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夏至，因为誓师大会的缘故，北灵丘此时已是人满为患，万派荟萃，数百万修士安营扎寨，无数个洁白的营帐如繁星点缀在翠绿的草地上。
此时，属于清迦寺的营帐内有两人席地而坐。左侧蒲团之上是清迦寺慧镜禅师，右侧蒲团之上是满头白发的牛飞。
“大师，这一年以来，一直有个疑惑困惑着我，日夜沉思而不得其解，望大师为我解惑。”牛飞微微欠身，表示尊敬。
慧镜因为当初为玉儿续命，强行灌输修为，现在修为受损，人也苍老了许多。他轻轻拨弄着念珠，刚将一段般若心经念完，睁开眼睛慈祥道；“阿弥陀佛，牛施主之惑可是玉儿姑娘？”
“大师慧眼如炬。”牛飞点头道：“一年前，在得知玉儿的死讯时，我的气海失控，被极道魔焰焚烧，苦不堪言，就在即将失去自我时，故去的玉儿却流出一滴晶莹眼泪。那晶莹眼泪飞入我体内，从此体内的躁动便安分起来。这些年来，每当我心绪不宁，欲要失去自我时，晶莹眼泪皆会洒下点点清辉，为我驱除恶念。大师，我不明白，为何玉儿已经死了，却能流出这晶莹眼泪，并有如此神效？”
慧镜禅师听言，沉吟了许久，才叹道：“世间唯情难死，这滴晶莹眼泪是玉儿姑娘对你的执念，也是她的灵愿。”
“灵愿？”牛飞不明白。
慧镜点头，继续说道：“有时人虽故去，但心念不死，她会化作一缕清风守候在你身旁。这滴晶莹眼泪便是玉儿姑娘的心念，因为她希望你安好，不愿你遭受磨难，所以将自己的一切化作晶莹眼泪，为你驱灾避魔。灵愿的力量是无穷的，所以能够熄灭你内心的魔焰。当然，化作灵愿是需要付出代价的，那便是放弃轮回，永世不得超生。”说道最后，慧镜苍老的脸上挂着一缕惋惜。
以放弃来世放弃轮回为代价，只化作一滴晶莹眼泪，飞向心爱之人的心田，永远守护，这个需要毕生的勇气，没有至深的情感是无法做到的。
直到此时牛飞才知道，原来玉儿对自己用情至此，那份执着早已不能用言语来表达。
牛飞捂着胸口，只觉得那里在痛，千刀万剐一般的痛，痛得快要喘不过气来。心中这滴泪便是玉儿的一切，她放弃了轮回，只为残留在我的心中，可是我呢？兴许会在时光的流失中渐渐将她忘记，直到她的倩影再也想不起来。时光如上苍一般无情，它会抹掉一切。
“大师，我不想再承受这种劫难，如果我放弃修炼废去修为，劫难是否也随之消失？”牛飞再次问道。
慧镜禅师摇了摇头，道：“一旦开始，便无有回头路，只有历尽九劫，尝遍红尘苦楚，方能挣脱天数重新开始。”
“难道我要一直活在这种梦魇中无法自拔吗？我怕我有一天控制不住内心的怨恨与杀意，将所有人忘记，从而变成另外一个自己。自玉儿去世后，我时常有这样的感觉，感觉体内有一个躁动不安的我，他一直在排挤我，想把真正的我挤出去。如果不是玉儿的眼泪，恐怕我早已变得面目全非了。”
“九劫一途，恕难前行，放眼万古，无数重灵体走向了极端，其中以魔尊为最。也有许多人守住了本我，便如竭神之流。牛施主，老衲相信，你会是下一个竭神，而不是下一个魔尊。”
正在这时，鲁四平走了进来，他恭敬地对慧镜道：“师父，誓师大会马上就要开始了，各派请您快些入席。”
慧镜点了点头，起身踱步而出，走到门口时，又回头道：“诸念红尘避不了，不如就敞开怀抱迎接它，说不定会有意外的收货。”
直到慧镜已经走远，牛飞还呆呆地坐在蒲团之上。是逃避还是迎接？当年的竭神又是如何去做的？
北灵丘浩瀚草原，一座高台耸立。那高台长三千三百丈，宽三千三百丈，高三百三十丈。
高台之中有一座巨大四足方鼎，方鼎四周有三千三百座，乃天下三千三百人族势力座位。当然，人族之众不知凡几，绝不止这三千三百势力，只是有许多上不了台面而已。
此时三千三百座无虚席，皆看着台中一白须紫袍老者。此人是无仙派掌教，名为白丘子，已有六百岁高龄，一身修为已达到了传说中的列宿天中期，是这个世界的绝顶强者。
“呜，呜……”浑厚悠扬地号角声响起，吉时三刻已到，誓师大会正式开始。
三千三百各派领袖鸦雀无声，皆等着白丘子发话。就在这万众瞩目的一刻，白丘子自信满满地走到台中，大声道：“妖族不仁，百般欺辱我人族，西北边疆，无数人族子民死于妖族的屠刀下。敢问诸位，这能忍吗？”
“不能，不能。”
高台上响起震天附和，各方领袖皆是义愤填膺，对妖族的恶行怨声载道。
白丘子很满意各方领袖的反应，当下压了压手，继续高声道；“今日，我三千三百人族势力汇聚于此，便是为了一雪前耻，让妖族付出惨痛的代价，我等当以上苍之灵明志，势必血洗妖族，为惨死的同胞报仇雪恨。”
“血洗妖族，血洗妖族。”
无数人振臂高呼，呐喊声震天动地。这一年来，西北临近妖族领地的人族同胞，许多皆被妖族迫害屠杀，早已在人族修士心中激起了怒火。在白丘子这番慷慨激昂的演讲中，众人心中的怒火达到一个临界点，如火山一般喷勃而发。
直到高呼声渐渐停下，白丘子又大声道：“我等在此盟誓，此次出征不灭七大妖族誓不罢休。现在，有请各派掌门歃血为盟，以应天道。”
接下来，便是各派领袖手持匕首，划破掌心，将鲜血滴于四足方鼎中，寓意天下各派同心，共同进退。
不过，这些都是形式，过一遍程序而已，真正重要的是接下来的盟主之选。
歃血已毕，白丘子继续道：“为保证此次出征的顺利，我建议选取一名盟主发号施令，让各部步调统一，如此方可一鼓作气战无不胜。诸位以为如何？”
此言一处，底下便开始议论纷纷了。
天下修士，约莫数百万人被一人统御，这个盟主的权利不是一般的大。许多门派之间存有恩怨，若让对方统治，这是很多人接受不了的。所以，在这个时候，应该由一个名望与实力集于一身的门派来当这个盟主，才能让诸人心服口服。
天下门派林立，何止十万，但是能有资格当盟主的就屈指可数了。所有人都将目光放在白丘子身上，天下之间，也唯有无仙派可当此重任。
一是无仙派乃天下第一大派，实力雄厚，千年前曾率领各派剿灭浮屠教，也算是有经验。
也不用其他人开口，早有无仙派附属势力站了出来，高声喊道：“无仙派乃当今第一大派，是南洲人族当之无愧的领袖，这盟主一职，理应由无仙派担任。”
这是一个小门派的掌教，门中不过数百名弟子，实在是上不了台面的人物。但就是这个上不了台面的人物振臂一呼，底下应者云集。皆在附和由无仙派担任盟主一职。
一般按这种情况，无仙派都会百般推迟，最后再勉为其难地接受，这也会显得谦虚有大派之风。
能站在这高台之上的，无不是老奸巨猾的人物，作为天下第一大派的无仙派掌教，又岂非是等闲之辈。
只见白丘子再次压了压手，示意大家安静，然后说道：“我无仙派何德何能，承受诸位同道信任。白某惭愧，不敢受此职。依我之见，当由玄清山为盟主，玄清山罗掌教修为高深，又颇懂兵法之道，担任这盟主之位极为合适，不知各位以为如何？”
白丘子话音一落，在场诸人皆同时看向玄清山掌教罗青山，同时也在思忖这无仙派到底是什么意思。
所有人都在想，你无仙派号召大家到此，不就是为了当盟主统御人族各派吗？怎么到头来却让给他人来做？
罗青山的脸上挂着阴晴不定的表情，不知是喜是忧。担任盟主一职，虽然表面上风光，但其实是个吃力不讨好的活儿。各派修士鱼龙混杂，参差不齐又桀骜不驯，想要管好这一大帮子人不是一件容易的是。这倒不是重点，重点是若战争顺利还好说，要是战争失利，天下各派必然归怨于玄清山，届时，棒打出头鸟，他玄清山自然没有好果子吃。
想到此处，罗青山冷冷地看了白丘子一眼，然后站起来大声道：“诸位同道，我觉得此事不妥，论实力，我玄清山不过是第三大派，论资历，我玄清山不如无仙派。所以，这盟主一职当由无仙派担任，如此才不负众望。”
白丘子古井无波，笑道：“罗掌门谦虚了，这次我等齐聚，为的是战争，既是战争就应当由熟知兵法者担任，而不是因为实力与资历。我知道，罗掌门素来喜爱兵法，对兵法心得也颇有树建，担任盟主实在是合适不过，罗掌门就别推辞了。”
在场诸人皆是点头表示赞同，战争实力固然重要，计谋与策略更为重要，而罗青山正好又精研此道多年，确实是不二人选。一时间，无数人都站了起来，表示愿意遵奉玄清山为盟主。
罗青山怨毒地看了白丘子一眼，他玄清山与无仙派向来不合，知道无仙派这是在将他玄清山推向万劫不复之地。可是，即便明白对方的意图，罗青山已经不能拒绝了。因为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之下，都认定了玄清山这个盟主之位。
这是逼鸭子上架，罗青山最终阴沉着脸接受了这个事实。
而白丘子则站在一旁冷笑，太上掌教的吩咐已经达成，到时候就只等着玄清山这个异己跳下深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