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惑星。”
“无尽……黑暗。”
断断续续的字眼从小蚌壳里传出来，听得林幺九一颤一颤的。
孟章神色未变，敲了敲壳，又问道：“为何当初将鲛珠给了林幺九？”
良久，壳内无人说话。
却是一旁的凤延斟酌了一斟酌，凝重道：“虽然传言月光白是开智之果，但以前大家都是当零嘴吃的，也不曾有过什么奇效。此番也是凤娇公主吃了许多，突然开始显现出来的。她现下如一张白纸，只能答可说之事。神君的问题，怕她根本听不懂。说起来，我也是近日当真主事了才知道，原来我族王室一直有传言，说是将有一位公主殿下，会为了外来的女子献祭。以前以为献祭的生命。现下看来……”
却是鲛珠。
只是这样一来，林幺九的身份更加难测。像是冥冥之中，有谁在翻云覆雨。孟章皱着眉，只觉得面前像是有层层迷障。
本想来找答案的，不曾想，却是剪不断，理还乱。不，是更乱了。
林幺九心中害怕，想不透前身到底是正是邪。若是邪，她可怎么办？孟章勾勾手指，她就被打趴下了好吗！不，眼下有个更重要的问题要解决。她上前一步，凑到那蚌壳旁边，问道：“为何我吃了月光白，会没有了气息？”
似是没料到林幺九开口，蚌壳抖了一抖，听得凤娇怯生生道：“不是没有，是掩盖。”
她话音方落，孟章便醒悟过来——凤娇的身上，也嗅不到气息的。兴许这是月光白的又一作用？
便是林幺九，也飞快地想通了其中关节。她望着孟章道：“那么凤疏……”
是不是也藉此掩盖了魔气，在妖界自由出入？
若当真如此，那这月光白可就称得上是稀世珍宝了。孟章心念电转，道：“什么时候发现了月光白的这些秘密？”
凤延道：“能掩盖气息这事，我是方才才知道的。使人开智，凤娇公主却是天下第一例了。当初殿下带她回来，也是误打误撞食用了月光白……”
他是将将才知道，那么其他族人呢，比如西海鲛王。再进一步说，其他族呢，比如天族，可就不一定了。那么天族针对鲛人下手，看起来目的就不那么单纯了。更别说三下五除二，就挑了南海，又控制了西海，屠戮了东海北海。
与它相比，只是杯酒释兵权的理由，怎么看怎么站不稳脚。
那么妖王又知道多少呢？ 在这场角力中是什么角色？
在场三人各有各的想法，一时陷入了安静。
凤娇沉闷许久，将壳偷偷开了条缝，朝外张望。一与林幺九对上眼，就飞快将壳合上。好奇又胆怯的样子，也是楚楚可怜。
林幺九有心引她多说两句自己，凤娇硬是不接茬。被逗得狠了，只是对着孟章道：“天劫难渡。”
啥？！！！林幺九疑心自己听错。孟章这样的老古董，有什么天劫？怕吓着小鲛人，她趁着孟章没注意，悄声地，尽量温和地压低了声音道：“他的天劫是什么？有什么……能帮人渡劫的方法吗？”
凤娇顿了顿，没有正面回答。却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吐：“天人五衰。”
“在劫难逃。”
这个回答更可怕了好吗？！文盲林幺九心中泪流。然而这样的问题，直接问孟章也不合适。她寻思了一寻思，道：“你有阴阳石吗？”
在林幺九眼中，阴阳师俨然已经成了百科全书类的工具。幸运的是，凤娇当真怯生生地递给了她一块石头，却是贝壳的样子。不多时，林幺九便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天人五衰，却是寿命将近。她与孟章相处多日，垂涎过他的颜值他的肉体他的仪态，却从不曾注意过他的乌发。
不，更像是一种感知过滤。不是她不记得去注意，而是视线中，那里是她的盲区。当她认真留意的时候，发现孟章的长发，不知何时，自肩膀以下，已悉数发白。不看则已，一旦看了，便觉得触目惊心。
天人五衰，不可逆转，不可复生。纵是曾经武力如何，权力如何，面对此也是束手无策，唯有泰然受之。而上古诸神诸兽，无一不挂在了这一关卡上。
铺天盖地的恐惧袭来，一瞬间林幺九如坠深渊，浑身冰凉，抖得像个筛子。
孟章注意到时，林幺九已面无血色，神色怔忪。他急忙将人抱在怀里，唤了几声，对着凤娇声色俱厉道：“你对她说了什么？”
凤娇吓了一跳，飞速盖上了蚌壳。任他怎么叫喊，再不露出头来。还是凤延自林幺九手中拿出阴阳石，指着当前的界面给孟章看。
孟章皱眉，看着林幺九时，心中极为感叹欢喜，却更是心疼。不过片刻，便调整好了表情，面容轻松道：“小傻瓜，你是看到了这个，害怕我离开吗？”
林幺九眼中有了焦点，对着他傻乎乎点头，心中实则茫然得很。她至于孟章，本不该有这么深的感情，或者说这么深的触动。不过是炮·友么，不过是后来的……暗恋与明恋么，不过是准备把到手再甩掉么。
可是得知这个消息后，她就再也无法控制自己——感情充沛到让她觉得害怕。不，不只是害怕，还有难以言说的悲伤，难过，痛苦。那不是自己！她用残存的意识在脑海里自说自话：“林幺九，前身，你在身体里吗？”
没有回应。
却是孟章在她面前絮絮叨叨，在说着什么？
“我有办法的。你想，父神那般爱我，怎么不会为我打算？他自然是为我准备了机缘。”孟章揽着林幺九，握着她的手，轻轻地引了一个吻。目光温柔，面带微笑。
林幺九冷冷点头，似乎有无限欢愉自心口处散往四肢八骸，每一个细胞都散发出甜蜜的气息。
她听见自己说：“那你要保证。拉勾，上吊，万万年，不许变呀。”
孟章望着她，像是望到了更更久远的以前。五六岁的呦呦，依然是帅气地骑在他的背上，道，“呦呦，我们说好了呀，永远在一起。拉勾，上上吊，万万年，不许变呀。”声音里犹带着奶声奶气，却坚定得很。
那时的情景与眼前重叠，虽然呦呦换了面孔，灵魂力染上了许多沉淀，但是……还是他的呦呦呀。
小指对小指，拇指对拇指，孟章道：“拉勾，上吊，万万年，不许变。”
看着气氛甚好，林幺九心中就开始蠢蠢欲动：“神君。”
“唔？”
“能不能别拿我当妹妹看？咱俩试试，万一就是你要找的，合适的那个呢？”林幺九星星眼望着他。
旁观者凤延：……堂堂神君的八卦，不听白不听！但是神君瞪人的样子……好像要开荤。好可怕！
打从认准了林幺九的身份时，孟章就一直觉得自己禽兽不如。在他心中，呦呦一直是那么小小的一团，胖乎乎的，白白嫩嫩。是以一直试图割裂那段回忆，也将曾经的心动很好地掩饰起来。可是又怎么能真的做到呢？
人有三样东西是不该回忆的，灾难、死亡和爱；你想回忆却苦不堪言。人有三样东西是无法隐瞒的，咳嗽、穷困和爱；你想隐瞒越欲盖弥彰。【注】
孟章活了这么些年，自然深知。然而看着现在的林幺九，依然无法跨过心中的那个坎儿。再骂一句自己禽兽，着凤延懂事的遁走，方才摸着林幺九的狗头道：“你还小。等以后我们再讨论吧。”
林幺九：……作为一个“妹”控，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认识到，站在他面前的是个身子绝佳品性一流（对，就是这么厚脸皮）的妙龄女子？
迷雾重重，然而抽丝剥茧，却又件件都是冲着孟章渡天劫来的。只不过在发现林幺九十之八九是呦呦时，孟章发现形势复杂了百倍千倍而已。
林幺九先是被“没了气息”吓了一跳，后又晓得孟章的除了她天下皆知的秘密，情绪像是过山车似的，大悲又大喜之下，几乎是被孟章抱回了客栈。
已经开始日渐习惯的点点不再咋咋呼呼，全程安静地围观女君被人照顾。
道生守在一边，盯着孟章一举一动。
点点向他使了几个脸色，见道生理都不理，便使劲将人拉了出去。
道生：“哎？哎？！小九大人刚刚回来，怎能放任她一个人在房里？”
“你当神君是摆设？”点点不雅地翻了个白眼。
道生心中不甘，还要进去，被点点一脚险些绊倒。他怒目而视，十分生气。
点点苦口婆心道：“再如何，女君都不会与你在一起的。你不会是到现在，还分辨不清吧？”
道生难得地收起了吊儿郎当的样子。他认真地看着屋内，面色肃穆道：“小九大人永远是我的小九大人。”
说罢，却是也不再执拗着进去，而是转身走了。
点点看着他的背影，心中酸酸苦苦。从什么时候，为什么，她的目光开始一直围绕着他身边打转？是偶尔扑过的怀抱温暖，蹭到的肩膀宽厚，胸膛坚硬吗？
道生仰望着女君，点点又何尝不是仰望着他呢？只是前者能宣之于口，她却只能藏于心底，不敢，不能倾泻给任何人知道。
【注】《洛丽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