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十年前我把你从医院接回家的时候，可没盼望，爷爷的小凌长大了会是一个不听话的孩子哦。”爷爷语重心长地开导叶予凌。
“爷爷，那我只待一小会儿就回家。”
于是爷爷满意地连声说着好，家佣扶着下楼，偌大的房间，又只剩下叶予凌。
记得医生说过大脑受到刺激的时候会开启自我保护功能，选择性遗忘最难过的事，对于叶予凌，这完全没有作用。车祸的后遗症不仅让叶予凌时常出现幻觉，更可怕的还有间歇性的撕心裂肺的头疼病。
叶予凌想，也许这辈子不能治愈的除了那场车祸，还有整个色调阴郁的童年。
其实魏叔叔在车祸当天也受了重伤，身体的伤痛似乎比心伤容易愈合。但让叶予凌吃惊的是，魏叔叔对当年的车祸只字不提，更意想不到的，他并没把叶予凌送去孤儿院，而是安排叶予凌独自住在浅水湾的一栋高档别墅。
叶予凌简单地收拾打扮了一下，没兴致地去参加魏叔叔的生日晚宴了。这有钱人的生日聚会，到处都是左右逢源想攀交情的嘴脸。叶予凌看着书房内大声与人交谈的魏叔叔，他很享受地被众人簇拥起来。虽然他提供了良好的物质条件，可是仇恨在叶予凌心中与日俱增，如果他没有出现在叶予凌一家三口的生活中，那么妈妈和弟弟就不会永远地离开自己了。
可这又能改变什么？
叶予凌很挫败地坐在客厅中间的木质楼梯上，满耳朵响着的是红酒杯碰撞的声音。叶予凌想逃。
突然一个很耳熟的男声传来，叶予凌的心紧缩了一下。
杜可风正站在楼梯上面聒噪，身边的几个小屁孩团团围住他嬉闹。
他怎么会在这儿？
叶予凌迅速把头埋在膝盖里，揪起淡黄色小洋装的衣角盖住脑袋，这模样，很像一坨马桶里的东西。
杜可风本来下楼了，但经过叶予凌的身边还是忍不住好奇地凑上去。
像剥粽子叶似的，杜可风快要揭开最后一层神秘面纱，叶予凌突然“腾”的一下站了起来。
“老婆”两个字的发音还没清楚地吐圆，身高一米八二的杜可风，就被叶予凌像拖着一米二八的猩猩玩偶一样粗暴地拖了出去。
“你到底想干吗？”叶予凌爆发似的歇斯底里。
杜可风傻眼了，眨巴着圆瞪的眼，一双单眼皮此刻快分裂成了双眼皮。
“我和我爸来参加聚会。”
浅水湾是C城富人云集的地方，魏叔叔的生日聚会，毫不夸张地说城中一半的富人都前来捧场了。
他回答的声音，清晰淡定，显得好有涵养。
“杜可风！我哪里得罪你了吗？为什么三番两次地和我过不去。”
“因为你是我亲爱的呀！”
杜可风无耻地卖萌，十分乖巧地倒在叶予凌的肩膀上。
他突然抬起头，叶予凌清楚地看见杜可风的脸上还有细小的绒毛，单眼皮下荡漾着一层深情的涟漪，意外的，杜可风的嘴贴过去了。
“Oh， my God，我的初吻！”
叶予凌生猛地推开杜可风。那个温湿的吻，像抹了蜂蜜，甜甜地黏在嘴唇上。
仓皇逃走的叶予凌，感觉自己的脸像大火煅烧似的红透了。
“老婆，从现在开始，以后的每一天我接送你上下学。”
难掩内心的喜悦，杜可风看着踉跄逃走的叶予凌，旁若无人地宣示着。
王风风打来电话是晚上十点多了。
叶予凌看着手机上的显示，不准备接的。那个胖妞在自己有事的时候总是不在身边帮忙解围，新学期开学连个人影都没见着，叶予凌决定现在算账，接通电话，劈头盖脸地对王风风说教。
“叶子，我生病了。”
电话那头，王风风有气无力解释的声音。
“怎么生病了呢？”
叶予凌睡意全无，一下清醒了。独特的成长环境，让叶予凌对人与人之前的情感异常的敏感纤细。生怕她熟悉的人再一个个抛弃她。如果没有王风风这个死党，那叶予凌接下来的高中生活肯定无聊透了。
“没事，小感冒，嘿嘿，听说你老公来寻亲了。”
“看来你还没病死，八卦的事情你一件不落！”
叶予凌恶狠狠地回答。
“还说呢，莫语今天来我家看望我了，一堆的零食，你连电话都没给我打，哼哼。”
王风风似乎生气的声音。
叶予凌愣住了。
和莫语的交情并不深啊，她怎么会对自己的朋友这么关心，比自己对王风风还仗义。叶予凌想到此前对莫语的偏见，伸出右手悔恨地拍了一下脑门。才发现莫语是这么可爱的女生呢， 自己真不该对她产生那些邪恶的想法。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形容的就是自己吧。
“挂了，我妈要我睡觉了。”
王风风故意压低着嗓门，用她的话说如果不听她妈的话，她会死得很惨的。
在第二天上学的路上，叶予凌意外地在学校门口遇见薄奚蓝一。他妥协似的，没有开奔驰。叶予凌暗自窃喜，以为和自己有关。
“你怎么骑单车来了？”
叶予凌大大咧咧的性格，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好像和他很熟似的。
“单车更方便。”薄奚蓝一腼腆地回答，似乎想对叶予凌说什么，又闭嘴了。
听完回答，叶予凌耷拉着眼，对空气做了个鬼脸。
“我叫叶予凌。”
薄奚蓝一看着满脸天真笑容的叶予凌，他心里想着自己怎么会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呢？但思虑周全的特点，他只是淡淡地作答。
“薄奚蓝一。”
整整一个上午的课时。
叶予凌都沉浸在偶遇薄奚蓝一的情景中。学校有那么多漂亮的女生喜欢他，薄奚蓝一一定不会喜欢自己的，与其被拒绝还不如做好哥们儿，就像今天这样简单地说几句话，那就很满足了。只是每当看见薄奚蓝一时，刻意压制在心底的那股情愫，蠢蠢欲动。
叶予凌手肘立在桌上，撅着屁股，神秘地对前排座位的王风风说：“我决定答应莫语的邀请，去参加联学辩论比赛。”
“你早就该那么做了。”
“那放学你先走吧，我要去查找资料。”
“学校后门有一家书店，我知道那里有很全的比赛诗集选。”
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莫语娇美的面容，她带了水果，一格一格地放进餐盒里，每一格都精心摆放着，一边对叶予凌说，一边打开餐盒盖。
“放学你先去后门等我，今天我值日，晚点去找你。”
“学校的图书馆就有啊？”
叶予凌反问莫语，手里拿起牙签一口气串起好多水果丁。
“那你们俩去吧，我又没参加。”
王风风不甘落后，直接端起餐盒往嘴里倒，三个人相处得其乐融融。
此时，薄奚蓝一经过窗外，同样是成绩优秀的好学生，他也没有调到火箭班。这大概就是莫语不选择调班的原因，想到这儿，叶予凌看着正捧书温习的莫语，像做了坏事似的，羞愧地低下头。
最后一节下课之后，叶予凌兔子似的蹦出了教室，呼呼跑离学校。多交了一个朋友，叶予凌这几天的心情都不错，学习也有进步，这要归于莫语慷慨的帮助，聪明的女生就是惹人喜欢。叶予凌手里拿着莫语画的地图，按图索骥，心里美滋滋的这样感慨着。
叶予凌才惊觉，走到学校后门时，天色已慢慢拉下夜幕。幽暗狭长的小路，在混沌的暮色下，只看见三两个很破旧的小餐馆。
哪儿来的书店？
叶予凌忽然心跳很快，背脊发凉，站在原地感到身后有一阵恐怖正慢慢靠近自己。
果然，身后一个尖锐的东西突然顶在叶予凌的后背，粗喘的鼻息声在叶予凌的耳边一遍遍重复。
“你是谁？”
叶予凌几乎绝望的声音。
“哟！小妞，身材不错嘛！”
沙哑的男人声音，他另一只手锁住叶予凌的喉咙。接着，凶狠地吼道。
“你要是敢叫，我就捏断你的脖子！”
叶予凌浑身不停地颤抖，想趁机会摸手机求救，却发现，手机刚才被莫语借用时拿走了。
想到莫语等一会儿还会来找自己，叶予凌很后悔忘了拿回手机，如果莫语来了岂不是同样遭遇危险了，叶予凌懊恼不已，期待莫语不要赶来。
时间一分分地溜走，竖着耳朵，注意外面动静的叶予凌没有听见有人走近的脚步声，这才仿佛像是刚跑完一千米似的，到了终点终于长吁一口气。
忽然，叶予凌转念，想到不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再加上时间上巧妙地错开，竟然还同时巧合地发生在自个身上。只是想不明白，莫语为什么？为什么会如此讨厌自己，她的心开始隐隐作痛，原来和莫语成为好友是海市蜃楼的幻景？
叶予凌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很可怜。
后门昏暗的灯光，冷漠地洒在湿地上。男人强制拖行叶予凌到一家餐馆内，关上门，很利索地把叶予凌反绑在铁柱上。男人的右眼有一处很明显的疤痕，肉疙瘩密密麻麻地隆起，样貌丑陋极了。餐馆里没人，他有钥匙，他肯定是这家餐馆的什么人。
叶予凌惊恐地看着刀疤男，脸上全是泪水。刀疤男顺手拿起匕首，用力地贴在叶予凌的脸上。
锋利的匕首没有温度，突然贴在叶予凌脸上的那一刹那，刀尖冰冷的温度迅速冻结了跳动的心脏，叶予凌不禁浑身哆嗦了一下，接着心脏跳得更快了。
原来和死亡的距离这么近。
临危的一瞬间，叶予凌想起妈妈温柔的话语，弟弟柔软的小手，那些曾经深深地刻在生命里的画面。
豆大的眼泪止不住地滴落在衣领上。
“你放心，我不会杀了你。”
刀疤男目光凶狠。
“你只要乖乖地配合我一个晚上，明天就放你走。”
叶予凌看着转身去检查门窗的刀疤男，从头到尾，她并没有低声哀求刀疤男不要杀了自己。
生老病死对每一个人都是公平的，如果自己今天真的死了，那死亡对于自己就是解脱，叶予凌这么想着。童年的车祸，让十七岁的叶予凌对死亡有超乎年纪的认知。
除了刀疤男发出的声响，屋里安静得能听见心跳声，死神的脚步也仿佛步步逼近。
突然轰的一声。
门被撞开了，叶予凌看见冲进来的杜可风。
他霸气十足地站在零乱的屋内，机灵的眼睛扫视一切动静。
“你好这口啊！”
杜可风看见被反绑在铁柱上的叶予凌，那副样子，真的很像网站的图片里女主角SM的情景。
这家伙现在还有心思开玩笑，叶予凌哭笑不得。
刀疤男发出偷袭，他抄起凳子砸向杜可风的脑袋。顿时，黏糊糊的血液，沾满了杜可风一大片的头发。
摸摸自己的头，杜可风转身，凶恶的眼神看着刀疤男。如果不认识这个人是杜可风，他现在的样子像极了一个穷凶极恶的杀人犯。
刀疤男意外地看着没有倒下的杜可风，不由得皱起眉头，一双凶恶的双眼上下打量杜可风。突然，杜可风一顿迅猛连环出拳，拳拳打在刀疤男的鼻梁上，顿时，刀疤男捂住他的鼻子，痛得眉眼缩成几道深深的线条。刀疤男挪开手，鼻子下流出了两道鲜红的血珠，流过嘴边，像一张血盆大口。刀疤男眼中立即布满血丝，迅速从身后掏出一把匕首，朝着杜可风刺过去。杜可风像一道闪电似的，敏捷闪躲。刀疤男扑了个空，顺势重重地摔倒，几乎动弹不得。杜可风朝着刀疤男的头部，死命踹了一脚，趴在地上的刀疤男，青筋爆裂的脸上只有一种表情：杀。
巴掌大小的餐馆，成了暴力场地，瞬间凌乱。杜可风随地捡起一根被砸碎的椅子腿，紧紧握住，全神贯注地攻守防备。他脸上水珠一样的汗水沿着额头，下雨一样地流向下巴，再到脖子，衣服完全湿透了。身上被铁索五花大绑地勒得太紧，叶予凌的情况糟糕，意识开始恍惚。看着眼前的杜可风和刀疤男疯狂地扭打作一团，活生生地上演杀人打斗的情景，叶予凌发疯似的大叫着。
杜可风趁空档的间隙看见叶予凌的校服上慢慢渗出血液，她虚脱得只剩一副骨架支撑着身体，摇摇欲坠。他爆发出全身的力量，愤怒地飞扑过去，生猛地擒住刀疤男的胳膊，一个过肩摔，刀疤男重新重重地躺倒在地。
杜可风浑身沾满血迹，双手撑在膝盖上，拱起背，累得张开嘴，大口大口喘气。渐渐失去意识的叶予凌只感觉身体腾在空中，周围的声音越来越小，只听见空气中空蒙蒙地飘散着一句话：老婆，别害怕。
然后沉沉地睡去了。
一辆卡车经过，妈妈和弟弟又出现在叶予凌的眼前，他们朝叶予凌招手，弟弟手里还拿着叶予凌给他买的机器人模型，他们说，他们很爱叶予凌。一辆卡车经过，妈妈和弟弟消失了……
2
那股熟悉的消毒水味道，充斥着鼻腔，叶予凌看着惨白的墙和病号服又把自己的身体严丝合缝地包裹住了。苏醒后，并没赶紧叫来医生和护士，叶予凌只是目光呆滞地看着病房。
沙发上，一个少年酣睡着，也许他太疲惫了，毛毯滑落到地上他都没有察觉。
叶予凌艰难地起身，缓慢地走到杜可风的面前，他一定是整夜都守在病房没合眼，他的脸上布满着困倦。十七岁的男孩也要打理好皮肤才行，零星长在嘴角的胡须往外立着，喉结高挺地凸在脖子上，一个朝气活跃的生命，看着，叶予凌的眼，锥心的刺痛。
“别走。”
杜可风叫住正回身的叶予凌。
“你怎么听不明白话呢？我说过接送你上下学！”
他醒了吗？叶予凌突然颤抖了一下。
“我用不着你接送。”
看着叶予凌一副倔强不领情的表情，杜可风暴怒，把桌上的水果一口气全扔在地上。
没想到叶予凌并没有如平常那样顶嘴叫嚣，只是软弱地低着头，像一只被拔掉刺的刺猬，没了戾气和尖锐。
冰凉的眼泪划过一张苍白的脸，不知道是不是惊吓过度，叶予凌好像清瘦了，肥大的病号服显得更加肥大。
杜可风心疼地伸出手去抚摸叶予凌的脸，不去纠结为什么她不听话，他屈服了。他的手和叶予凌的脸一样大，叶予凌的半张脸顿时被杜可风温热有力的手掌盖住了，露出一双柔弱无力的大眼睛，空洞地看着他。
杜可风十分懊恼自己没保护好叶予凌，这是和一个小男孩简单的约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