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们不敢多看，仓促退下。
陈灵弯腰，看着夏姬，语气里满是关切：“王嫂……您没事吧？别怕……奸细已经被杀死了……别怕，别怕……只是楚军的奸细而已……”
他伸手去拍夏姬的肩头，夏姬忽然抬起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美人香肩，衣衫不整，本是一副极其诱人的情景，可是，她满脸鲜血，神情极其凶悍，陈灵竟然不敢多看她，讪讪地后退一步：“王嫂别怕……别怕……有我在，我会保护你的……”
就在这时，听得一声通报“王上驾到……”
陈灵赶紧退了出去，闪在一边，低眉顺眼的。
端王已经大步奔进来，在门口时，扫了一眼已经死硬了的暴徒，脚步生生停下来，没有再走进门去。
夏姬匍匐在地，泪流满面。此时，她身上只有一件凌乱的衣衫，披头散发，形如疯魔。虽然在最后的时刻，暴徒被制止被杀死，可是，那种屈辱，真比被凌辱了更加可怕……
堂堂的一国王后，端王的妻子，在军中大营，居然会有“奸细”混进来欲行非礼……而且，是在没有任何防护措施的情况之下。
若是在往常，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扑进子灵的怀里，哭诉自己所受到的委屈和痛苦，但是，此时此刻，她只是瘫坐在地上，连脸上的鲜血也没擦一下，只是浑身发抖，茫然看着远方迷迷糊糊的天空。
门口站着的男人，太陌生了。
陌生得她根本没有力气找他哭诉了。
她知道，此刻起，自己所有的保护，只剩下自己。
四周，一片死寂。半晌，听得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谁？是谁这么狗胆包天？”
旁边一名侍卫跪下去，战战兢兢的：“回禀王上，是楚军的奸细……”
“胡说，楚军的奸细怎么可能混进大营？”
“王兄，真是楚军的奸细……”陈灵急忙道，“臣弟今夜查夜巡逻，见风声不对，所以赶紧派人到处搜查，没想到，这奸细居然敢闯入王嫂的大营，杀了侍女小春子，所幸臣弟来得及时，才将他杀死，没有造成太大的恶果……”
侍卫撕开暴徒的外衣，里面是楚军的紧身衣，他身上还揣着一面楚军的令牌。看样子，只是一名低级别的小将而已。
陈王怒不可遏，大声咆哮：“你们到底是干什么吃的？为什么会弄成这样？王后的营帐怎么无人守护？”
“这……回王上……大战当前，侍卫都被抽调上前线了……加上小王子即将出生，素雪娘娘临盆在即，剩余的人手，不得不先顾她的营帐……所以，王后娘娘这里就不得不守备空虚了……”
就在这时，几名女眷气喘吁吁地赶来。
距离门口还有一丈远，她们就停下来围观。
“天啦，怎会出这种事情？……”
“这是军营啊，我们怎么就从未遇到这样的事情？”
“天啦……真是太可怕了……”
女眷们捂住嘴巴，不敢置信，却又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王后丢大人了。
王后遇到暴徒了。
王后差点被强暴了。
那是一个女人最难堪的事情。
瞧，明日整个军营就会传开这事情，三军将士会无一不知无一不晓。堂堂的一国王后，哪里允许受到这样的玷污？瞧吧，她已经是残花败柳，她将沦为笑柄，所有人都会瞧不起她，她根本就不配做王后了……
呵，她可真是把王上大人的脸都丢得精光，甚至于，把一个国家的脸面都丢完了。
她们想，一个女人，都遇到这样的事情了，她为什么还不去自杀？？她还有什么脸面活着？
还想继续做王后？做她的梦去吧！
夏姬抬起头，看到艳柳以及好几名姬妾……她们一个个花枝招展，一个个心惊胆战，一个个幸灾乐祸……就如看好戏一般看着她……
她们居高临下，仿佛终于在道德的制高点上，足以藐视这身份上超越他们的王后娘娘了。
居然没有人奇怪，女眷们为何会来得如此及时；就好像陈灵，他为何会来得如此及时？？
陈王狠狠地瞪了夏姬一眼，一挥手：“你们都退下。”
女眷们纷纷往后退，一个个捂着嘴巴，还是窃窃私语的样子。
子灵本要发怒，可是，嘴巴动了动，并没有做声。
众人也不敢吱声，很快，四周就安静下来。
夜风从大开着的窗户、门里吹进来，烛火摇摇欲坠，就连马灯也忽明忽暗。只有夏姬坐在冷冰冰的地上，身上单薄的衣衫差点被风吹散，但是，她的两只手死死地捂住衣服。要掩饰住的不是身，而是虚弱的内心。
陈王看着她，她也看着子灵。
四目相对，许久许久。
她看到男人眼中的愤怒，不屑，躲闪，甚至是羞辱……端王，他气得手都在颤抖，因为，他做梦也想不到，居然有人敢太岁头上动土，羞辱到自己头上来了。
但是，夏姬的脸上没有任何的狼狈，悲哀，痛苦，羞惭……甚至连委屈和愤怒都没有。她看到的全是一个男人自尊受辱时的愤怒，但是，没有任何的怜悯，安慰，珍惜……
他在鄙夷她。
她第一次从子灵的眼中看到这种可怕的鄙夷。
这目光，她已经非常非常熟悉了。
一如当初子蛮强暴未遂，怒骂追打自己的时候……
一如当初姜氏嚎叫“贱人你让他放进去一下有什么了不起”的时候……
一如王太后丽姬在自己出宫之前那种冷淡的，毫不掩饰的嘲讽的时候……
现在，是子灵这样看着自己。
是自己曾经最爱，也曾经以为最被他所爱的那个男人是子灵，他这样鄙夷地看着自己。就像看着一个最不干净，最不吉祥的女人……
身后，有尖叫声“天啦，王后出了这样的事情，可是皇家的耻辱……她怎么配再做王后？王上……您得三思啊……”
是谁发出的尖叫，夏姬完全无动于衷。
她只是看着对面那个血红眼睛的男人直到此时，她才完全明白：子灵，真的不是以前的那个子灵。他已经不爱自己了！彻彻底底，没有爱了。
她缓缓地站起身。
门外其实有许多目光盯着她，但是，她不在意，也不显得狼狈。单薄的衣衫狠命地抓在胸口，长长的头发遮挡了血污的面颊，她开口，轻轻的，一字一句：“夏姬无才无德，不配为王后，如今，自请废去王后之位，请大王恩准。”
门外，许多人暗暗地松了一大口气。
唯有端王，一直死死盯着夏姬。
但是，她无动于衷，再大的悲哀，再大的屈辱，都比不上一颗心的死亡。这男人，这男人！
他不但没有保护自己，反而带着这一大帮人，如此围观，落井下石。
就像他曾经训斥她的：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素雪、艳柳、她们都是以处女之身跟着我，所以，她们从来不会闹出绯闻，陈灵也不敢去招惹她们。
现在，她夏姬不但被陈灵轻薄，居然被外来的什么奸细所轻薄而这一切，绝非他陈王子灵帐下保护不严，只是她夏姬是“有缝的蛋”……
所以，她岂敢寄望子灵再有任何怜惜？
岂敢！
她惨笑一声：“夏姬自知罪孽深重，明日就会离去，大王不必费心。”
子灵依旧死死看着她。
躲在角落的陈灵忽然不安起来，他想起株林的时候，王兄对夏姬是如何的珍惜怜爱，他生怕这种感情死灰复燃，立即道：“王兄，大战在即，为了避免军心动摇，不如明早就派人护送王嫂回到宛丘，等战事结束，再说其他事情……否则，这次的丑闻要是传出去，将士们再要闹起来，后果不堪设想……”
其他的姬妾们也全部屏住了呼吸。
夏姬本就是千夫所指的妖孽了，又发生了这等丑事，陈王能如何替她隐瞒？？
只听得端王一字一句：“即日起，废黜夏姬王后身份，贬为庶人……”
一阵风吹来，所有人忽然都觉得一阵可怕的寒意，甚至刚刚还幸灾乐祸，心怀鬼胎的众人，都无端端地觉得一阵心酸……
唯有夏姬，还是无动于衷。
风吹散了她的头发，也吹起床榻上的衣衫，一角，一只五颜六色的东西被风刮得飘荡起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那东西上面，包括端王。
那是一只陈旧的风筝，上面栩栩如生的雄鹰已经开始泛黄。他认得这只风筝，他那么熟悉，因为，这是他十岁那年亲手所做，也是他第一次学会做风筝，然后，他送给桃花树上第一次相见的小女孩……
他双眼一突，无端端的，忽然觉得心口如被什么刺破了，好像有无数的鲜血喷涌出来。他嘴唇干涩，本要说什么，可是，话未出口，只看到夏姬伸出手，轻描淡写的，将风筝撕碎，扔到了一边。
子灵的目光追随着那撕碎的风筝，心中那种怪异的疼痛更甚，仿佛什么东西破了，再也无法缝补了。
她面不改色，甚至声音里还带了一丝微笑：“罪人夏姬谢过王上恩典。”
这一刻，她脸上的血污也掩饰不住绝世无双的天姿国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