘断章里关于情与爱的只言片语。
“爱”。繁在总结了自己对简的种种情绪后，这样的结案陈词显然超出了她的接受范围。繁只在简出院的时候来过一次，看着简能够再次对自己嬉笑怒骂觉得很开心，可是想起自己心中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却焦躁而易怒。简发现繁开始刻意地躲避着自己，想着繁终于是要奔赴自己努力了很久的方向，而自己却只能缺席这样一次重要的考试，两个人的世界终于不再是并行前进的，也许自此天各一方吧，便也觉得恹恹的，不再叫嚷着出现在繁的面前。
2008年的时候，繁在鸟巢观看了北京奥运会，这个她期许了多年的城市终于揭开了面纱，每一条公交路线的换乘，每一处角落的无名小吃在大学四年期间都被繁烂熟于心。简在第二年的高考失利后，被那个应该称之为父亲的人送去了德国继续学习美术。没完没了的实验数据分析不知不觉中已经不再让繁感到厌烦，可以说对繁这更像是每日的一道程序，与情绪无关。不知是刻意还是什么，繁和简总会在彼此的休假日错过，连简的母亲都不禁叹息两人的情谊竟然就这么生分了，只有繁自己知道其中不可说的缘由。
“叮叮当当”声中咖啡厅的门被推开。女子踩着精致的高跟鞋，浅蓝色的职业套装，头发在脑后高高挽起，细碎的刘海下是浅咖色的眼影。女子在店内搜寻了片刻，随后挂起一抹笑容向着左手边走去。
“真是好久不见，你变了很多。”对坐的女子缓缓搅动着手中的咖啡，黑色的长发随性地散在肩上，繁看了看对方的长发，浅笑着说道：“你也是啊。”简的目光落在对方右手无名指上，上面有一颗闪闪的钻石。微敛了下眼角，然后仰起脸咧着嘴笑道：“恭喜了！”
繁看着这张笑脸，依旧干净，好像时间与她只是一个人的故事。周末的午后，阳光透过咖啡厅的落地窗温暖着屋里的人，简听着繁徐徐地讲述关于童年的片段，在讲到那次意外的车祸时，繁停下拿起面前的咖啡抿了一口。简没有说话，待繁再次抬头时，简听到她说：“我曾经以为我对你是爱。”
“现在呢？”简歪着头提问的样子，就像小时候做不出数学题一样。繁笑了笑，看着简说道：“还是爱。”
简本欲开口，眼里的闪着不明白的光芒，却好像还是在话语冲出重围的瞬间偃旗息鼓。
“但是，不是爱情。”繁笑了一声，继续搅动着没有加糖和牛奶的咖啡，“其实，我很羡慕你。”继续抿了口咖啡，苦涩的滋味自舌尖漫开，就像人生的种种苦难，最终还是咽下了喉，只留淡淡的余香。“准确地说，你是我想成为的自己。”繁盯着手中的咖啡，似乎在寻找更为准确的措辞。“我为自己的人生设定了一条轨道，没有那么多的自由，没有那么多的快乐。我很羡慕你。”说到这儿，繁看了一眼对面盯着自己的简，“你总是那么肆意地在过自己的人生，做自己想做的事，去自己想去的地方，那是我所渴望，却注定不会拥有的人生。”
一言不发的简此刻轻轻飘出了一句话：“你也可以的。”
“不。”繁很坚定地摇了摇头，“现在的路才是我该拥有的，因为早在最初我们就各自做出了选择。因为无法成为想成为的那个自己，所以我才如此爱你。”
简撩开挡在眼前的刘海，对着繁露出了和往日一样干净的笑脸。
时光轻声细语地将太阳催眠，繁看了看手表，“他来接我了。”抬头对简说道，“走好。”简目送着繁走出咖啡厅的背影，窗外又开始飘扬起柳絮，就像很多年前的那个早晨，飘飞的柳絮，小女孩羞得通红的脸，永远伏案认真思考的身影，偶尔流露出孩子气的神态，向着自己既定的目标前行，从理想的初中升入理想的大学，拥有爱人和家庭，安稳地度过幸福的一生。而自己呢，还会在异国的土地上继续漂泊吧，追逐着无法预计的理想。“我也是爱你的。”长发在四月的风里被轻轻拂起，好像谁在低低地吟诵着：
风吹杨柳出墙枝，忆得同欢共醉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