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刻薄

“你为什么要在剿魔之战的那天伤了萧淇？”

最后一问，正中红心，周衡玉的动作僵硬，他的整张脸也凝滞住，唯有一只手紧紧拉住白颜渊不放。

萧淇再也看不下去，用了个巧劲，卸掉了周衡玉手上的大部分力气，轻轻一拽，便把白颜渊拽到了自己身边。

因周衡玉那时候正愣怔着，才被萧淇近了身，猛然回神之后却发觉自己的手中已经空了，再抬头望见对面两人那一身极为般配的红，他只觉得刺眼至极。

周衡玉回过神，收回还伸在半空的手，像是被刺痛那样，笑得凄然：“白颜渊，还不都是为了你！”

白颜渊拧眉，她从来不记得自己把真名告诉过他。

萧淇神色微变，倏然明白了什么，惊声道：“鸿钰？”

周衡玉惨淡地笑：“我此生有幸竟能让北炀帝君喊出我的名号。”

萧淇放在一旁架子上的疏月剑倏然发出冷冽剑光。

敌意乍现！

白颜渊却是不懂，一脸茫然地看着对话的两人。他们说的每一个字她都认识，可拼凑到一起，就成了她完全不懂的意思。

周衡玉淡淡地瞥了一眼纯蠢蠢欲动的疏月剑，他轻摇头：“萧淇，现在的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

萧淇不为所动，他神态自若，冷声道：“那你若是要战，我便随你。”

周衡玉却是不理他，眸光闪烁：“萧淇，你现在得到了你想得到的人，是不是觉得现在死也没有问题了？”

萧淇正要回答，白颜渊却面色不善，她一把将萧淇推到一边去，萧淇猝不及防，竟真的被她推动了。

白颜渊：“周衡玉，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一对上白颜渊，周衡玉的面色就柔和很多，他轻声说道：“我现在就回答。”

“先说我为什么要背叛阎摩教吧，那自然是因为，我本来就不是阎摩教的人。”

这声一落，白颜渊皱眉，似乎早就在她的预料之中。

暗地里，萧淇捏了捏她的手以示鼓励。

周衡玉的眼神放空，似是在回忆。

“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他苦笑，“我是鸿钰元君，我过来是为了找一个人。”

“我心悦她许久，但我幼时被一高人带走，进到深山修炼，最终得道飞升，当我怀着满腔喜悦去找我的意中人的时候，她却已经因为一些事情，去世了……”

“我私自下凡，犯了天规，不择手段来到这，找到了一个名叫白颜渊的人，她便是我的意中人的转世。”

周衡玉说到这，白颜渊满脸都是不敢置信。

周衡玉神色淡淡，红烛暖黄的火苗将他的面庞衬得柔和而忧郁。

“我藏在暗处，看着她一天一天长大，我却没有勇气去找她，我早已知晓她的心意，而她也另有归宿，但我就是不想什么都不做就认输。”

“我篡改了阎摩教内所有人的记忆，让他们记忆之中的宋帝王是我，让他们印象中与他们度过点点滴滴的宋帝王是我。”

“这些对拥有仙力的我来讲，不值一提。”

“所以，对我来讲，这根本就算不得是我在背叛阎摩教，而是，我从来都不属于阎摩教，你们记忆中待我不薄，对我教导有方，那些……”周衡玉嗤笑一声，“那些都是我植入到你们记忆之中的。如果说我有什么心里过意不去的，那也就是我让我的心上人难过了。”

白颜渊终于忍不住，双腿骤然失力，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仰去。

萧淇眼疾手快，一把就扶住了她。

对于白颜渊来讲，这些确实让她难以理解。更让她无法接受。

萧淇紧紧握着白颜渊的手，刚才她那样子像是吓坏了他。

白颜渊勉强地笑了笑：“我没事。”

周衡玉在萧淇与白颜渊二人亲密接触的那一刹那瞳孔骤缩，眼神被刺痛，唇角掀起一抹冷笑：“刚才我那一番话算是回答了两个问题吧，接下来，我要回答第三个问题，我为什么要挑拨离间你和萧淇的关系？”

“其实很简单，因为你是我的心上人。”

“从你出生的那天我就躲在你的身边，偷偷观察着你的一切。你会说话的那一天，我在你旁边，你长出牙齿的那一天，我在你的旁边，我现在还保管着你掉的第一颗乳牙，你的胎发，每到夜深人静我因为心中的思念翻来覆去睡不着的时候，看着这些东西，我就会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满足感。”

“我做梦都想让你在我的身边，别的我不奢求，只要你能同我多说说话，我就满足了。”

“可是，就连这一个小小的要求，你都没有办法满足我。你的一切，包括你的灵魂，都是萧淇的。”

说到这，周衡玉颓然地垂头，他像是用光了所有的力气的老者，行走在大荒之上，满眼尽是迷失方向的茫然与恐惧，他垂着头，又摇头：“我也不算是在挑拨你与萧淇的关系，因为我说的一切都是事实。”

“你没有前世的记忆，你只认识萧淇，萧淇也只认识他的白倾白公子。但是你不知道，你身边现在的这个‘萧淇’，他已经是换了一个芯的，你们两个，完全是陌生的。”

“我嫉妒萧淇，嫉妒得快要发狂。”

“凭什么他就能在你的身边，而我却只能独居角落里，过着孤苦无依的日子。”

白颜渊缓过神来，嘴唇蠕动着，轻声开口：“你如果早些对我开口，或是真真正正地加入阎摩教，那一切又都会不一样。”

周衡玉摇头：“加入阎摩教？要我从底层开始？那我要熬到何年何月？也许等到我与你之间的距离缩短，你与萧淇恐怕早就已经相识相知……对，就像现在这样……”

说到最后，周衡玉有些没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深吸一口气，勉强将近乎疯魔的情绪压下去，掀起嘴角，艰难说道：“我的意中人，就连灵魂都是别人的。”

“萧淇，我没有一刻是不想杀死你的。”

萧淇冷静得可怕：“那看也要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

周衡玉嗤笑：“萧淇，你若是昔日的北炀帝君，我可能会敬你几分，畏你几分，可现在，仅仅有些凡间普通剑术的你，对上灵力全盛的我，你说我有没有那个本事？”

萧淇一脸淡然：“你杀不死我。”

周衡玉温柔的眉眼全都变了形，从白颜渊的角度看去，狰狞又可怕。

白颜渊挣脱萧淇的手，她站起身，终于觉得气力恢复了一些，她将披肩扯下，血红的流苏疯狂摇曳。

“周衡玉，有些话我肯定要跟你说清楚。”

“你刚才的话我仔细理解了一下，不知道让你痴缠许久的是现在的我，还是前世的我。但不管怎样，我都要和你说明白的，我白颜渊，一点都不喜欢你，一点都不。”

“此事与萧淇无关，你把责任全推给他实在是不应该，感情是两厢情愿的事，就算你再怎么欺骗自己，再怎么阻挠那两个人，你就是在他们之间横上一座山，牵绊也是不会断的，你……”

白颜渊话还没说完，周衡玉忽然爆发出一阵大笑，笑声凄苦：“好，真是好一个两厢情愿，你的意思就是我落到如今的下场，全是我咎由自取？”

白颜渊看着他，丝毫不觉尴尬，眼神也不躲闪，她说的全是她心里想的，她并不心虚，更加不会逃避与周衡玉的对视。

周衡玉笑声止住，他的眼神忽然变得阴冷：“对了，刚才我的话还没与你说完，关于我背叛阎摩教的原因。”

知道她与周衡玉从小青梅竹马的记忆全都是他植入到她脑海里的，他们两个其实并没有什么真正的感情之后，她就对周衡玉不再有一丝感情的波动。

“好，你说。”

周衡玉也收敛情绪，他神色淡淡，语速缓慢：“我背叛阎摩教，让阎摩教在中原名声差到不能再差，溶血散是我传播出去的，是我让阎摩教与那个连环杀人案牵扯上关系的，其实张屠户死之后，傅家姐妹两个就打算直接攻进城主府，是我给了她们溶血散，让她们继续实施她们的恐吓计划。当然，在张屠户死之前，那些尸体自然都是张屠户的手笔。”

“阎摩教在中原几乎是无立足之地，暗中我又派人来赤月城找麻烦，为的就是让阎摩教无暇顾及中原那边的情况，我再在暗中推动中原正道集会，两方战斗，最好打到毁天灭地的地步，那就正好如了我的愿。”

“阎摩教是你的家，萧淇是你的意中人，我就在想，如果毁掉这两样对你来讲最重要的东西，你在这个世上只剩下孤身一人，那到时候，只有我在，你是不是就会来到我这里。”

“你无路可走的时候，只有我肯接纳你，你的亲人，你的恋人，爱你的全都不在了，你爱的却全都惧怕你，厌恶你，到时候，只有我，只有我啊……”

周衡玉说的时候，脸上带着一种接近病态的笑容，这个笑容，加上他刚才的话，让她有一种十分毛骨悚然的感觉。

萧淇脸色微变，这种心态，他莫名觉得有些熟悉。他记得，在上一世，他竟也抱着这种心态。

恐怕真的是爱到深处，那种恐惧就已经烙印在骨髓里，恨不得毁掉她身边的一切，只有他能陪在身边，让她只能依靠他。

然而，就因为有这种想法，才让他做出了让他后悔数年，数十年，甚至百年的事情。

那种做法实在是太过极端，上一世他真的是阴暗到了极致，才会做出那种事来。白颜渊仅仅为了让他后悔，最后直直死在他的怀里。

温热的躯体在他怀中渐渐变凉，原本能对他笑，对他闹的人一瞬之间就没了声息，那种对他心理的巨大打击，他真的不想再尝试一次了。

周衡玉笑容渐渐扭曲：“你们是不是觉得到现在就感觉熬出头了？我只要一走你们就可以相守百年，过上无忧无虑的日子了？”

白颜渊抿唇，她看了看萧淇，又看了看周衡玉，嘴张了张，想说什么却没说出口。

周衡玉冷笑：“我怎么可能会让你们如愿？”

萧淇瞬间拔剑，眸光冷厉：“你想干什么？”

周衡玉左手微微抬起，一团银白色的光团在他手中凭空出现。

萧淇认识这个东西，是一个法诀，只需要最后一步，整个赤月城便会被夷为平地。

白颜渊自然也知道此时情况迫在眉睫，她拧眉大吼：“周衡玉，你疯了？”

周衡玉看她，一双眼睛里满是痛苦与坚决：“我一直都是疯着的，就算你恨我，恨不得让我立马去死，我也不会放弃我的决定。”

话一说完，白颜渊忽然感觉天地之间一阵剧烈的旋转。

是萧淇瞬间将她拉到他的怀里，下一秒，天崩地裂，雪白耀眼的光刺得眼睛连睁开都是奢望，耳边尽是狂暴的炸裂声，剧烈的痛楚灼身，耳膜里滚烫疼痛，她只觉得有一双坚实的手臂牢牢箍紧了她，即使耳膜快要被扯破，她也清晰地听见有一个低沉有力的声音不断在她耳边重复：“别怕，我们还会再相遇。”

别怕，我们还会再相遇，肉体毁灭，灵魂永存，只要我们同在一个空间，灵魂的契合是不会骗人的，我们就一定会再相遇。

不远万里，我必定跋山涉水，只为寻你而去。

何惧魔浪滔滔，只为守得云开一笑。

只是可惜的是，直到最后，白颜渊都没有恢复记忆。她永远不知道周衡玉与萧淇对话的时候嘴里的鸿钰元君与北炀帝君究竟是什么。

她也认为，萧淇是为寻她的前世而来。

萧淇在意识消失的最后一刻，还在想：他们已经错过了四次，第五次还是如此。老天待他们竟是如此刻薄。

赤月城整个全都陷入一片火海，可最让人诧异的是，里面竟是死寂一片，好似一个活口都没有。

在整片火海的另一端，一个清绝的身影翩然而立，他身周拢着一层光，不应是凡间有。

——周衡玉，鸿钰元君。

私自下凡，更改凡间事物原本应有的命数，这次回去恐怕是要被天君牢牢记上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