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绍和胭脂都没有想过这一遭要去的地方居然会是凤阳阁。
从兰府出门，过了有多半截路之后有条岔道子。一边是通往凤阳阁，一边是去张屏府院的路。
前头带路的人走了去凤阳阁的那一条，兰绍见了忙勒了缰绳停步子，还唤着前头的人。
“喂，你走错路了，这边才是！”
可那人的马步子一点儿也没有缓下来，耳边风大，更像是没有听见他说话一样。
兰绍无奈只好回头向身后头的人求助，却见身后人也是冷淡无比，连个笑脸都没有。雪片子碍着视线有些瞧不大清楚那张脸，只听得没有一丝语气回话道：“大人跟上吧，张大人他不在府院中，咱们带您往哪走，您且随行便是了。”
就在顷刻间，兰绍和胭脂不约而同地感觉到了事情的不对劲。
张平屏他不在府中，领道儿的人却是要朝着城中凤阳阁门口的那条长街上去。那是否就是说张屏他现在就在那条街上，或者说，此刻根本就是在凤阳阁中。
“走吧，兰大人。”
后头的人催着，兰绍面色凝重地回头看了一眼胭脂，发现胭脂依旧钻在他斗篷之下，双手紧紧地环着自己的腰肢没有露出脸来。接着一脸无可奈何地扬了缰绳继续朝前飞驰着，不过没有了之前的速度。
马身上颠簸着，他们两个的心在胸膛也颠簸着。
兰绍想着，张屏既然是在凤阳阁中传自己去，那便是说他很有可能在之横动手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了这一群人，这会儿唤自己去要么是兴师问罪，觉得他隐瞒不报想独占功劳，要么就是想和自己商量，悄无声息地将这大功一件独揽了去。
胭脂则是想着，张屏既然在凤阳阁中传唤兰绍前去，且还要将自己带上，那么这事情便已经就可以肯定下来，便是张屏发现了凤阳阁中明叔的那一伙人，且那一伙人因着自己将兰绍给供了出来，张屏此番将兰绍唤去乃是为了审问罢了。
虽然故意慢下了速度想要想出个应对的法子来，可从那个岔道儿到门口的距离今日却显得异常的短，自打在那长街上能够看见凤阳阁的位置时候，胭脂偷偷将视线从兰绍身边上扫过去，真的在凤阳阁门口瞧见了一片黑压压的人群时候，心上猛地揪了一下。
四下里是十分萧条的景象。昨个晚上雪停了之后风一吹，早上又隐隐出来些日头晒了晒，本应该是个十分污浊的境况，可偏偏这会雪下得颇大，十分顺利地又将这一切给完美地遮盖住了。
胭脂身间感觉到兰绍已经勒了缰绳，余光朝外一瞥也确实是以已经到了凤阳阁边上。可耳间却是安静得叫人害怕。
“指挥使大人，兰大人带到了。”
走在前面的人回话着，胭脂便已经感觉到了兰绍身子开始慢慢挪动着，还未等兰绍扒开她的一双手，她忙兀自抽了回去，顺便从胸怀间摸出一****帕捂在口鼻间佯装咳嗽了两声。
这明面上是惹了风寒，其实她到底思量了一个没有多大用处的法子，企图这样就能蒙混过关。
兰绍跳身下马，紧接着将她接了下来。他本还想着关怀一句，身后头张屏却是一刻也都等不了的着急模样，抢着与他说话：“本官传兰大人来是有要事说，不是看兰大人夫妻两个在这儿腻腻歪歪，恩恩爱爱的。”
张屏如今已经是三十多岁的年纪了，只是天生命太硬，娶了五六房妾侍都命不大长，那坟圈子如今围城一堆都够凑成一桌牌来打了，是以尤其讨厌这样的场面。
兰绍也不好再多说，只朝着胭脂一笑，搓了搓双手摩挲了一下她已经通红的脸颊，便忙回身凑到张屏身边去回话。
接着这空子胭脂打量了一下此刻眼前的这状况。门柱子边上，之横捂着腰腹的地方低身倒地，边上有个大夫模样的人正给瞧了，应是受了些伤，此刻面目狰狞却咬牙没出多大的动静。
如今立着的地界儿瞧不到屋里头去，只见大街上乌压压一片的黑色官帽，立的久了的缘故，帽子顶上已经被盖上了一层薄薄的雪沫子。且顺着人群的缝隙再往后头瞧着，能瞧见几个乡野打扮的男子正俯身跪在地上，该就是之前明叔手底下的人才对。
胭脂脚下发冷，由不得地跺了两下脚。将手捂在口鼻间也不能太假，隔一阵子便轻轻咳两下，稍微佝偻着身子装作不适的样子。只是缓缓松开的一瞬间，她便已经能够闻到那股浓重的血腥气味，方才在这地界儿上发生了一场怎么激烈的厮杀可见一斑。
她满目间都是夹着血迹的白花花的刀刃子，仿佛下一刻那物件儿便会搁在自己和兰绍脖颈上。心上猛烈地揪了两下，还未等平静，便被一声响亮的动静吓得往后挪了两三步的距离，一口气险些没有喘上来。
定睛一瞧，竟是张屏怒目而视，扬手给了兰绍狠狠的一巴掌。
“狗东西，当年我见你跟旁的那些废物都不一样，所以才将费力提拔你，你如今瞧一瞧你做的事情，你可是真的不想要你这条命了么？”
张屏是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说话间一只手掌一直在兰绍的脸颊上拍着。胭脂瞧着心上却是疑惑，兰绍眼下还不知道自己和明叔的干系，这会儿照理说该是应该站出来和张屏反驳才对。可他就那么站在原地纹丝不动，不抵抗也不解释，只将脑袋微微低着，
果然，张屏见兰绍不言语，开口的下一句话便是：“你向来是个干脆利落的人，今日这般沉默，可算是默认了你伙同谋反这一桩罪责？”
谋反这两个字蹦出来的一刻，胭脂浑身打了个颤子，猛烈地咳嗽了两声，尽量将面目给低下去，另一只手想要扶着什么物件，可四周空荡荡的，有些孤立无援的感觉。
当初在九王府的时候事情败露之后，她心上都从未有过今日这般的恐惧与难过，因为那个时候她已经做好了会丢了这条命的打算。而现在不一样，她还不想死，更不想拉着明叔和兰绍死。
只是这境况之下，想要留谁一命应该都不是一件易事。
兰绍听见胭脂的动静回头瞧了一眼，再转身回来的时候，面目上才有了满满的疑惑，面目怔怔地瞧着张屏，一字一顿地反问着：“什么？您方才说......谋反之罪？”
言毕倒像是听见了个天大的笑话一般，脸上的笑有差异和无奈，更多的是不可思议：“您方才说我谋反之罪么？我打进镇抚司的头一天开始有那么多机会可以接近当今皇上，我若是有谋反之罪，恐是这天下早都易主了，还会等到今日，等您来抓我？”
他慌不择言，胡言乱语着，身后一片锦衣卫闻话忙拔刀转身朝着这边而来，衣衫间窸窸窣窣的声响充斥在耳间，刀刃与刀鞘摩擦的动静儿惹得人身间十分不舒畅。
兰绍这边笑着，说完话面带期望地瞧着张屏。被冠上谋反的罪名就算是假的，如今这风声鹤唳的时候也都能真真的要了一个人的命。
对面的张屏愣在原地一会，瞧着他那神色许是觉得有趣，忽然间诡谲地笑出了声来，那表情叫兰绍身间不寒而栗。
“兰大人确定自己方才一番话不是承认，而是在解释么？”
兰绍一时心急，这话不但没有帮上自己的忙，口快地说了出来，毕了自己想一想也觉得着实大逆不道。
张屏素日里并不是个喜欢给自己身上揽事的人，今儿这事若不叫他十分的相信，今日就算不死，他往后去也不会叫自己安生，说不好什么时候便取了自己这一条命。
且是想上一想如今胭脂还在身边上跟着，一瞬间复又变得毕恭毕敬起来：“大人恕罪，属下一时心急胡言乱语，有什么不妥也非是属下本意。您带着属下这些年，属下是个什么样的人谁能比您清楚。我本是由着南司王千户养大的，跟前朝是万万扯不上干系的。别的不说，一发现这里有乱党，属下便想着法子着人来想将其一锅端了，就这一点，大人也都万万不能冤枉了属下。”
他素日倒是硬骨头，不过心上却是深知胳膊拧不过大腿。遇上比他官阶高些的人，晓得低人一等能少些麻烦，是以这会儿说着话时候人已经屈膝跪在了地上：“还望大人明察，还属下一个清白。”
如今在谋反的这一桩事情面前，瞒着张屏暗暗下手的事情已经不那么重要了。于是干脆避重就轻地讲了出来，这么短的时间内，张屏许是也想不到那么远去。
张屏低身轻轻用手托了托兰绍的下巴，目光狠历地瞧着他，话语的每一个字都咬得十分真切：“你的意思，是本官冤枉你了。好，那本官叫你心服口福！”
这一整个过程胭脂都定定地立在后头不敢言语半句，生怕自己这一张笨嘴又胡乱搅了事情，等着张屏话说到这儿，忽然间猛地抬起头来。
“带人出来吧！”张屏话语慵懒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