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幺九颇有些想不明白。
在回忆里，呦呦也是个见神杀神见佛杀佛的大杀器，何以现在自己如此弱鸡？这个困惑，就像是学渣某天突然发现自己曾经做过学霸一样。
孟章微微笑道：“你若是法力高强，想要做些什么？”
那还用说？“自然是把你绑起……”
“嗯？接着说呀。”
林幺九看着对方要笑不笑的样子，心里突了下：“那啥……都是口误。这不是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吗？不过再怎么地，也不会骑到你身上去的。”
孟章哦了声，颇有些遗憾：“我倒不介意。”
林幺九：“……”突然觉得神君污了是怎么回事？记得呦呦那会儿，他明明清纯得像是不开窍的小豆芽啊！
好在孟章并未继续。一夜好眠后，关于林幺九此前所说的有关凤皇的回忆，他也记起来了。
看来被埋葬在那段记忆里的，除了呦呦，还有许多与她关系密切的人和事。而他们现在，就像是在浩瀚往事中对对碰，一旦有人激发某个记忆片段，相关人就会唤醒那一段记忆。
林幺九见着孟章意犹未尽，忐忑道：“可是有什么不妥？”
“岂止是不妥，乃大大的不妥。如若你所述，天地间规则因此而立，自此方有‘天道有常’一说。那么你承担的是什么角色？有反必有正，有阴必有阳，有暗比有明，与你站在对立面的，又是谁？”孟章一字一顿道。
林幺九与点点异口同声道：“是你/您？”
道生挤眉弄眼道：“小九大人，这不是抢答题啦。”
孟章摇了摇头：“我不曾出世，不该是我。”
林幺九又道：“难道也是因为与我相关，所以被隐藏掉了？”
众人陷入了沉默。
“其实这个也不算啥。若如神君所说，相似而生，相依而存在，那么另外一方，也势必要出来了。”
“很有道理。”林幺九煞有介事地点头，转而回头，望着突然出现的凤疏，有些懵，“你怎地在此？”
道生与点点也扭头去看，很是吓了一跳。唯有孟章，老神在在：“你今天是来打架的吗？”
凤疏苦笑着作揖道：“神君莫不是在嘲笑我？说起来，这先天魔气原是林……唔，唔唔……”他试图张口，却是被人下了禁令，开不了口。只得点头示意自己知晓，不会讲出林幺九的名字。
孟章微微弹指，凤疏长出了口气，叹道：“神君不过弹指工夫，就能吊打我了，我怎敢上门挑衅？不过是来与神君做个交易。”
林幺九好奇地盯着他。多日不见，凤疏一身黑气缭绕。尤其是他眉心一点，竟像是有什么活物，若隐若现。
凤疏也不避讳，示弱道：“如诸位所见，先前收了一利器，发现竟是双刃剑。”
当时林幺九将那先天魔气封进了他体内，他便陷入沉睡，准备消化那先天魔气。万万没想到的是，先天魔气本非心甘情愿，又恁地狡猾，竟是在他体内横行，试图侵蚀他的灵魂。简单说，就是先天魔气准备噬主。好在凤疏紧要关头醒来，踉跄出逃。
然而单凭他的力量，势必难以压制住魔气，只好来找林幺九求助。
孟章不欲暴露林幺九是前魔尊的身份，对他禁言，只得假装求助于孟章。
虽然说得隐晦，但是林幺九已很快找到重点：“可是……也帮不到你啊。”
凤疏瞪着眼睛看孟章，试图做出可怜的模样。奈何他身高腿长，本来也算上芝兰玉树一般的人物。现下浑身黑气氤氲，再做出这扮相，倒是诡异十足。
孟章看够了，便点头道：“你能拿出什么做交易？”
“不如做小弟？”凤疏迟疑道。
道生与点点有些不满地瞪着他。
林幺九哈哈大笑起来：“作为魔尊，你能不能拿出点气势来了？”
点点蹭地一下，缩在了道生身后。
凤疏看了看她，朝着林幺九摊手：“或者女君有更好的想法？”
林幺九还不知道，自己怎么做才能帮到他。见他如此君子，而孟章又一副甩手掌柜的模样，只好道：“你且欠着吧。”
所谓虱子多了不怕咬。凤疏得到先天魔气，已是得了她莫大恩惠，成日里忧思重重。如今又被人记下一笔，反倒安下心来——反正债主就在身边。
所幸的是当初他食用的月光白仍然有效。他虽浑身魔气，然而并未有不妥的气味。孟章为他加了一道看不见的屏障，这样一来，纵是天族，也看不出有何不妥来。
将将落停，就有人敲了门，却是人间的国师来访。那国师带着面具，画上的人青面獠牙，一身玄衣，更是绣着龇牙咧嘴的怪兽，端的可怕。
开门的点点惊得往后退了几步，被道生眼疾手快地扶起。林幺九目光扫过去时，浑身一抖，下意识与孟章五指相扣。
国师看着两人紧扣的手，又很快移开视线，朝着孟章道：“多谢贵客。若非及时到来，怕我还陷在那皮影戏之中。”他扫视了一圈，在看到存在感几乎为零的凤疏时，惊讶道，“这便是那罪魁祸首？”
若论起来，那少年能有今日，也与人族的先辈脱不了干系。孟章不欲与他分辨，只道：“已被送往轮回，无须担心。我倒是有一问。”他神色冷厉道，“可是你与朱雀合谋，给她下的蛊？”
国师试图抵抗他的威压，然而只是一瞬，便退出了好几步。电光火石间，他已想通前因后果，疾声道：“贵客息怒！我人族虽使蛊，但是怎会与天族行如此勾当，胁迫于贵客？”威压顿时泄去。他松了口气，解释道，“日前测算到将有一劫，会得到贵客襄助，方才着人筹备。贵客可是因此而误会？若是女君当真中蛊，我可代为一观……”
孟章眯了眯眼，毫无诚意道：“人皇让你找我，是为何事？”
国师看了看其余人，探寻地看了孟章一眼。
孟章哼了声：“无妨。”
国师这才诚恳道：“想来贵客也听到了菱州盛传的言语？若当真是魔尊复生，意味着天地间将有浩劫而至。还望能与贵客勠力同心，共同抵抗。”
凤疏：“……”作为弱鸡·魔尊本尊，他能说什么？
林幺九费了好大劲儿，才没能噗嗤一声笑出来。
孟章先前拒了朱雀，现下又岂会答应国师？当下就道：“你找错人了。若要对抗浩劫，你的伙伴是天族，妖族，以及你身后的人族，却不该是我。”
国师早已料到不会轻松，只没想到会如此直截了当被拒绝，叹了口气道：“莫非这三千世界，万丈红尘，贵客无一丝留恋之物？”他自孟章与林幺九紧扣的手，又扫视了一圈，道，“便是贵客能置身事外，可贵客周边的人，也能置身事外吗？”
这话却是揭了孟章逆鳞。要知道，他最悔恨的，便是眼前的无力感。若是他全知全能，哪怕再强一些，能保护住呦呦……也不会被摆布，落得与呦呦相见不相识的局面。他一字一顿道：“滚出去。”
随着他的话，平地掀起好一阵大风。只除了他与林幺九所在位置，其他东西都被卷得掀翻了起来。区区国师，更是被大风席卷了出去。
林幺九难得机智，猜出他心中所悔，以及那些后怕与愤怒，不由得抱住他道：“我与你一起的！”
孟章心神一顿，脑海中某根崩得紧紧的弦一动，有残缺的记忆汹涌而出。
却是凤皇因食龙心，而与龙族对峙。它藏身于鲛人之中，受鲛人庇佑。不同于林幺九讲的那样，凤皇……被鲛人交了出去。
呦呦得知后，勃然大怒，追上去的时候，凤皇已经被胖揍了一通，险些认它不出。
它原本小小的一坨，一身五彩凤羽，煞是好看。然而它最为爱惜最喜欢炫耀的凤羽，被啄得只剩下三四根，浑身光秃秃的，满身被啄出大大小小的空洞，滋滋地往外冒着血水。被拔了凤羽，就像是揭开了遮羞布。它躺在那里，对那些伤口视若无睹，反而拼尽最后的利器捂住脸。
当头的龙准备啄去它的眼珠时，呦呦出手了。先天魔气在她手中幻出七尺长刀的样子，她信手一挥，与龙战在了一起。
然而自鲛人立国之后，呦呦就发现先天魔气有些不受控，封住了它的内核，眼下只用外壳而无魂，就好比用剑而不用剑灵，虽然一把长刀挥得十分有力，却不及众龙使车轮战。
原本与龙做了交易，将凤皇送到此处的数十鲛人，见到呦呦出手，便齐齐涌了上来，相助于她。只不过鲛人本是为和平而来，所以来此的人重仪表而胜于能力。因此数十鲛人，不过是送人头而已。
见到数十鲛人眨眼便剩下了个位数，呦呦震怒，将封印已久的先天魔气彻底释放了出来。
先天魔气积怨已久，被放出来时啥时候崩出冲天怨气。闻到久违的血腥味和怒气，它兴奋地冲向了众龙。
再后来发生了什么，已不再为呦呦所控制。自先天魔气放出以后，她便好似失去了自我，浑身透着虐杀的气息。一把长刀砍得红了眼，甚至连身侧的鲛人都没能入她的眼。温热的鲛人的血喷溅到她的脸上，她伸了舌头一舔，一脸邪魅。
孟章赶到时，海边已是一片狼藉。
似是经历过一场惨无人道的厮杀，四处都是被砍断的躯体，有鲛人的，也有龙的。鲜血更是喷溅得到处都是……而呦呦依着长刀，站在那里，浑身黑气缭绕。阳光打在她的身上，只在她脚边映出一片影子来。她微微笑着，漠然道：“我将他们都杀了。”
孟章只觉得浑身战栗，无法确认那如恶鬼般的呦呦，是自己从小宠到大的妹妹。他几乎是暴怒般地，将先天魔气圈禁在了结界里。
魔气将将离体，呦呦就如脱力一般，倒在了他怀里。
清理现场，或者说掩盖现场，修改记忆，孟章将一切重置到凤皇未被送出的时刻。
随后睡醒过来的呦呦，在龙族压境那刻，想出了制定规则的办法，从而开启了“天道有常”的第一道规则。
然而孟章知道，先天魔气知道，已经失控过一次的呦呦，离下一次失控并不遥远。
坦白说来，若非孟章将那天重置，郎中与凤皇，并无太大的区别。或许这就是关联？
在重置的时候，孟章听到有人说：你总期待明天会有所不同，但明日却往往是今日的重复【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