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管狐（2）

“我何时说过那样的话？”林幺九镇定道。

“多少年呢？我被封在此地，一日一夜，好似许多年。经年又复经年，我等着你来。”小狐狸笑声尖细，透着许多怨气，“千算万算，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你竟然这么弱了。”这般说着，她周身黑气又浓郁了许多。

“你是……管狐？”林幺九惊道，在小狐狸回答之前自问自答，颇有些奇怪，“你见过熬鹰吗？跟它有同工之妙。所谓管狐，就是予它世间最美最善之物，然后饿它，揍它，狠虐它……在它怨气滔天的时候，再用最凶残的办法杀了它，然后熬制收取它的魂魄。不对，不曾见到主人与它附身的竹管……”

“看来你记得清楚。只是偏偏忘了，你就是我的主人。竹管？”小狐狸呵了声，将一只竹笛扔出去丈把远。

林幺九浑身震了一下，再望向小狐狸的眼中，带上了许多悲悯和痛心：“你受苦了……”然而她笃定的是，纵使是呦呦，也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情。

这悲悯与问候，却教小狐狸笑出泪来。只是笑声，委实尖锐，声声入耳，像是有人拿了锤子在耳廓处猛敲：“你想起来了，是不是？那时候你对我百般好，还怂恿我追寻自己的梦想。可就在我转身的刹那，你抓了我，伤我，害我……”

“所以你花了这么大的工夫引我来？可是你大概不知道，我转了几世，早已将前尘往事忘了干净。若是你不说，怕这世上唯有你还记得那些事了。”林幺九竭力平静道。

“不可能！！你怎么会转生？！！”小狐狸啊地尖叫了起来，长发披散，状如鬼魅。因着她的咆哮，平地生出怨气极大的黑雾来。雾气刮碰到林幺九的脸，将她的脸上割出许多到血丝。

林幺九好似半分也不察觉到，只是看着对方愈来愈模糊的脸，道：“你愿意讲一讲吗？或许我能告诉你，当时我心里在想什么。毕竟你想要出气，想要报复，想要泄愤，那么对着一个一无所知的当事人，没有任何意义对不对？”

小狐狸收了声，望着她的神色有些古怪：“生气？不，我不生气，只是想让你体会一下我当年的遭遇。”

遇上林幺九，不，呦呦的时候，小狐狸正惨遭毒打。呦呦一腔善心发作，将她带回了上界。带她一起修炼，玩耍，还给她好吃的果子。说好了一起证道的，然而呦呦出去了一趟之后，就再也不曾回来。她有些担心，便去了下界寻找。千辛万苦之下，终于找到了呦呦。没想到呦呦反而将她绑了起来……将她制成了管狐。

这么些年，天大的怨气逐渐转变为魔气。

林幺九瞪大了眼睛：“你修炼的地方，可是在云山之上？”

“怎么可能？”小狐狸像看白痴一样看着她，“你有双翅，又自诩拥有世上最美的尾羽，非梧桐木不栖，非朝露不食……”

林幺九目瞪口呆。

小狐狸看着浑身又脏又湿的林幺九，哈哈大笑起来，似乎很是解气：“怕是你再也想不到，有一天你会沦落到此等境地？”

“我可曾告诉过你，我的名字？”

小狐狸摇了摇头：“你曾说，这世上配知道你名字的，除了父神，只有两个。”俨然，小狐狸并不是那两个中的。

“那你怎地知道我以前叫呦呦，现在叫林幺九？”

小狐狸呵了声：“自然是牛八告诉我的。你还想要狡辩什么？管狐被炼制，服从的就是灵魂。你以为我会弄错？！”

“牛八？”林幺九皱了皱眉，又道，“呃……我是想，会不会你认错了人？当初救你的人不叫呦呦，而叫……凤皇？”她九面上表情有些奇怪。像是想笑，又像是愤怒，还夹杂着疑惑——直教人怀疑她面部抽搐。

小狐狸啪地一掌达到了林幺九脸上，面上青筋狰狞：“你当真以为，我会分不清主人是谁？”

林幺九嘴角沁出血来，仍是面不改色道：“不，我只怕你被有心人误导，找错了复仇对象。 若呦呦……也就可能我前前前……世吧，当真是你主人，你应该已经报过仇了，何不入了轮回……”

小狐狸凄笑道：“天真！若非你将我炼制以后，却又在某天突然消失，何以我会等这么些年？我滔天的怨气，莫非你随口一说，便能散了的？”她双目赤红，留下血泪来。

林幺九视而不见，问道：“那就奇了怪了。主人一旦势弱，管狐便会反噬其主。若是身死，管狐则会自动脱离，恢复自由身。尔后会拼命报复他人，为非作歹。若是如此，菱州也不该天平这么多年。而你偏偏等到了这个时候……”她狐疑地看着小狐狸，恍然道，“你爱着你口中的主人！必然是如此，爱恨交加，方能蜗居这么多年，等……”

“你胡说！我恨他！恨他！恨！！！”小狐狸咆哮着，双爪乱拍。砰砰砰地打在洞壁上，有细碎的石块掉落了下来。不过一会儿，洞壁便被削薄了一层。

遥遥地，传来外面的声音：“地动了？！！！”

“快逃！”

“快去通报……”

“……”

“你若是再拍，是真的要塌陷了。”一人道。奇怪的是，那人的声音是男声，且还有些熟悉。

小狐狸猛地惊醒：“是谁？”

是时洞内仍是弥漫着黑雾，不见小狐狸怎么动作，黑雾一下消弭干净。而洞中除了小狐狸，以及林幺九，再无他人。

就在小狐狸望过来的时候，林幺九一脸无奈道：“我们是不是该冲进来了？”遂又自答道：“她浑身怨气成魔，却是入了你的地盘了。”

林幺九再次摇了摇头：“好吧，不过你可要祈祷先天魔气不会反噬于我。”

这一问一答间，赫然俱是一口男声。

先天魔气？！小狐狸跳了起来，猛地扑向林幺九，却扑了个空——偌大的人说没就没了。

不，也不是没了，就是原本林幺九坐的地方，只留下一只巴掌大小的蟋蟀，浑身碧绿，略带着褐色。那蟋蟀瞪着黑黢黢的眼睛望着小狐狸。小狐狸尖叫了声，怒不可遏地将蟋蟀踩得四分五裂。然而待她移开脚，却发现那蟋蟀半分痕迹也不曾留下。

就在小狐狸暴走之际，洞内突地再次弥漫起黑雾，扑向了小狐狸。

小狐狸自是不甘，也释放出怨气来。

虽然凤疏有先天魔气傍身，然而并未完全收为己用。而小狐狸却是怨气冲天，等了万万年方才等到今天。两股魔气缠斗在一处，你撕我咬，竟是难分难舍。

洞外，道生扶着林幺九，眨着星星眼道：“小九大人，初次寄魂，是会有些不舒服。若不然，我背你回客栈休息？这里他一个人应该没问题的。”

林幺九脸色有些微的苍白：“你方才听到了吗？那小狐狸说助她的人，叫牛八。你可认识这样的人……妖？”

说人不说妖啊老大……道生嘴角有些抽搐：“不认识的。而且小九大人你当年肯定没做过这种事情！都是那小狐狸脑子不好使，被人当枪使了……”

“方才听她讲，我猜可能是凤皇。天地间也只有他一只鸟是那个样子。真真的熊孩子。”林幺九多少犯了愁，“雄鸟……哎。”

然而凤皇早已消散。具体如何，却还是要审一审小狐狸的了。

道生见着林幺九神色不对，再次催促她回去歇息。林幺九放心不下凤疏，便着他在此掠阵。道生无奈，只好带着几个守卫去为凤疏助阵。

林幺九依着洞壁，听着时不时的相撞声，痛哼声，神色有些恍惚，又想到了今晨早些时候。

她将将躺下不到一刻钟，孟章又匆匆进屋。他收了声，甚至连外间的点点都未惊醒：“我需去西海一趟。若是有事，可对着此物吹气，便能分了神识在它上面，将它幻做你的模样。你可以驱使它走路，讲话。”

林幺九睡眼惺忪，刚想多问一句，又被他一口亲到了额头，浑身便晕乎乎的……又睡了过去。

不得不说，孟章颇有些神算子的本事。林幺九当真遭到了黑影人的刺杀，而守卫也一反常态地都追了出去。

再想到孟章的交代，林幺九便有些懵。她将道生与凤疏拉在一起，说了孟章的交代，拿出了那蟋蟀。

道生与凤疏你瞅瞅我，我瞅瞅你，只用眼神交流，就达成了结论：林幺九分一些神识在那蟋蟀上，由道生等人拉出去遛弯。而真正的林幺九，则躲进孟章房里，直到那那黑影将“林幺九”抓到此处。

客栈里，点点明明见着林幺九出门，又见着她从孟章房里出来，险些哭将出来，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林幺九这才将前因后果说了个明白，此前却是怕点点过分担忧——这场袭击，眼瞅着是一桩个人恩怨，目标自然是她本人。

点点后知后觉地大哭一场，誓死要跟着林幺九一起出来寻假的那个。林幺九好说歹说，方才说服她留在客栈内等孟章回来，好捎口信。

只是没想到，那管狐端的难打。道生等人进了去，竟也是半天也奈何她不得——狐狸虽小，年岁却大，魔气更强。而道生他们不能使用灵力，只凭手脚工夫，可以说是被吊打了。

林幺九在洞外听得焦心，陡然听得洞内数声惊呼和女君，再抬头，却是那狐狸窜到了跟前，伸着爪子朝她咽喉抓去。林幺九猛地下腰，不等站稳，又猛地一脚踢了出去，却是一脚落到了实处——正正踢在了孟章身上。

孟章风尘仆仆，鬓角微乱，额头透着薄汗，全然不是他平日的整洁模样。他站在对面，手上抓着一只皮毛黢黑胡乱扑腾的狐狸，望向林幺九。

吊桥效应吧，一定是吊桥效应【注】。没有哪个时刻如现在，更能感受到爱。林幺九望着对方，仿佛听到浑身血液都在沸腾的声音，浑身发软。

关键时刻，从天而降的神君，帅得犯规了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