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裳随风飞扬,人儿很快已至眼前。
四目相对,两人皆静默不语,仿佛是天河两岸的牛郎星与织女星,只这样安然的看着对方,便足矣!
远远的看着月光下那对影成双的两人,莫正阳勾唇浅浅一笑,即是释然,也是豁然!忽然间,怡悦与酸楚齐上心头,半为他们半为自己!
蓦然转身,极速离去。
两人并肩而行,缓步走回蒲城,一路上都不曾开口,亦不曾看对方一眼。
“咯吱!”回到住处,推开房门。
“正阳?”
看着房中静静侯着她的那人,宇文千桑微微一怔,她竟然丝毫未察觉到房中有人!是失神了吗?
“回来啦!”极其平淡的一句,似是寻常人家的妻子在等自己晚归的丈夫般,耐心而温柔。
宇文千桑闻声心中一暖,淡淡一笑,点头“嗯”了声,来到莫正阳身侧坐下,“来多久了?”
“不久!”莫正阳淡声回道,目光平静无波,又轻问,“见到了?”
“见到了!可是……”宇文千桑眸色微暗,缓缓吐出,“见……却不如不见!这最后的道别……终不适合我……”
“所以我们永远也不要道别!”莫正阳干脆的接道,似是猜到了她的一切部署,猜到了她要说的话,不给她开口的机会。
“正阳……”宇文千桑轻轻的唤着他的名字,声音中隐隐带着撕痛。
“我不会离开的!”莫正阳坚决的道。
一个是生死兄弟,一个是心中挚爱,他自然永远也不可能置身事外而不顾他们!
宇文千桑知道自己再劝也是徒劳,轻叹一声,“就知道你不会听从我的安排!”
“我知道你担心的是什么,放心,寻不会将我置于险地的!”莫正阳浅笑着道,语气中满是信任。
“你竟然如此相信那条冷血、冷心、冷情的赖皮蛇!”看着这样的莫正阳,宇文千桑不禁略显气愤的道。
“少时曾听师父感叹,这个世上有两种人最是招惹不得,千桑可知哪两种?”莫正阳起身,缓缓走至窗前,遥望着窗外的夜空。
等了片刻,身后的宇文千桑却并未作答。
“一种看似有情,实则却最多情,而多情便是无情!另外一种看似无情,薄凉寡意,可一旦动情……便是深情!”莫正阳眸光清澈如水,忽然回首看她,“你跟寻……都是后一种!”
“我?”宇文千桑轻笑一声,起身踱步,垂眸盯着自己的双手,“我怎么觉得,更像是前者呢?”
“千桑,到了现在,你还没有认清吗?”莫正阳终于道出压在心中已久的问题。
“认清什么?”宇文千桑亦抬眸看他。
“认清……”莫正阳开口欲答,却又收了回去,顿了顿,又问,“你是皇族储君,身上背负着不可推卸的责任,所以无论为了什么,这一战,你都必须赢,我说的可对?”
“这一战关乎的,绝不仅是一个胜负!若我败了,这个天下也就彻底颠覆了……而改朝换代,殃及的又何止是将士,千万百姓定也难免于幸,如此不知要赔上多少无辜的生命!”宇文千桑踱至莫正阳身侧,叹息道,“可是即便到最后定了国,安了邦,就能恢复正常了吗?那被鲜血染红的万里江山,又不知要过多少年才能洗净!这样的代价……我输不起!”
心渐渐下沉,想想她的子民,那些惶恐畏惧、居无定所、家庭破散、痛失亲人的百姓……那些在无望中痛苦挣扎的流民……深深呼吸,平复心绪,片刻后才又开口,“杀戮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那些活在杀戮中的人!”
“四王之中,唯有你最在乎这天下百姓!”莫正阳亦轻叹一声。
“这个天下有我父皇母后、有我宇文家历代先祖的毕生心血,我不能负他们,更不能负天下人!”宇文千桑平静的看着远方。
“既然如此,当初你为何不选南宫羽飞?”莫正阳侧首紧紧盯住宇文千桑的双眼,不漏掉那里面的一丝一毫,冷不防的道,“欧阳晨与南宫雪凝联姻,南宫王族和欧阳王族已然连在一起了,你若是再选南宫羽飞,那么以你们三方之力及麾下名将名士,纵然慕容王族再强,也必会处于弱势!而以你之智、之能,另两大王族何以为患?到那时还有哪个能与帝都抗衡?如此这天下或许会更快的归于一统!可是……你却为何毫不犹豫的将自己与他绑在一起?”
那样的话锋是从未有过的凌厉,宇文千桑转头怔怔的、有些不知所措的对视着莫正阳那双犀锐的眼,那样的目光忽的让她想起了那个人,一直以来,只有那条赖皮蛇时而会这样看着她,带着刺探,猜疑,窥视,算计……而她则是习以为常的选择了不予理会,只是莫正阳……她却无法不睬,亦不能视若无睹,闻如未闻,只希望他的目光能如以前一样。
“从相识到如今,最初是瑶水寰之死,而后是三年前的冥巷之波,再之后……其他的暂且不提,便说眼前,绮罗庄被灭之事,他早已预知,可是却选择了冷眼旁观,只让无痕将月琏一人接走!郓城之事,他又横插一刀,致使你损兵折将!还有……这一次便不用我再提了吧!这一桩桩一件件,难道还不足够让你恨他至挫骨扬灰吗?”莫正阳明亮的双眸如利剑般直逼那双惊愣的绯瞳。
宇文千桑面色一白,张口欲辩,却发不出一丝声音,只觉浑身难耐,似乎已是日暮途穷一般,甚至心生逃窜的念头。
莫正阳却不给她丝毫躲避的时间,甚至连喘息的空子也不留,又紧跟道:“你从来都是有仇必报的,且从不做亏本之事!同样的事,欧阳晨和南宫羽飞只做了一次,便被你推到天涯彼岸,再无转寰之地,可是他一次又一次的伤害那些你倾力爱护的人,甚至将你也算在他的局中,你却为何从未想过要推开他?更不曾想过对付他、报复他!在别人伤他之时,甚至不惜以自己为饵,竭尽所能去救他!千桑,这到底都是为了什么?”
那猛势的质问,如同是五雷轰顶般,震彻心魂,一直不愿去想的此刻皆被清澈的贯入耳中、心中!仿佛是万仞齐下般,劈开重重迷雾,劈碎那冰封的心门,将一直不能面对的统统袒露在眼前!又似是滔天巨浪般,击毁铜墙铁壁,击穿道道防护,将她一直不敢去碰的皆推至身前!那一刻,那样精亮而透彻的一双眼,仿若悬顶之剑,不容她退缩逃避,逼她直对。
宇文千桑面色苍白如纸,此刻的她竟然抑制不住的在颤抖,似是游离在六界之外的一缕幽魂,徒然无措,慌乱无助,重重的向后踉跄一步。
这些皆是她一直不曾想过的,是她一直不敢去碰的,也是她一直不肯面对的,更是她一直不愿承认的!就是那多如尘埃的不想不敢不肯不愿,她才一而再再而三的逃避,因为那些亦是她最最不能原谅自己的,永远都不能被容许的!可是这一刻,不论愿否,不论敢否,这些都已真真切切的搁在她的面前,刻在她的心间,以泰山之势逼她直面相对。
“正阳,你……你……”你了半天,却终未能答出一字。
“尚阳大师早有卦辞,你与他,注定”莫正阳仍不休的盯着她,还欲再言,可是话刚一出口,面前之人忽然一句,“我饿了!”
下一瞬,一道红光自眼前闪过,而后只见房门开了又合,身边已没了那人的踪影。
目光移向宇文千桑刚刚坐过的地方,莫正阳低声一叹,“你也该认清你的心了!”
督府的另一处院中,慕容天寻静静的望着天际,似是在看那人的笑脸,一时间竟有些迷离。
“公子!”
忽的一声轻唤,不禁打散了脑海中的笑容,将慕容天寻的思绪拉了回来。
慕容天寻侧首看向诸葛月琏,“夜已深,怎么还未歇息?”
“公子不是也没有歇息吗?”诸葛月琏上前,平淡的反问。
慕容天寻淡淡勾唇,“月琏可是有事要对本王讲?”
诸葛月琏微微垂眸,若有所思,沉默了片刻,又抬眸看他,“后日便是决战了,公子是否已有良策?”
“没有!”慕容天寻如实回答。
“那……”诸葛月琏不由面露忧色,“公子有几成胜算?”
“不知!”慕容天寻依然面色沉静,黑眸幽邃如深潭,轻摇折扇,答得风轻云淡,“或许三成,又或……两成!”
诸葛月琏的心猛然一跳,“三……怎么会?怎么……”
原来他也没有十足的胜算,甚至连一半都不及!只是……他不是向来不做没有把握之事吗?这次又为何还要应战呢?
“月琏可知道古玉罗盘?”慕容天寻轻轻一问。
“幼时似乎听祖辈们提起过!”诸葛月琏淡淡的答道,又问他,“古玉罗盘不是早在东济建朝之初就已下落不明了吗?公子为何为突然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