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琴领她穿过花畦中间的小路直入楼上,进了一间房门,只见里面陈设非常华美,一见便知是女子卧房,当然是属于意琴的。不由暗生羡慕,出门自开汽车,回家住这样房屋,真是摩登小姐的势派。意琴让她坐在沙发上,遂有女仆送茶过来,跟着出去。雪蓉大笑道:“你说领我到个有趣的地方去,怎么来到府上,是不是还有别人要来?”意琴摇头笑道:“没别人了,对不住,我诓你的驾,请到我家里来,还不是有趣的地方?今天也不是画会的日期,我只是想跟你谈谈。”雪蓉一怔道:“你有事啊?”意琴道:“也没什么事,不过有句话告诉你。”雪蓉道:“你请说吧。”意琴笑道:“你等等,我还不知怎么说呢。”说着妙目一转,才道:“我先问你,那个吕性扬怎么样?”雪蓉听着,感觉来得突兀,就问道:“什么怎样?”意琴道:“我问你看他那人怎样?”雪蓉玉颊微红,摇头道:“你问得奇怪,我跟他只见过一两面,怎会知道他?”意琴耸肩笑道:“你不知道他,他倒知道你呢!”雪蓉愕然道:“这是什么意思,他怎会知道我?”意琴坐在雪蓉身旁,低声说道:“我说错了,不是知道你,是跟你熟识。”雪蓉更诧异道:“什么?他跟我只见过……哦,一回在我家门口,就是被你用自行车撞伤了,跟我讨水洗脸,那是第一次。第二次在月宫,我当女招待伺候你们二位。第三次就是前几天在理发馆,总共见过三面,怎能说熟识,别胡扯吧。”意琴笑道:“你倒记得清楚,一点没忘。我说他跟你熟识,也是这意思。他常记着你,挂念在心,这就是精神上的熟识,并非说常常见面啊。”雪蓉通的红了脸道:“这叫什么话,你梁小姐叫我来就为说这个呀。”意琴笑道:“你别着急,我的话也许说得太不客气了,请你原谅。不过我实在是一番好意,咱们虽然没有长久交谊,可是我从初次见你,就生了感情,按迷信说,好像前世有缘法似的。不单是我,连吕性扬也是一样,而且他比我还加甚。”说着见雪蓉又现不悦之色,忙抱住她的玉颈,很亲切的说道:“咱们俩年纪差不多,大概你比我大,就算我的姐姐吧。姐姐,我对你这算交浅言深,太不合理。可是我为尽自己的心,不得不这样。姐姐,咱们都是女子,又没有外人,在这里,用不着不好意思,请你好生听我说。实告诉你,我是替自己和吕性扬作说客,只是把我们的实情告诉你,求你帮助。话从头里说起,我跟吕性扬认识在一年以前,你是知道的。从认识以后,他很追求我。我起初是故意逗他,所以常常跟他约会,看电影,遛遛公园,本想过一些时候,就抛开他不理,哪知他的意思非常诚恳,竟感动得我不好意思那样做了。可是我已经定了婚,他那妄想永远是不能实现的。再说我也不爱他,不过因为他诚恳,我才不忍叫他难过。直因循到现在,我还没对他说明已经定婚,他也没对我有过分的表示。只是看他的情形,好像已认为十拿九稳了,这是我自己做出的错误。如今遇着难题了,因为我的未婚夫就要从西洋回国。回来就要结婚,结婚就要我同他放洋,事情已迫到眉睫,我对吕性扬再也不能不说明真情了。我就为这个觉得为难,虽然跟他只是朋友,随意可以离开,只因我不该逗他生出糊涂想头。他又诚恳得怪可怜,我这样硬生生抛开他一走,觉得良心上下不去,可是我也没别的办法。正在发愁,不想一次偶然跟他走到月宫门外,提起了你,他的意思对你很好,我就想起一个奇想天开的主意,打算寻着你商量商量,请你替我弥补这件缺憾。你先不要跟我争论,容我说完了。吕性扬那个人是很好的,家世学问都不错。你守在家中,终久得有个归宿。不怕你过意的话,他的身份总比你高些,你若是一时老要寻这样一个对象,还怕不易。再说他对你的印象又那样好,开口闭口,总是可惜你落到女招待场里,辜负了清高的人品。你明白,怜惜就是爱的苗头,所以我打算来个三全其美,先撮合你与他作了朋友,时常相处,发生了感情,我再对他正式发表我已经订婚的事。那时他虽受打击,有你在旁边,就可以设法安慰,叫他不致过于颓丧。他既得不着我,也就会慢慢的把爱情移到你身上,这样不是很好么?”
雪蓉听着,羞得面上通红,心中乱跳,但觉非常愤怒,暗想梁意琴真岂有此理,你把吕性扬捉弄够了,眼看要同意中人结婚,去到外国享福,这才觉得对不住吕性扬。又怕他禁不住刺激,发生意外,居然挖空心思,想要捉我当替身,给你维持善后。难得还以为是成全我,大有居功之意,难为她怎么想出来的,更难为她有脸跟我说!想着勃然变色,立起说道:“梁小姐,你把我太看低了,世上可有这种情理?!不错,我是做过女招待,可也不致这么没品,你请住口,别再说了!”意琴攀住雪蓉肩头,用力按她坐下,搂住她的肩头,才又说道:“姐姐,你别生气,这件事虽是为我,也是为你。吕性扬那人实在不错啊,你也许误会我跟吕性扬曾有过什么不好的关系,如今脱不了,才想这主意,好像俗语说的‘吊死鬼托生,为自己捉拿替身’,我敢赌誓实是干干净净。咳!这种话我真不愿意说,只为你是个没受过很深教育,也不常在外面交际的旧式闺阁小姐,对于现在的情形,还不大明白,见着一男一女常在一处,就要猜到不好处去。像方才疑惑我的未婚夫是吕性扬,就可看出你的心理。所以我不得不这样解释,若是对于别人,就无异表示我自己思想卑污,简直是极大羞辱。我跟吕性扬只是朋友,不过知道他心里有着希望,认为我终要属于他,可是实在不能属于他,因为以前玩弄他太甚,如今虽不忍再那样了,无奈错已铸成。如今对他说明实情,仍旧是一场恶作剧,恐怕他受不住,我也良心有愧。本打算这善后办法,其实本是多余,我就不理这碴儿,也没什么不对,朋友之间,并无这种责任。比如他现在跟别人结婚,难道还非得先给我介绍个未来丈夫么?不过我承认自己在他身上做过错事,留下缺憾,不忍不弥补罢了。我所以不找别人,单单找你,就为着吕性扬极爱慕你,我也看你是位很清高的姑娘,心里敬重,希望把你们俩撮合到一处,做件好事,也补了我的良心缺憾。这是三全其美,你不要认定我只为自己,把你当野猪捉来还愿。你也可以沉下心想想,抛开我别管,只想你自己和吕性扬,是不是很般配的一对,若实现了我的主意,是不是一桩美满姻缘。你终久也得嫁人,日后到那一天,能不能准得到像吕性扬这样好的对象。再说句得罪你的话,你那样家庭,将来怕不容易攀着太好的人家,而且你以前做过女招待,无论多么规矩,恐怕旁人也不肯信你,除非你有能为瞒到底儿。若是瞒不了,请想谁能把你当作好姑娘看待?要想得个像吕性扬那样尊敬你的,大约不容易吧?!所以这件事,你实是于人方便,自己方便,我替自己打算,也替你打算。从想了这主意,就上各处找你。吕性扬一直陪着我同去,不过他并不知我的真心,还只当我犯了一宠的性儿,提起你可怜,就忙着要助你呢。只因你已离开月宫又搬了家,我白跑了两天,并没找着,心里很是別扭,不料竟会在理发馆里跟你遇着,不是天意该当么。当时我并未瞧见你,几乎当面错过,还是吕性扬先瞧见才告诉我的。你也许会瞧见他那时惊喜的情形,我由他的神情上,就知道对你忆念很深,更断定你是独一个能安慰他帮助我的人。”意琴说着又一攀雪蓉肩头,和她脸对脸说道:“姐姐,你听明白了,这件事自然主要是为我自己,连带着才给你打算,我绝不送空人情,何况还是我提起的呢。若不是我自己需要这样,当然未必一阵心血来潮,定要撮合你跟吕性扬的婚姻,这不是实话么?因为这个原故,咱们抛开你的好处别提,只算我烦你替我这件事,自然不能白烦,尽义务就得享权利,我这儿有点小意思。”说着开了物事柜上的小抽屉,取出两件东西,先将一只青绒小匣打开,里面是个晶光闪烁的钻石戒指;又打开一个存折,指着上面一千元的存款数目道:“姐姐,你瞧见了,这是我的一点意思,请你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