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呦呦与孟章的从前回来以后，孟章开始不对劲。
他开始盯着林幺九，时时与她一起，哪怕是洗漱，也要在不离一丈远处的地方呆着。往往望着望着，他就开始出神。
“神君？”
“孟章？”
“喂？！”
林幺九不知叫了几声，孟章才一下子惊醒过来。他一扫脸上的迷茫，直直看了过来，目光温柔：“怎么了？”
——于林幺九来说，实在是甜蜜的忧愁。
林幺九笑道。“你这样总看着我，会让我怀疑自己得了不得了的绝症，一眼看不见就会挂掉……”
“不会！不可能！”孟章似受到了天大的刺激，斩钉截铁道。他喘着粗气，眼中泛着红血丝。
林幺九心中一惊，意识到可能真的无意中触碰到了症结所在——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
莫非这躯壳出了什么问题？不，不会，真正触发点，是过去的时间点回来以后。所以在她离开的那短短瞬间，发生了什么？
再接着问，孟章却是不肯说了。
林幺九不欲揭他的伤疤，只得转移道：“之前说你天劫的机缘，到底是什么，要怎么遇到？”
孟章顿了顿，没说话。
就在林幺九以为自己又哪壶不开提哪壶时，他开了口，道：“我在等一朵花开。”
Exo.me？！林幺九一脸黑人问号。不过想到九千年一开花九千年一结果的蟠桃，灵机一动道：“莫非那花数千年一开？”
孟章摇了摇头。
“万万年？！”
孟章继续摇头，道：“不知道。”
这世间还有他孟章不知道的事情，也算奇也怪哉。
“多年前我曾许下大愿，才窥得一线天机，晓得它会现世。”
这一等，便等到了现在。
而就在林幺九从龙宫出逃，触发天火时，他心中一动，突然测算到时候到了，那花儿已经被种下，在他不知道的地方生根，发芽。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继续等待。
林幺九看着他，心中有些麻丝丝的疼。若是陌生人，她大概会觉得好笑，为对方相信这么玄而又玄的东西。可是那个人是孟章，她所念念不忘不能舍弃的，心中便只剩下了疼，和无尽希望。
“它可能会出现在哪里？大概什么时候？”
孟章目光越过林幺九，不知望向了何处：“不知。”
“天下这么大，可要怎么找？”林幺九有些愁闷。偏偏她还是废柴一个，也帮不上什么忙。
孟章似看出她的心思，反而安抚道：“天命而已。一个人便是百般厉害，也抗不过天命。”
又是天命！
林幺九撇了撇嘴道：“天命？虚无缥缈的是什么玄乎的玩意儿？一个人又岂能受它摆布？！”
她这般模样，倒是教孟章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画面：寒风凛冽中，十三四岁的呦呦站在山头上，一身红衣乱舞。披散的长发遮住了她半边脸，露出的那半边脸，精致夺目。她倚着一把方天画戟，淡淡道：“我便是要与天争，又如何？”
又如何？
这句话远远传了出去，有回音来回荡着。
不过数息，咔嚓一道闪电，并着惊天的雷声冲着她劈了过来。
“呦呦！躲开！”孟章心中一凛，伸手推人。
却是听得嘭地一声，林幺九被他退了丈许，一屁股蹲在地上。
腚被噔得生疼，也不知是心里更痛，还是什么原因，硬生生地疼出了泪花。林幺九望着他，避开他的搀扶，叹了口气道：“若当真是念念不忘，又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不如就主动去找原因。”
孟章被她避开时，心中一沉。见她这么说，心中打定了注意：“我去去就来。”
等……等下！说风就是雨？！林幺九目瞪口呆地，望着他腾空而去。
不过片刻，却是道生与点点走了进来。
看到坐在地上的林幺九，点点立马冲过来搀扶她，尖叫了声：“女君！”
道生也一脸诧异：“发生了何事？ 方才神君叫我来守护你，说他等下就回来。”
林幺九摆了摆手，觉得有些一言难尽。她毫无形象地啪在了榻上，翻来覆去几个回合后，突然道：“道生，来，我们谈谈。”
道生受到了惊吓，后退了几步，叫了起来：“谈，谈什么！虽然他在，但是我也不会放弃的！”
他的脸色涨得通红，像是被踩了尾巴，着实罕见。
点点不忍直视地插·话道：“你脸也太大啦！又不是谈·情说·爱”
林幺九一直将道生的话当做玩笑，见点点也来凑热闹，不由得摇了摇头道：“你当年是被呦呦救了吗？那之后的事情，你记得多少？”
她有此问，也着实是因为呦呦的存在，有些奇怪。不仅没留下她的只言片语，当事人竟然也不晓得。
“这与林……我捡到你，又有什么关联，为什么当时你变成了一颗蛋？”
点点也望向了他，目光中带着好奇。
道生僵了一僵，道：“小九大人都想起来了？”
想起来什么？！林幺九心中嘀咕，面上却不动声色道：“嗯。”
道生叹了口气，道：“我也只断断续续地记得。”
“记得多少就说多少。”林幺九放柔了声音，带着诱惑的口味。
“当时他出离愤怒，重伤了大人，我也被波及，昏死过去。等到醒来后，却发现他带了我与大人一起回到了须臾山。这是我第一次到那座仙山，却半分也没心思打量，因为大人眼看着就要不治。”
他们说话的工夫，孟章已经找到了凤延，连威逼带诱惑的，将最后一颗月光白拿到了手里。然后偷偷又返回妖怪客栈，嘱咐手下不要声张，看顾好林幺九后，将那果子吞了下去。
呦呦身上开出大片大片血花来，红得刺眼。
少年孟章用力捂住她的伤口，却完全无法堵住不出血。
孟章着急地凑上前，看着那伤口道：“不管用的，快去找父神。”
然而没人听得到。
少年孟章愣了好大一会儿，才意识到什么。他将人一把抱起，喃喃道：“我带你回家。我们去找父神，他一定有办法。”
他抱着呦呦，临走前，又将昏迷的小道生变成了原形——巴掌大的小乌龟，搁在自己肩上，风驰电掣地返回须臾山。
血滴了一路。须臾山上的花草触碰到那血厚，抖了一抖，随风疯长，开出绚烂的花儿来。不多时，便堵了上山的路。
这一切，都不曾落在少年孟章的眼里。
他将呦呦放在大殿，然后走到最高处呼唤父神。他的声音颤抖，也带着对自己的愤怒。不多时，头顶乌云密布，却是落下了狂风暴雨。
须臾山常年四季，天是蓝的，云是白的，风是轻的，花是常开的。这还是第一次变了天气。也是少年孟章第一次遭受风吹雨打。他一动不动，一点也不敢想象，若是呦呦因此离开，会如何。
雨不知何时听的。
几乎是雨停的同时，他听到“嘭”地一声，大殿的大门阖上了。
他心中一惊，飞快地往下一跳，却是扭了脚踝。顾不上这许多，一瘸一拐地奔到了大殿，却发现自己进不去了——他被关在了门外。
因为长时间嘶吼，少年孟章已经不再发得出声音。他望着那紧紧关闭着的殿门，仿佛看到了一线生机。他重重磕在地上，却是磕到了一只小玄龟。
小道生瞪着黑漆漆的眼睛，与他对视。
愤怒时，少年孟章恨不能将小道生煮了煲汤。冷静下来时，却又忍不住戳了戳他的壳，无声地比划着口型：“呦呦会没事的。”
孟章站在他身旁，一动不动地盯着大门。一定会没事的，要不然怎么会有后来的林幺九。可是……若真的没事，为何她会转世？不不，也不会是那时候有事，因为还没有六道轮回，呦呦她是后来才出的事。
胡思乱想着，几天过去了。
门訇然洞开的时候，孟章，少年孟章，道生齐齐站了起来，冲向了殿内。
呦呦依然完好如初地躺在了那里，紧闭着眼。
不，不能说如初。
相较于此前，她长大了许多，足足有十三四岁的模样。一张脸如珠玉雕琢，已然长开了的眉目要说多精致就又多精致。
——赫然便是孟章此前走神，听她说与天争的模样。孟章不由得一怔。
少年孟章也是一怔。他知道呦呦之前因为身高，是多么困扰。这次突然长高，莫非是……因祸得福？
不管怎样，失而复得的惊喜远大于其他。少年孟章几步来到她身前，颤抖着手，探了探她的鼻息……温和的。一呼一吸减，有暖暖的湿气喷到他的手指上，仿佛触碰到他的内心，一下子柔软了下来。
“你要耐心。”父神望着他的头顶，突然开口道。
孟章顺着声音望向父神，却发现他整个儿罩在光芒里，几乎分辨不清面目。
少年孟章却恍若未闻，一眼也不眨地盯着呦呦。
父神又道：“你若是要等一朵花儿开，便要有足够的耐心。要忍耐，无论多痛。要机敏，尤其是平和的水面。要果敢，假如真的有那么一天。”
少年孟章不语。
孟章却是浑身一震。
不是他的错觉，父神真的在面向他说话。
他看得见自己。为什么要对自己说这些，是暗示什么吗？后来，又是发生了多么痛的事，又是经历了怎样的分离？
孟章张口，快速地问道：“林幺九是呦呦对不对，她又来到了我身边？之前谁伤害老她？这次还有谁会伤害她吗？”
“水……”地上的呦呦难耐地吐出一个字眼。
孟章连忙扭头看她。
完全不似大病初愈的模样。不过数息的时间，她已经醒了。发现自己躺在少年孟章怀里，脸一下子红了，脸肉肉的耳垂都染上了胭脂色。
“你……”
“你……”
两人同时出声。呦呦蹭地一下从他怀里跳了出来。紧接着她惊奇地发现：“我长高了！”
她摸自己的腿，又摸了摸腚，手落在胸上时……回过神来，看向少年孟章。
少年孟章也望着她。
诡异的尴尬。
呦呦甩甩辫子，扑到了少年孟章的怀里：“我不管不管！不论多大都要你抱。”
少年孟章一脸宠溺。
孟章看着两人这般，微微笑开的同时，心中也挂着挥之不去的疑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