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呢?”
姜映夕被吓得不轻,明明是自己的声音,但此刻听在耳朵里,就像来自山中的野鬼。
“你、你怎么会——这不可能呀?”
她神情有些恍惚,但也细细回忆着这些年来每次附身他人之身时的情况,全无现在这种状况的。
想起第一次占据沐执离的身体时的反应,姜映夕再度想起了师父对她说的话。
“难道真的是克星?”
要这样,她该怎么办?
她以前附身他人之体,对方皆是会陷入短暂沉睡中,等她离开后才会苏醒,而且不会有任何记忆。
现在却是他们互换身体?
这种情况她从来未曾遇到过,如今师父云游在外,谁能为她解释?
若是换不回来,她岂不是成了沐执离这个奸佞小人了?
她不要呀!
沐执离抱臂,冷冷的看着姜映夕埋头懊悔的模样,比起不悦的表象,心中也是充满了疑问。
上次出现这种情况时,他也曾怀疑过,却不曾知晓这次睁开双眼后,会变成另外一个人。
这种事太匪夷所思,但又的的确确的存在。
不过他坚信,姜映夕知道真相。
“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睡觉时弄的那些东西又是什么!说!”
沐执离声音一高,姜映夕明显一抖,往后退了几步,神情依旧恍惚。
“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呀?”
她揉着额头好一会儿,才深呼吸一口气,突然上前一把拉住沐执离,往外走去。
门口的无绯看到两人形色匆匆,微微有些狐疑。
姜映夕一头栽进自己的营帐中,往榻走去,一眼就看到被沐执离弄乱的蜡烛和红线。
她在上面一通乱找,边说,“头发呢?缠绕在手指上的头发呢?”
“断了。”
“什么?”
她回头看到沐执离手中的断发,已经所剩无几,红线也已被蜡烛烫断,理应她应该回到自己的身体里。
但事实却并非如此。
“说说吧,你是不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没有。”
师父说过,这本事万不可被任何人知晓,所以姜映夕一直都很小心,连小瑜都不清楚,她往软垫上一坐,铁了心的否认。
“我就初到陌生之地的时候,睡觉会有些怪癖,否则难以安眠。至于我们为何会这样,我是真的不清楚。”
“真不清楚?”
沐执离轻笑一声,也不继续逼问,往椅子上一坐,给自己倒了杯水,浅浅的喝了一口后,才慢条斯理的开口。
“今晚皇上要给西魏使团接风洗尘,此次使团中,西魏的上将军也一同随同。他与我有些恩怨,我本不想面对,如今这般也好,一切就劳烦你了,摄政王。”
故意的!沐执离一定是故意的!
姜映夕气的牙痒痒的,她听闻过西魏的上将军,是为少年将军,名声颇大,曾与沐执离有过一战,但碍于当时出了点乱子,导致两人比试终止,之后也未曾进行,是以那位少年将军年轻气旺,频频找沐执离的麻烦。
沐执离虽身怀武艺,却不喜动武,因此缕缕避让。
怕是此次西魏使团带上这位上将军,就是为了圆他一个心愿。
若是到时候避免不了一场打斗,换做姜映夕上,那么肯定是必输无疑。
这样一来,天权国的颜面就会扫地。
所以不能输。
不输最好的办法就是不比武。
要断了西魏的这个念头,就要动脑子。
这事要换做沐执离肯定是非常简单的事,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
沐执离的身体里住着的是她姜映夕。
她虽然会武懂文,但比起沐执离来说,却是小巫见大巫。而且对这个上将军和西魏的情况根本不熟悉,若贸贸然的开口,只会被发现。
所以思前想后,这场晚宴,她是万万不得出席的,也只有人不在,才能躲得了一时。
往榻上缩了缩腿,姜映夕说,“那我也不去了。”
“不去?”沐执离轻笑,“你觉得可能性有多大?”
“为零。”
姜映夕如实的说,毕竟这具身体的主人是天权国的摄政王,哪有缺席的道理?就算她病了,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也是必须出席的。
“那你可不可以陪我一起去?”
虽然皇帝下令叫姜映夕好好休息,但若是她想去看看,也是没问题的。
“我?”沐执离懒懒的打了个哈欠,神态慵懒的说,“病了,没力气。更何况皇上都下令让我休息,你觉得呢?”
姜映夕无语反驳,委屈的抱着腿,抿着唇,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沐执离倒是比她淡定许多,悠哉哉的喝着水,神态自若。
待一杯水尽,他从椅子上起身,朝着姜映夕走去,将她往边上一推,自己上了榻侧身躺下,“本宫累了,需要休息,王爷请吧!”
姜映夕听着他的称呼,额角一跳,眼巴巴的看着当真准备休息养病的沐执离,觉得自己脑子一定是抽了,才会想不开的要进入他的身体,纯粹是给自己挖坑跳呀!
但现在也回不了头了。
就在这个时候,无绯的声音在外响起,“王爷,西魏使团已到,皇上派人叫您过去。”
看看时辰,也是差不多时候了,姜映夕焦急的看着闭目养神的沐执离,对方一声不吭,倒是呼吸均匀起来,当真是睡着了一般。
姜映夕满头焦急,咬咬牙拿出了最后的杀手锏。
“沐执离,你若不跟我一起去,我就自宫,我就出去找男人欢愉!”
“可以呀,那我便去军营,自愿卖身即可。”
姜映夕差点一口老血喷了出来,对付沐执离这头老狐狸,她永远只有输的份。
“王爷,王爷?”
无绯本可以进去,但看到刚才自家主子和王妃的脸色时,便知两人有事,此刻进去打扰,只会吃不了兜着走,但时间紧迫,因此只能在外催促。
“本王知道了。”
姜映夕急急的应了一声,牙一咬,上前一步,跪在地上,抓住沐执离的手臂,苦苦哀求。
“好王爷,好相公,就算我这次求你了,就帮我一次,只要度过难关,我就告诉你原因可好?”
沐执离压根不吭声,姜映夕又说,“你别太过分了,要不是你那样对我,我会至于想不开吗?弄成这样,我也不想的,我才不要做你这样的奸臣。倘若我以你的身份做出了什么出格的事,因此死了,你即便是我,也是活不成的。”
“那到未必。”沐执离淡淡的出声,淡淡的威胁,“或者你若不信,可以试试。”
“你!”
姜映夕气的就要吐血了,她以前威胁一人,那是手到擒来,现在换做沐执离,每每只想吐血。
外头无绯催的紧,她心知不好久留,早去远比晚去要来的好,因此也不再耽搁,整整衣袍,往外走去。
“是死是活,豁出去了。”
沐执离在她背后睁开了眼,看着那一副似要上断头台的模样,笑得眼角都弯了起来。
当然姜映夕并不知道。
她一出去,无绯就瞄了她一眼,总觉得自家王爷突然间像是变了一个人,难道是因为担忧王妃的病情?
“王爷,夫人不会有事的,小瑜会妥善照顾的,您就别担心了。”
姜映夕本来心情不佳,但听这话,耳朵里还是挺舒服的,没想到无绯这小子也挺关心他的。
整了整心情,她有意从无绯口中套取一些关于那个上将军与沐执离的恩怨时,一柄长枪就出其不意的朝她袭来。
持枪人动作敏捷,且招式凌厉,被姜映夕一手挡下之后,并未撤离,反而以更猛烈的手法进攻。
姜映夕手无兵器,只能以防御为主,几招下来,颇为辛苦,却不得不战,因为真正的摄政王可不会因这几招就败下阵来。
但对方见她明显不还手,是更猛烈的攻击,弄得姜映夕火了。
当下放了手,停止防御,让长枪直击她面门。
对方明显没料到她会这样,一时间未曾收住手里的长枪。
姜映夕则趁了这个空档,一手握住长枪,猛地一扯,竟然将长枪从他手中给扯了出来。
若仅仅是这样倒也不错,可惜并不是。
在她才扯掉对方手中的长枪后,一个柔软的身体就倒在了她的怀里。
她顿了顿,然后觉得腰上一紧,是被人给抱住了。
这是什么情况?
低头看着矮自己一截头的进攻者,感受到胸前的那片柔软,姜映夕此刻的脑子是空白的。
直到那人在她怀中抬起头,嫣然一笑,“执离,许久不见,没想到一见面你就故意抱我。”
那般的娇涩,虽然是男子着扮,却是女人无疑。
但见她眸色欣喜,眼波琉璃,姜映夕用脚趾都能想到这个女子与沐执离之间有瓜葛。
她心知沐执离此人必定是桃花不断,却也没想到这人会在此等之地对他投怀送抱。
如此胆大,从袭击开始,到这般动作,姜映夕细细思索了一番,便沉了眼。
她推开了女子,后退一步,与她保持距离。
那女子显然一顿,才要说话,就被来人打断。
“筱儿,不得无礼。过来。”
说话人的声音冰凉刺骨,像极了寒冬腊月,姜映夕循声望去,却见一白衣男子,身材颀长,面貌却与面前的女子不分你我。
很明显的兄妹。
“哥。”容筱剁了一下脚,很心不甘情不愿的往男子那边走去。
几乎是才站定,那边沐珂就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往这边走来。
“上将军当真是念着朕的皇叔,才抵达就迫不及待的前来挑战,活动筋骨后感觉如何?”
沐珂含笑的寻问,容筱脸色一红,但还是说,“贵国王爷依旧厉害,看似是容筱占据上风,实则王爷一手就夺走了容筱的武器。但容筱并不认输,还请皇上可以让容筱与王爷正式比试一场,以圆了容筱多年的心愿。”
沐珂看了眼姜映夕,对方却沉默不语。
她刚还以为容筱的大哥才是上将军,没想到竟然是她?
脑海中瞬间想起沐执离之前说的话,再看及容筱的眼神,心中便完全清明了。
“上将军,臣近日身体不适,怕是不能圆了上将军的心愿。”
容筱眼中明显闪过难受,但她掩饰的很好,头一仰道,“便等你身体康复后即可。”
姜映夕这下不开心了,听她的意思,怕是短时间内西魏使团并不会离开此地。
任何一国的使团,前去他国,必定不会久留,目的达到便会离开。
姜映夕这才反应过来,她并不知晓此番西魏使团前来天权的主要目的。
因为当时并未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伸手抚了抚额,她觉得这下是麻烦了。
“皇上,晚宴已经准备妥当。”
内侍总管曾荃前来通知,沐珂点了点头,道,“安国公,这边请。”
“皇上请。”
安国公?
姜映夕这才将注意力放在沐珂身边的长者身上,这三个字,她似乎在哪里听到过。
此番西魏使团中,他的地位看似是最高的,而且从刚才似有似无的眼神碰触中,姜映夕可以感受到,沐执离和这个安国公也是认识的。
一时间,她觉得今夜必定不会安宁。
她叹了口气,抬脚跟了上去。
因下午下了雨,此时外头湿漉漉的,空气虽清新却带着秋日的微寒。
等入厅落了座,沐珂就命人上菜,紧接着便是歌舞助兴。
姜映夕坐在左侧首座,漫不经心的喝着酒。
她知晓自己不善饮酒,但这种情况下要不喝就会显得太独特,毕竟沐执离善酒,她只好硬着头皮上。
殿中的气氛虽然平和,但姜映夕是越来越坐不住,容筱就坐在她的对面,眼神停留在她的身上是一刻都没有移开过。
含情脉脉,少女心思毫无保留。
弄得姜映夕既尴尬,又火大。
尴尬是同身为女子,她不习惯被人这般瞧看。
火大是沐执离果然和西魏关系匪浅,竟然勾搭上了他国上将军!此事她竟然丝毫不知!
“等下回去有你好受的。”
她咬牙切齿,一个不小心多喝了一些酒,喉头腥辣,十分不适,低头咳嗽起来。
“王爷可是染了风寒?”
安国公看到她的反应,放下酒杯,关心的寻问。
姜映夕咳嗽的停不下来,倒是沐珂好心的解释,“今日皇婶染了风寒,皇叔一直在照顾,多半也有些不适。”
“皇婶?”那边容筱的声音乍然闯了进来,“沐执离,你成亲了?”
“上将军不知?”沐珂仍旧替代回答,“皇叔刚新婚不久。”
“那个女人是谁?”
容筱喜欢沐执离,始于当年那场比试,其实她是输了,也输了自己的一颗心,从此心系沐执离。
此番,她出师天权,虽仍旧挂着上将军的名义,但只要沐执离肯娶她,她便会放下一切兵权,恢复女儿身,从此留在他身边,不离不弃。
却没想到,他竟然成亲了?
“是我。”
门前传来一声清脆的声响,紧接着漫步而来一位衣着华丽的女子,让全场静了静。
沐珂挥手让舞女下去,道,“皇婶,不是让你休息吗?如何还是来了?”
沐执离福了福身,然后凉凉的憋了眼姜映夕,却道,“臣妾身为摄政王之妻,西魏使团莅临,岂有不出席的道理。二来,王爷他身子堪忧,臣妾着实不放心。”
一席话既体现了他的大度,也告知他人他们夫妻的关系如何。
沐珂微微一笑,“皇婶既然来了,快快入座。”
“多谢皇上。”
沐执离行了礼后才朝姜映夕的方向走去,下人立刻在姜映夕身旁加了席位。
“王爷,可还好些了?如何还饮了酒?”沐执离在姜映夕身边站定,见她手中拿着酒杯,便对伺候的下人说,“去给王爷换杯水来,王爷染了风寒,今日不宜饮酒。”
他吩咐完之后,才落座,那边舞女再度上前,舞姿优美,但观看者的心却不似刚才那边的清闲。
尤其是姜映夕,她并没有因为沐执离的出现而大松一口气,反倒是十分警惕的盯着他。
“你来做什么?”
她压低了声音,沐执离借由坐下的动作,低声的回答,“不是你求我来帮忙的?现在不需要了?”
姜映夕一顿,抬头一眼对上那边容筱的怒容,把要回绝的话给强压了下去,扁扁嘴,不说话。
沐执离倒是淡定的很,在下人拿来水后,亲自给他倒了一杯,递上前,温柔的说,“王爷,喝茶。”
姜映夕盯了一会儿,还是伸手接过,喝了一口。
热茶入喉,着实舒服很多。
“没想到王爷王妃伉俪情深,如此恩爱。能被王爷看上,着实好福气。”
容筱这话细细听来却十分的酸溜溜,姜映夕心里只想笑,若是叫容筱知道,她所喜欢的男人娶妻,是自己要求的,还是要了本该是皇帝的女人,不知道她会作何感想。
“上将军说的是,能与王爷结为夫妻,也是本宫最大的福分。”
“你怎知我是上将军?”
容筱虽然未施粉黛,但不难看出她是女子,可要人一眼就说出她的身份,倒也并不容易。
因此沐执离此言一出,就连坐在容筱身边的大哥容璟都似是有兴趣的抬了抬眼。
“刚才上将军与王爷的切磋,本宫看在眼中,与王爷提起的并无一二。且上将军一身正气,身为女子,如有如此英气,大有巾帼不让须眉之态。怎会让人不知?”
姜映夕听着他满口胡言,心里直想笑。他这话其实就归为几个字——我知道你,是王爷说的。
“说得好。”那边安国公大为赞赏道,“没想到王妃竟然有如此眼力,当真令人钦佩。如此,我敬王妃一杯,还望王妃赏脸。”
沐执离看安国公已端着酒杯起身,也不做作,拿过姜映夕刚才喝的酒壶,倒了杯酒,也站了起来。
“安国公,请。”
安国公大笑一声,与他对饮。
“王妃好酒力。”容筱憋了一肚子气,也倒了杯酒,起身敬酒,道,“王妃,本将军也敬你一杯。”
“好。”
沐执离再喝第二杯酒,然后那边敬酒的人越来越多,全都是冲着摄政王妃去的。
沐执离一杯接一杯的喝着,让身边的姜映夕着实担心。
她的酒量她清楚地很,即便沐执离再如何能喝,这么多杯下去,等下也是要醉的,所以她唯有出声制止,然后给他倒了杯茶,解解酒。
她的举动恰好被容筱看在眼中,她颇为气愤,却又无能为力,只能一杯接着一杯灌酒。
以此,整个宴会上,就被一种诡异的气氛给沾染了。
最后还是因沐执离醉了,姜映夕才得以脱身,扶着他往回走去。
姜映夕一出去就对无绯命令道,“你先回去命令小瑜准备解酒汤。”
“是。”
无绯一走,路上就剩下他们两人。姜映夕看了看四周无人,便道,“行了,别装了,你有话对我说?”
沐执离根本就没醉,虽然姜映夕不知道为什么。
可他却以酒醉要求离席,这肯定是有原因的,就如他本说不陪她来参加晚宴,却又突然出现的一样。
沐执离任由她搂着自己,缓慢的走着,眼睛却十分的清醒。
“若再不走,就会有麻烦。”
“什么意思?”
沐执离直起腰,看了眼黑暗的夜空,一字一句的说,“酒中,被人下了药。”
“那你还喝——”
姜映夕一句话未说完,就看到沐执离猛然朝前栽去,顿时心中猛跳,大手紧紧捞住了他。
“喂,你怎么了?”
沐执离毫无反应,她伸手探了探他的鼻子,呼吸十分的微弱,当即就想起他喝的酒,是她之前喝的那壶。
她因不善饮酒,所以才喝了一杯,问题不大。
可沐执离来后,作为王妃的他却喝了一杯又一杯。
姜映夕这才反应过来,为何当时西魏的人会那样客气的敬酒了!
“难道是他们下的?”
可转念一想又不对,从她在沐执离书房看到的那份密函来说,沐执离应该和西魏保持着某种合作关系。
对方应该不至于要他死。
而作为他妻子的姜映夕,更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存在,对西魏也全然无威胁之用,西魏是犯不着对她下手的。
可事实是,今日确确实实有人下了手,但针对的到底是她还是沐执离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