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刚擦黑,虞步宜已把带到仙庭的回礼给整理好。过了十分钟,见时候差不多,虞步宜琢磨着待会儿就变成一只七星瓢虫出门。谁知人算不如天算,她刚起身,门就被猛地撞开。她瞟一眼来人,竟是薄秧。
她今晚又戴着那个铜铃铛。跟狗一样。虞步宜腹诽完,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对这亲妹妹真是无半点好感。
叹一句“真是事儿逼投胎”,虞步宜正要问她来干嘛,女子却先她一步开了口:“簇哥哥没在你这?”
他没在我这,但我一会儿,就要去见他。虞步宜心里做了回答,面上却露出疑惑,“妹妹为何有此一问?你也看到了,房里只我一人……”
“你没把他藏起来?”
薄秧显然是不信。那人明明说了簇哥哥就在她房里,这女人,分明是在睁眼说瞎话!她又急又气,未征得虞步宜同意,便在屋里东翻西找起来。那铃铛也随之当当狂响,听在耳里简直和噪音无异。
虞步宜瞧她把屋子弄得乱七八糟一片凌乱,脸色立马浮现不悦:“妹妹这是作何?!”她一把拉住薄秧乱扯乱翻的手,克制住自己即将河东狮吼的冲动,“都说了檀哥哥不在我这!”
“哼,我那晚明明瞧见簇哥哥进了你房间,我蹲守了好一阵,也没见他出来……”她越说越激动,最后竟趁她不备挣脱了手掌,作势就要给她一耳光。
啧,又想扇我脸,你以为姑奶奶是吃素的?今天我就让你好好见识一下,什么叫凶猛的食肉动物!
她怒火胸中烧,既担心被这霸道不讲理的女人拖延了时间,又想起阿步的惨死和当日言誓,百般怨愤凝在指尖,化成了几道淡紫色浓雾,待雾气散尽,张牙舞爪的女子终于安静下来,她瞪大双眼,眸子里满是惊悸,最后竟跌跌撞撞地走了出去。
“当当当——”,这声音此刻听来,也变得悦耳许多。
虞步宜看到她这反应,眉梢得意得高高翘起:我的好妹妹,就让趾姐姐离开前,送你一份大礼吧。
解决了大麻烦,她便颇为满意地转了个身,变成了一只瓢虫朝窗外飞去。
虞步宜所施的术法,是簇檀昨夜所授的“入梦来”。这名字听着诗意,但在她运用之下却无一丝浪漫——薄秧正准备教训她越发猖狂的阿姐,面前却蓦地出现一团紫雾来。紧接着,她便神思恍惚不知何处,朦朦胧胧间,却瞧得一个活物咬住了自己的衣袖。
是那只笼子里的小东西。脖颈被噬咬的痛,她至今仍记得。
“不,不!”
薄秧眼睁睁看着这玩意儿就要顺势爬上来,惊惶将她团团罩住,让她慌得忘了自己会法术,只是一个劲儿往前跑想甩掉它。
过了半响,她感到身体轻盈许多,四下一打量,才发觉那东西竟已掉到了地上,四足向上,双目圆睁,样子十分可怖。
“啊——”她一声惊叫,引得周围妖奴纷纷上前询问。
“那里、那里……”女子颤着手往地上一指,众人更是疑惑:那里空无一物,这小姐为何怕成这样?简直匪夷所思。
薄秧注意到他们反应,睁眼往那一看:竟然什么也没有!
她如何知道,虞步宜的“入梦来”刚练成不久,所以这持续时间并不长。不过这也足够把娇滴滴的女子困缠一阵,好让自己得以脱身。
女子突然意识到,自己方才疯疯癫癫的行为,怕是早让人给笑话了去。她觉得丢脸,却又不好发作,只得跑回自己房里躲避众人议论。
“这个臭女人,居然让我当众出丑!此仇不报,我就枉为薄秧!”
她咬牙恨恨,心里早已把虞步宜给千刀万剐了个遍。刚坐下喝了杯水,她就觉着脖子上有些怪异——“叮叮当,当当当……”,她视线往前,颇觉讶异:自己戴在脖上的铃铛,怎么就自动脱落了?
她伸手去抓,那铃铛却灵活地逃掉,“叮叮当当”继续响。薄秧又试了几次,仍是徒然。“叮当叮当”——那响声近在耳边,源源不绝,似是催眠曲一般,教她昏昏欲睡,神思不明。
“谁?谁在那?!”她感到自己像是陷入了缥缈的梦境,影影绰绰间,前方现出一人来。那人忽近忽远,面目模糊。瞧那身段,应是女子无疑。
“谁在那故弄玄虚?”薄秧语气虽是恶狠狠,心内却被惊惧笼罩。而那铃铛声,又急促了些,惹得她头昏脑胀、站立不稳。
“妹妹,我是趾姐姐啊。”
听见声音,薄秧是又慌又气:“是你!你这诡计多端的女人,不配当我姐姐!”
“阿秧这样说,令姐姐我好伤心啊。”
女子蓦然靠近,露出清晰面容来。只是模样,较往日还要妖异些。
薄秧心中涌起畏怕,说话也不自觉带了颤抖:“你来作何?快滚出去!”
“我来,是要取走妹妹性命啊。”
“你敢?!”女子往后一躲,那铃铛也随之在耳旁叮当作响,搅得她心烦意乱。
“姐姐我,可是什么都敢呢。”
在薄秧拼命闪躲时,女子已经伸出手来,往她受过伤的脖颈一探。
“啊!”她嘶吼一声,只觉得那伤疤疼痛无比,不过瞬间,那痛又传至全身,几乎要让她昏厥过去。
虞步宜想到娘亲还在房内等着自己,这学起东西来不免有些急躁。簇檀看出她心神不定,倒也体贴,约定等她日后回来,再把这余下的几招给补上。
“檀哥哥教授之恩,趾娘断不会忘。日后回来,我还认你做师傅。”
两人就此别过,各回各处。虞步宜回到房间,娘亲果然等在那。
“阿趾,你刚才去哪了?”
见到她身影,老妇人连忙上前,只是这神色,却是焦灼得很。
虞步宜猜她是在表达关心,便未在意。不过自己这去处……若是告诉她,爱女心切的老妇人怕是又要多想。于是她心思一转,决定扯个谎:“阿趾很喜欢那日和娘亲去的衣裳铺子,所以临走之前,便又去看了看。”
老妇人听她答话,却有些心不在焉:“阿趾,方才爹爹来过了……他让你去大堂一趟。”
“阿趾这就去。”
“等等!”娘亲拉住她,显得十分焦虑,“你爹爹面色不太好,我问他是否出了什么事,他却坚持要让你回来再说……”
“娘亲放心,阿趾会小心应付的。”
“算了!”她刚要迈步,又被老妇人拽了回来,“我了解你爹爹,若是他有心隐瞒,此事必定非同寻常。娘亲陪你去吧。”
虞步宜见她神色坚决,实在拗不过,只好点头答应。
两人到了大堂,却见地上跪着一排,其中两个,还是熟面孔。
“阿趾来了。”老族长见娘亲跟在后头,不由扬声大吼:“不是叫你在房里等着吗?!为何不听劝?”
虞步宜见这平日慈祥的老父竟发了火,脑子里一下便拉起了警戒线:看来今晚,又不会好过了。
“阿趾是我亲骨肉,我担心她又有何错?就算你不许我跟来,我也会躲在门外偷听的。”
这两人吵嘴……确定不是在秀恩爱?虞步宜觑觑二娘的脸色,果然跟黑炭一样。不过……她又不动声色搜寻了一圈,更是纳闷:怎么不见薄秧那个惹事精呢?
“那随你吧。”老族长一个甩袖,便直接进入了正题,“是你们两个最先把话散播出去的?”
两个妖奴战战兢兢,偷瞄一眼虞步宜又很快侧过头去。“是小的。可我们说的,句句属实啊……”
两人把话讲完,又在地上猛磕了三个头。
虞步宜感觉,这事八成和自己有关。她默默哀号一阵,便见老族长将目光放到她身上来:“阿趾,爹爹问你,那****去往九趾阁,可是用了法力?”
“没错……”
她刚做了承认,另一人却劇然抬起头来,嘴里大喊着“她非妖族之人!她不配做九趾族族长……”
“放肆!”老族长甩手一挥,那跟患了失心疯一般的男子立马就没了声。虞步宜瞧他使劲儿鼓动着嘴巴,两眼直勾勾盯着自己,似乎恨不得撕碎了她。
目睹此番情景,不仅是她自己,就连站在旁边的老妇人也觉得惊骇莫名。
虞步宜注意到她攥紧了自己的胳膊,赶忙拍拍她,示意她不必紧张。
“阿趾,你或许不知,通往九趾阁的山崖周围奇诡无比,若你施法上去,反倒会被怪力吸走。千百年来,无一例外。可你那日,却毫发无损……所以外面皆传,你非我族人……”“这简直荒谬!”还未等虞步宜做出回应,老妇人已经急得出声。
这是第一次,在危急时刻,居然有人挺身而出帮她护她。虞步宜按捺住鼻酸落泪的冲动,从容不迫道:“爹爹应该清楚,非妖族人,必定无法逃过墓灵这关。可阿趾能踏入妖界,便说明我身份不假……至于我那日,之所以能使用法力而未受拦阻,或许是因阿趾在仙庭得人传授仙术,如此才能免受怪力袭扰。”
她这解释,合情合理,估计有人想找出漏洞也难。想到这,虞步宜对自己简直是爱爱爱不完,世间怎么会有如此伶俐聪慧的女子?所以她屡逢不顺,大概也是老天爷在嫉妒自己吧?
她视线在几人身上周游一圈,察觉到他们重重呼出一口气,自己心头的巨石才沉沉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