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寞寒他也不知为何这样巧,便在太后宫中遇到暮云暇。
与她从前,其实也无和情分可言,当初向雍亲王求来这亲事,也是为暮西暇,只是先帝一句口谕,他所做筹谋皆是付诸东流。
那么与暮云暇之间便无情缘可言,与她之间情缘斩断,在苍寞寒看来并无什么。
今日再见她,也知她所出现并非偶然,大抵她心中还存有念想。
与暮西暇之间婚约是先人定下,苍寞寒也是欢喜的,而与暮云暇,算来这其中有利用她之嫌疑,所以做些补偿也是应该。
看来她在这宫中,做这女侍之位,日子过得不错。
宫中选秀才过,其实若是她身在王府之中,兴许此时也能被选入宫,终究是她母家缘故。
“起来。”苍寞寒抬手,做出扶态,令暮云暇起身。
暮云暇跪了多时,腿上酸麻难受,见他如此相待,便乖巧起身。
“在这宫中可还好吗?可有不适?”苍寞寒好声问道。
太后见此,便知这暮云暇与苍寞寒还有缘分,与陈尚宫道:“这天也是热了些,你先回去歇下吧。”
陈尚宫低下身子拜道:“是。”
而后眼神转过至暮云暇身上,此次与苍寞寒见面,看来她还有机会,回身离了殿中。
他两人才见,想来更要交谈一番,太后夹在他二人之间,也觉自己有些多余。
想来他二人独处,说话也方便些。
暮云暇她眼中怯怯的,瞧了瞧太后,复又垂头道:“奴婢入宫,不曾受苦,也是陈尚宫提携,今日已在女官之位,比起旁的侍女,平日里吃用也好些。”
她亲王之女,如今做得女侍之位,是委屈了她。
“朕也想着,也是亏待你姐妹二人,当初又是朕信誓旦旦向父皇,向亲王求得与你亲事,在朕心中总是留有遗憾。”苍寞寒平声道。
这场面话,如何说,怎样说,才可令人动容,他为君王,在心术之上自然上乘。
听得这话,暮云暇心中舒服许多,她眼眶湿润起来,在这宫中挨了几月有余,眼瞧着宫中选秀,可是她此刻却无资格参与。
从前在王府之中,她最是嫉恨那暮西暇,她生来便是嫡女之位,又有与太子婚约。
再反观自己,无论容貌心智,即便不强于她,也是不逊于她,可这生来,运势便差上这许多。
她垂着头,鼻子酸涩,那眼泪好似很快便会落下。
苍寞寒见她默不作声,好似从她眼中见了雾气,一时之间也不知说些什么。
她本无错,只是性情要强,即便之上还有位长姐,她也无法容忍。
可这嫡庶之分,又是王族中人,该恪守礼道。
她这般心性,也是令苍寞寒所不喜欢的,安守本分就是,苍寞寒并不喜欢太过要强的女子。
而这暮云暇,在自己面前却是乖巧可人,强势女子,到底在仰慕男子面前也会小鸟依人。
太后见他二人都不出声,她自语了句,“哀家总觉倦倦的,想出去走一走,皇帝便与暮长使相商。”
“是。”苍寞寒应了句。
太后抬手,令采菊搀扶出了殿中。
此时殿内只剩他二人,彼此说话也方便些,苍寞寒好声道:“朕知二妹心中委屈,可这并非我所愿,乃是父皇意思,还要二妹不要怨恨于朕。”
“奴婢不敢。”暮云暇紧跟应了声,抬起脸来,她眼中已是蓄满眼泪,“奴婢父亲行事不妥,得先帝处置,奴婢应旨入宫,不敢有怨言。”
她这话说的灵巧,苍寞寒听来一笑,“你为何哭?”温声问道。
他眼中满是柔情,而这柔情也是信手捏来,做出样子来给她看的。
她死活,苍寞寒并不放在心上,唯一在意只有暮西暇,而到今日,对暮西暇的在意,也被馨妃所分去,对暮西暇关怀,也是想要还回少时一心愿罢了。
但凡男子,见一小女子被人所害,她又容貌美艳,自然生出怜爱之心来。
他也懒于去想,为何从前那样将暮西暇放在心上,今日有馨妃,那念想,那感情也被冲淡了。
她为何哭?她若不是心中委屈,为何落泪,是为了自己吗?
其实想来,她所深爱的,不过是自己这副皮囊罢了,不过是这帝王之位吧,若是她真看到,她所深爱这男子心中是何样貌,恐怕她的爱,也就不在了。
苍寞寒并不将自己高看多少,他也觉自己卑鄙,也觉自己无能,更有这隐疾不敢示人,令他面上无光。
暮云暇听得他这一句问话,眼眶之中,那滴泪随着滑下,应道:“只是顿感人世无常罢了,美梦也就在朝夕之间不见,一场空。”
确实,她也该为此难过,一场空,该嫁入皇家却成了一场空,这是她母家缘由,与她自身并无干系。
若是不出这岔子,兴许此时,她已嫁入皇家,与她同床共眠,而自身也年馨儿,也不会有这段情缘。
苍寞寒打心中,是很喜欢年馨儿的,也喜欢她所带给自己的惊喜,他这身上隐疾,就想如旁的男子一般,得一子嗣都是难事,所以年馨儿所怀这胎,于他来说是无上惊喜。
“你也不要这样说,这人各有命,入宫为侍,于你来说也未见得坏事,当然,人这一生,还是朝高处走去好些,但只要心中安宁,无论身在何处也是安贫乐道。”他好言道。
入宫为妃,也未见得是好事,苍寞寒他也明白,这女子嫁与何种夫婿,于一生当中是重中之重。
不过嫁与皇家,苍寞寒也知他本身并非是喜爱暮云暇,所以她入宫,将来可得丈夫多少宠爱,是不可保证的。
她也是一出挑女子,而性情又要强,若不得丈夫全心相待,她又会如何?不想害她,她若是开口,为她与暮西暇赐婚也是了,如此也不算辜负。
若是她心中仍放不下与自身那前缘,仍惦念着那时至雍亲王府求亲一事,苍寞寒也可了她心愿。
只是往后……却不能保证,她在这宫中会有何命运。
苍寞寒在宫中,也是见惯了妃嫔之间勾心斗角,他母亲,惠贵妃,斗了一辈子,这女子之间的争斗,也绝非儿戏。
听得他这话,暮云暇眼中雾气更是浓了起来,她已看不清眼前,泪随着滑下,抬起手来,捂住嘴巴低声啜泣起来。
“若是当初,云暇能顺顺当当入宫来,也许今日,会大有不同,不论如何,也是一遗憾。”
她哭声之中混淆着她的语调。
要苍寞寒听来怜惜不已,也是将她当做妹子,见她这样可怜,垂下眼睛,叹了声道:“是委屈了你。”
暮云暇也觉自己很是委屈,她只等苍寞寒开口,可这话到此处,却没能听到他开口说上一句,接纳自己入宫。
暮云暇慢慢跪地,哀哀声道:“云暇并无多求,母家从前也是对云暇给予厚望,而至今日,云暇也记得陛下当初,至王府,向父王求亲。”
她扬起脸来,看向苍寞寒,眼神之中满是渴求,已到了今日,除非苍寞寒之外,再无人可救她摆脱这侍女身份。
她性情要强,怎甘居侍女之位,明明从前,与妃位只差那一步之遥,“陛下若能再度接纳云暇入宫,云暇与王府上下都会感念陛下恩德。”
将话直接说出,苍寞寒不知该如何回应,她倒是坦然,想要什么便直直说出口来。
“朕……”苍寞寒沉吟片刻,而后才道:“朕只问你一句,是否是真心相待?”
这女子,婚姻大事并非儿戏,苍寞寒不想她断送此生幸福,人这一生,到底还是幸福为贵,至于权位财富,有便有,没有便没有,如此一生才是乐事。
当然人各有志,苍寞寒不可将他认为好的,就强加在旁人身上。
“朕只问你,那时朕至王府,向二妹求亲,也不知二妹心中如何作想,你所说入宫,便是嫁与朕为妃,你亲王之女,在位份之上,自然不可与旁人一概而论,女子婚姻大事,不可儿戏,朕不愿误你一生。”他好声道。
对暮云暇,还是礼敬多些,于她并无类似年馨儿,类似对暮西暇那男女之情,算来,其实对她倒是偏向于朝堂干系。
他为何如此问话,莫非他二人不算得是两情相悦吗?
在尚宝局中做事,这几日来,暮云暇都为那些欲要新入宫中来的高官之盘算平日用度,原本她也可以是这其中一人,而今日倒好似美梦破碎,为旁人做嫁衣了。
这其中失落,莫非苍寞寒还想不明白吗。
暮云暇自然是喜欢他,也曾心心念念盼望着嫁与他为妻。
“自然,云暇心中自然有陛下。”暮云暇说着,她眼泪也是不断绝往下掉着。
她眼眶已红了,唇上淡妆也掉去,露出她苍白本来面目,她慢慢挪过膝盖,朝苍寞寒靠近,至他面前。
“陛下,那日陛下前去王府,向父王求亲,在云暇心中,认定该是这一生最为快乐的时刻,云暇盼着能嫁入皇家,盼望能陪伴陛下身侧。”
她这可怜模样,令苍寞寒心中动容,不由得抬起手来,抚上她的侧脸,她脸颊皆是泪珠,抚上去,手心也湿了起来。
苍寞寒望着她这满是泪痕的俏脸,许久,才说出一句,“云暇,朕便如你所愿。”
而他说出这话,脑子当中所闪现是暮西暇,她姐妹二人,如此便可泾渭分明。
听了这一句,暮云暇破涕而笑,她望着苍寞寒那神色,便如望着她的救世主一般,而在暮云暇此时,苍寞寒便是那唯一救世主,“多谢陛下,云暇不求多高位份,只要能够陪伴陛下,便已心满意足。”
即便她此时所处低处,凭她这一身能耐,要不了多久也会得重用,苍寞寒温和一笑,“你不要太过妄自菲薄,你是雍亲王家二女儿,朕会要礼监,为你选个好位份,好封号。”
其实若是心中真的有她,真的将她视若瑰宝,那么这位份封号,苍寞寒自然会给好的,也会亲自为她想着,但毕竟不是。
两人交谈几时,苍寞寒拉过她手,将她拉起,“来朕身边坐。”
暮云暇乖巧,坐于他身旁,静悄无声,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对了,朕便准你回府去瞧瞧吧,亲王已归家一段时候,想来也是念着你。”苍寞寒好声道。
“你在宫中应差,出宫不便,不过今日后,也不必再做那差事,向尚宫回过话后,先搬至秀女所居居所,待几日后,便可随旁的妃嫔,一同入你那宫室居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