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蒙:没错,这些长篇小说当时起了很大作用,在中国文学史上占有重要位置。但现在的情况不同了,其中有个供求规律在里边。据统计,“文革”前的十七年,我国总共出版过二百多部长篇小说,平均每年只有十三部。如果你是个喜欢阅读的人,十三部小说显然太少了;现在全国每年出版七八百到一千多部小说,倒觉得没有特别好的,问我我也会这么说。什么原因呢?当一个社会逐渐从纷乱走向稳定时,当我们开始实行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国策时,人们更关注的是经济,是物质。还有,现在的文化生活还能与过去相比吗?我二十多岁时,如果明天是星期天,我就会计划读一本苏联小说,或看一场电影,除此之外没别的可看呀!现在呢,信息传播的渠道越来越宽广,文化娱乐的形式越来越多元化,你尽可躺在沙发上,品着浓茶,嗑着瓜子,听音乐,看电视,上网浏览,诱惑简直太多了!包括我自己都受影响。浅思维,追时尚,不用自己的大脑分辨与思考,真理已被通俗化简明化了,老老实实坐在屋里看书的人自然少了。这个问题需要耐心等待,教育程度慢慢提高,精神需求越来越高,事情可能就会起变化。
老杜:这是否意味着,现在已不是阅读的时代了?
王蒙:不,这个说法不确切。在欧美一些发达国家,人们的阅读兴趣有增无减。(老杜插话:我在英法等国看到地铁中有很多人见缝插针地看书。)对呀,与网上浏览、看电视或开车兜风不同,阅读有它自身的魅力,有它不可替代的作用。与其他诱惑相比,思想对人的诱惑最大,而阅读便有助于人们的思考。
探索,是我写作的动力
老杜:有人说您是当代小说艺术的“探险家”,从《组织部新来的年轻人》所坚持的“五四”新文学传统,到《蝴蝶》等走向现代,走向开放;从《坚硬》的隐喻象征手法,到“季节系列”的文化哲理意味,您始终在不倦地追求探索,请问您怎样看待作家的探索精神?
王蒙:全世界好作家多得很。我有时到书店一看倒吸一口冷气:图书现在已被挖空心思出遍了,什么花样都有:让人长学问的也有,趣味性强的也有,老古董也有,带画儿的也有。你能否在自己的书中带给读者一点儿新鲜的感受呢?如果没有,还不如干点别的,比如到厨房烧几个好菜(笑)……你之所以写作,是因为你觉得能给予读者一点儿新的经验,新的感受,新的思维方式甚至新的写作手法,如结构、修辞等。这是一种动力,没有这个动力,能干的事还多着呢!何况我已七十好几了。
如何看待80后作家
老杜:最后一个问题,您如何看待80后作家?
王蒙:80后作家的小说我读过的不多,最近因介绍郭敬明加入中国作协,我听到不少有关80后的议论,我想在不久的将来,发表自己的看法。
老杜:您觉得当代文学存在这么多流派是好事吗?
王蒙:当然是好事!文学也好,其他艺术门类也好,毕竟平庸的是多数。而所谓精品,所谓大师,都是凤毛麟角,绝无仅有的。
)第三节 余秋雨:投入一个“文化气场”
进入二十一世纪以来的几次青歌赛上,著名文化学者余秋雨成为大众关注的焦点。在综合素质考核这一环节中,他的点评严谨睿智,充满耐心而又不失幽默。表面看来,余秋雨的点评是对参赛歌手而讲的,实际上,电视机前多达数千万的观众也从中了解了古今中外一些相关知识,从而得到一种往往在课本上得不到的文化熏陶。
诚然,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余秋雨本人也常常自谦只是一名教师,也会偶有口误;同时,他更主张用愉快的心情去对待青歌赛,通过这一平台让全国观众投入一个“文化气场”。
当评委就像“大休假”心情愉快毫无压力
与余秋雨见面之前,总以为他连续多日主持青歌赛综合素质考核,又不断“挨批”,一定心力交瘁有苦难言。而眼前的余秋雨却一如既往地态度温和,举止儒雅,谈笑自若,气定神闲。问及他参加青歌赛是否压力很大时,他淡然一笑,相当肯定地说:“毫无压力!怎么会有压力?这是我两年一次的大休假!你们知道,我平时过得是非常紧张忙碌的日子,而青歌会期间,我的身体也好了,应酬也少了,不会有人请你去讲学,不会有人请你写文章或参加自己不想参加的请客吃饭,无需多动脑筋,生活很有规律,人也显得轻松愉快多了!”
青歌赛期间,余秋雨每天下午四时准时赶到中央电视台,到晚上七点三十分正式直播,共有三个多小时的“备课”时间。拿到当晚素质考核的准确题目后,余秋雨先用最快速度浏览一遍,获得一个总体印象,然后一道题一道题地细看;发现不恰当的问题,便与出题者一起讨论,作些调整。一切筹备就绪后,他匆匆用过晚餐,梳理一下妆容,便坐到评委席上进入状态了。
从余秋雨透露的这个时间表可以看出,他的素质考核的准备时间显然是比较仓促的,加上歌手答题的不可预见性,很多东西要靠他的学识和经验进行现场发挥了。
如何看待素质考试不在对错而在“展现”
综合素质考核,历来都是青歌赛的一大看点。因为通过歌手答题和评委点评,不仅“考”了歌手,也“考”了电视机前的观众,实现了一种隔空的参与和互动,并从中获得相关知识。
但令人大跌眼镜的是,在评委与歌手的问答中,常有歌手对一些浅显的常识性问题支支吾吾,如坠五里雾中。
对此,余秋雨说:“这是我们长期应试教育所造成的一个恶果,就是大家都去死记硬背,真的知识又没有。其实文化考核的分数很少,比如我这个环节只有0.5分,影响不了一个歌手的总成绩。关键在哪里呢?关键在于所有参赛歌手其实最担心的是回答不出问题,在全国观众面前丢面子。”
余秋雨认为,如果一位歌手面对一道考题能认真判断,努力回答,即使答得不完整,不正确,他那认真聆听评委点评,理解后微笑地点头,这样的形象和表现已经很好了。“所以,我们的素质考核不是题目本身的考试,而是他在镜头前回答问题的过程和表现,这才是素质。素质是一种展现。”
余秋雨主张对歌手要宽容:“我们也要为歌手想一想,他刚刚气喘吁吁地唱完一首歌,在聚光灯下,面对那么多评委和观众,突然拿出一道题,这道题可能离他有五百年之久,三千里之遥,他的思路和情绪要以最快的速度调整过来,确实挺难的,谁上去都会紧张犯懵。我跟歌手对话,主要是从中观察他的感觉能力,表达能力,对生活美的捕捉能力,据此给他打分。”
青歌赛不仅赛歌更要投入“文化气场”
青歌赛,主题自然是“赛歌”,这是毫无疑问的。在余秋雨看来,社会上不怎么在乎唱歌的观众很多,但他们都会关注文化。据统计,每晚收看青歌赛的观众多达七八千万人,他们之中真正喜欢唱歌的不会超过三分之一;在这三分之一中,有人喜欢世界三大男高音,有人喜欢已成名的歌唱家,有人喜欢流行歌坛的少男少女,真正喜欢青歌赛歌手的比例不会太大;但在七八千万收看青歌赛的观众中,喜欢屈原、司马迁、李白、杜甫,想了解古今中外文化艺术知识,了解现代生活中应用常识的,却要成倍递增!
余秋雨说:“我为什么参加青歌赛?其实就是这个原因。我可以利用这个平台,面对电视机前的几千万观众,说一说我们中国和世界上最优秀的文化小片段,可以把最新的文化思考变成通俗的阐述,我觉得这才是它的意义和价值所在。文化人在这方面不要太自傲,觉得自己只能从事高层学术研究。这些古今中外优秀文化让这么大一个国家,这么广泛的受众群,经过几次青歌赛后,都比较熟悉了,普及了,这多好啊!比大学好,比很多讲座都好!
“总之,我们的目的是让全国观众投入一个文化气场中。今天晚上你和歌手一起回忆一下贝多芬,欣赏一幅欧洲文艺复兴时期的油画,哪怕只有一分钟,都很重要;因为在浮躁的现代生活中很少有这样的机会,有几千万观众一起重温一下李白、杜甫、诸葛亮、曹操,重温一下莫扎特,这种感觉很好,这是一种文化渗透,点点滴滴,作用和影响不可小窥。”
坦然面对批评责难笑谈“屏蔽”“罢工”之说
作为一位文化阐述者,余秋雨利用青歌赛这个大舞台,普及文化艺术知识,将文化思考作通俗化解读,确实功不可没。但也有不少观众批评他“话太多”“有卖弄之嫌”,且“口误连连”;当他不说或少说时,又有人批评他“软罢工”。对此,余秋雨坦然面对,谈笑之中予以否认和澄清。
“说我‘软罢工’,他们太不了解余秋雨了,我二十年前连高校校长都辞了,我哪里会‘软性’,我要罢工就是硬性的……”
谈及某些点评遭到央视“屏蔽”时,余秋雨说:“我觉得这个太正常了,电视台对任何节目都有删减的权利,就像出版社出书,有时也会删改我的文稿一样。至于删减的原因,我认为多数情况可能出在看问题的不同角度上。比如我曾说,阿姆斯特丹由于欺负了伦勃朗,后来又欺负了梵·高,所以我不喜欢这座城市。这只是我个人的好恶,但电视台有可能担心产生外交问题。我认为他们有这种担心也是对的。国外的电视台也是如此。”
对“退出青歌赛”的传闻,余秋雨没有正面回应,只说参不参加下届青歌赛要看两年后出不出国,会不会影响其他人生计划等;另外,一个人不能长时间总做一件事,他非常希望有更合适的人接他的班。
余秋雨特别希望大家用愉快的心情看待青歌赛,不要采取一种悲剧性的方式,像刺猬一样生活在社会上,并将自己的情绪传染给别人。“和全国人民一起高兴,这多好!”余秋雨说。
特立独行显个性不用手机爱轻松
在应邀到新浪读书“文坛开卷”栏目聊天途中,余秋雨一度“失踪”,因为他的车子半路熄火,他只能弃车“打的”前来,急煞了等在聊天室内外的编辑和网民们。之所以失去联络,是因为他从来不用手机。
早就听说余秋雨特立独行,颇有个性。例如他一再声明他不是作家,没有加入作家协会,也不承认他写的东西是“文化散文”。他鄙视批评家,不在乎别人对他说三道四,进行“社会评价”。“这才是一个轻松的时代,自由的时代,愉快的时代。”
他不订报,不用电脑,不上网,不印名片,至今没有手机,也不会开车。车由妻子驾驶,如果妻子也想轻松,就叫出租车。更令人费解的是,他竟将社会上有关他与妻子离婚的谣传视为“最快乐的事情”,每当接到朋友的求证电话,他便将电话交给妻子,听后二人乐不可支,几个月后又大笑一次……这固然是一种超脱达观的人生态度,但在一个科技高度发达的资讯时代、网络时代,他怎能拒绝那些其实非常有利于他写作和做学问的技术手段呢?这,也是老杜告别他时仍未破解的谜团。
)第四节 《秦腔》幕后的贾平凹
中国人名字中取“凹”者十分罕见,故贾平凹给人的第一印象便是有些怪诞。偏偏他又是个“怪才”。外貌上平淡无奇甚至土里土气,在城里生活多年仍乡音不变习性不改,骨子里仍是个淳朴憨厚的农民;另一方面,他又出奇地“内秀”,不仅长篇小说一部接一部,文笔细腻质朴,思想振聋发聩且多才多艺,在书画和收藏领域均有涉猎,在历史文化积淀深厚的三秦大地,堪为首屈一指的大才子。
巧的是,第七届茅盾文学奖获奖名单公布时,老杜正在西安采访冯骥才首次陕西之行。贾平凹的《秦腔》获奖成为当地文坛一件盛事,各大媒体追踪报道不惜版面,领导机关也为两位文坛大家设宴,欢迎庆功“一锅烩”,一时好不热闹。
获奖后的贾平凹可谓春风得意,一件深蓝色衬衣,外套一件浅灰色休闲西装,稀疏的头发也细心打理了一下,质朴中平添了几分潇洒。
前些年里,可能因为《废都》出版后,读者见仁见智褒贬不一,并一度遭到“封杀”的经历,使平凹心理上有些压抑,所以《秦腔》获奖后,平凹的第一反应是拨开云雾见青天,天气好,心情也好,先是到父母遗像前焚香默告,又跑到街上吃了顿羊肉泡馍。接下来的几日里,他的手机便被一波波祝贺声浪所淹没。平凹心想,怎么也得回复一下,说声谢谢呀,于是忙不迭地一次次回复短信,连头也抬不起来了。
当平凹终于闲下时,老杜好奇地问他,您在西安生活了多年,怎么又想起创作农村题材的《秦腔》了呢?
解读《秦腔》
大红的底色上,“秦腔”两个大字顶天立地格外醒目,点缀其间的陕西民间剪纸和一方篆刻,则凸显鲜明的民族和地域特色……这便是贾平凹的长篇小说《秦腔》的封面,热烈,简朴,大气,与它所“包装”的内容同样精彩同样震撼。
不擅言谈的平凹操着一口浓重的陕西话说:“我常回农村,从未与家乡断了联系……”自称“我是农民”的平凹,曾长期居住和生活在陕西商洛地区,他的许多小说皆以商洛为背景,如长篇小说《商州》等,却很少写到他家乡的那个镇子——棣花村。“在棣花村的十九年生活,给我的人生记忆特别深刻。虽然以后住在城市,但下乡采风、体验生活,我都会跑回老家。对故乡发生的任何事情,我自我感觉非常熟悉和了解,因为那是我生命的一部分”。
谈到写作《秦腔》的动因,平凹说,他的老家棣花村没有矿藏,没有工业,世世代代依赖土地生存。在有限的土地极度发挥了潜力后,粮食产量不再提高,而化肥、农药、种子等农业成本及各种税费迅速上涨,“农民像一只风中的鸡,羽毛翻皱,脚步趔趄,他们无法守住土地,却不知在何处落足”。
创作《秦腔》的过程特别艰苦。他伏案写作了一年零九个月,第一稿完成后不满意,又推翻重来,前后写了四稿五十多万字。《秦腔》终于脱稿时,他对出版社编辑说了一句话:以后可能很少再写长篇了,因为他感到自己的生活积累已被淘空了。
秦腔是西北地区最古老的地方剧种,其唱腔高亢激越,表演时不是“唱”,而是“吼”出来的。贾平凹的这一“吼”可谓惊世骇俗,振聋发聩。不妨说,只有诞生了秦腔的这片土地,才会诞生贾平凹,诞生长篇小说《秦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