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云跟着那中年男子不断在错综复杂的通道中走着,遗龙幽径的复杂从中也可管窥一二。不过现在除了幻衍水晶所在的玉厅之外他也没看到另一个厅堂屋舍,想必都是有单独的结界在保护着的。
毕竟,这可是作为与永恒之彩虹结界齐名的大陆两大结界之一。
中年男子在试炼前给希云介绍着情况:“准确的说,这是给神器所对应的天选者准备的试炼,也可以说是一个神器认主的仪式,因此只有你一个人。”神器有灵,如果不能得到它的认可也就不能发挥它的力量,甚至还有遭到反噬的危险。
希云静静的听着,从他的话中搜索有用的信息。忽然男子停下了脚步,又道:“好了,我现在便将你传送进那神圣的地方。”
男子平淡无华的语调,与其说是吟唱,倒有些像是在机械的朗读,庄严的语气和态势,像是在祭典仪式上一般:
“吉日兮辰良,穆将愉兮上皇。抚长剑兮玉珥,璆锵鸣兮琳琅……”
多变的祭词,时而轻快活泼,一副亲民和蔼的神的形象;时而肃穆高贵,远离尘世而高高在上,活脱脱是真正的神祗。
希云认真的听着,眉头好奇之色愈加浓郁。一般来说,无数年前流传下来的古时候艰深晦涩的文字,又是在祭歌当中,就更让人难以听懂,但希云却是十分熟悉。
现世,异界,呵,真如谋举所说,这两个世界的联系真不是一般地紧密。
不是很长,寥寥几句话之后便告结束了:“……五音纷兮繁会,君欣欣兮乐康。”
戛然而止,原本感觉枯燥生硬的朗读声犹然有余音绕梁之感,龙族传承了无数年月的底蕴,深沉厚重的祭祀诗也有如此魅力。
希云的脚下形成了一个光圈,身体周围被那祭歌抽象、却别具豪气的龙族古文字覆盖,金光闪闪犹有龙威不减。将他包围在其中,闪烁之后连带着小银便都传送不见。
“第三试炼-神之誓已经开始,吾之使命业已完成。天选者,吾不知神大人因何而如此选择了你们,亦不知子之目的缘何。相逢即是有缘,在吾漫长的生命之中,也曾闻得一句箴言:‘神器所在,神知之,器知之’。神器有灵,有缘者得之,天命者主之,神授者毁之。
厚重的铠甲在行走时发出金属沉闷的撞击声并不为希云所闻,遗龙幽径里的旧人慢慢朝来时的方向走去。金黄色的伟岸背影,可以想象他在曾经也是一位善战的龙族勇士。说话声音浑厚有力,却能穿过重重阻挡,让希云听得分明:
“这神杖祭歌,乃是伟大的龙族在十分遥远的时候,由族中一位大贤者所作而代代流传下来。天选者,吾便将那位大贤者的一句话送给你,也不枉萍水相逢缘分一场。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希云笑了:比起这一句,我更喜欢那“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吧。
眼前的景象白的有些刺眼,希云微眯着眼睛,一阵闪烁之后就被传送到了另外一个地方,又恢复了幽径中惯常的昏暗。
首先映入眼中的,是面前有五、六层楼那么高的一个巨大石台。黝黑的表面上还泛着金属特有的光泽。那明亮的黑色,细看之下切削的十分整齐,没有什么明显的粗糙划痕,混若一体,宛如天成。
整个大石台基座是中规中矩的长方体形状,上面则在四个角有四座小尖塔模样的仿佛被特意刻蚀出来的突起,材质颜色都没有变化,看起来十分庄重肃穆。
这里宽敞而空旷,希云便乘上小银浮在天空中,纵览全景:四座小尖塔里还各留出一个小洞,总共放着四颗球形的石头——外圈透明无奇,中间核心处却是精纯的橘黄色,而且还向外散发着光芒,显然不是凡物。从地面上远远看过去,和太阳还有几分相似,只不过没有那么耀眼让人不敢逼视罢了。
希云又降了下来,站在石台前的台阶下。阶墀看上去很普通,和这遗龙幽径的构造相当,看不出什么,只是在那宝石的光芒映照下显得崎岖而狰狞。
他仰视着眼前的这个庞然大物,带着少有的郑重神情——这是他从未在人前流露过的庄重,似是在凭吊什么,又好像在深深地思索,竟仿佛一尊古老的雕像。
诚惶诚恐,却一举一动未有丝毫轻贱自己的意思。微微垂首,他在心中缓缓念出了它的名字,那件供奉在四座尖塔的石台当中的神物:
神器-曜光游龙杖。
那是怎样的一柄华丽的神杖啊,居高而下,静静浮在黑曜石的巨型台座之上,本就稀世的宝石中的上上之品在四周拱卫着它——那是珍贵的日光石啊。
深沉的玄赤色神杖上,金色龙形的纹路盘旋而上,比之皇家的帝王冠服上的龙犹不遑多让,甚至有所过之。游龙似有动感,如啸如吼,出云入冥。
寻常的杖多由旷野中一些奇树古木所制:短杖便携易持,长杖不动自威,权杖持为身份,法杖剧以灵力。杖身大多有些弯斜或纹形突起,一来便于持握,二来也不可以人之力破坏古木的自然灵力,故不作修整。
但此神杖表面却极为平滑,龙纹如此象实却似乎只是画一样,并非雕刻。实际上,所谓游龙,乃是果真有龙魂精魄凝聚其中,甚至杖身原料就是龙骨,才能有如此效果。
沿龙形纹路上观,可见神杖顶部更为精致的构造:三道翎形的弧度延伸而出——凤翎,凤鸟尾部最长最硬的羽毛。凤鸟三翎,这自上而下的优美弧度,朝同样的一侧伸出,层层叠叠,错落有致,三翎一红一紫一蓝,红者热烈,紫者神秘,蓝者浩瀚,却还不是神杖的点睛之笔——
神杖顶端与其他地方有些不协调,因为这里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没错,这里就是祈雨珑玉所在的位置,和所有的法杖一样,这里的珑玉是作为承载与释放灵力的一个媒介,也是通过整柄法杖增幅之后法力的聚集之处,可想而知祈雨珑玉要具备这些能力的话便已隐为神杖的核心了。
整柄神杖很长,若希云竖立而持则还要比他高一些,末端也就是可以放在地上的那一端是半圆形光滑的收束,几乎看不出是什么材料所制,似木非木,似金非金,神器大抵是不能用寻常眼光看待的吧。
“吾,天选者,曜夜-曜之使-镜月希云!”
人不可有傲气,但不可无傲骨,充满自信的洪亮的声音响彻在空荡荡的屋室里。小银以它原初的大小候在一旁静静等待。希云拱手施礼,一揖到底,于石台前他恭谨的站着,却也不失他平素里超然而安和,浮云望淡的霸气。
忽而这空旷中如同照进来一缕阳光,嫣红如酒的凤凰花洋洋洒洒的飘落。那道光将希云照亮,冥冥中如有神助一般,在希云平常所穿的墨色长衣之外又披上了一件沉重垂地的披风,玉佩玎玲,繁复百褶,金线密织,绣纹不可名状。头上所戴冠冕更是几乎压的他有些抬不起头来,他却犹然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一切好像都再自然平常不过。穿上这祭服的同时,希云便已了然。
乐起——
“山林、川谷、丘陵能出云,为风雨,见怪物,皆曰神。有天下者祭百神……
“大凡生于天地之间者皆曰命。其万物死曰折,人死曰鬼……
“是故,君子合诸天道,春礿,夏禘,秋尝,冬烝。
“贤者之祭也,致其诚信,与其忠敬,奉之以物,道之以礼,安之以乐,参之以时……”
希云随着那古板的祭歌小心起舞,应律合节,如同一位虔诚的祭司。余音悠长,在缓缓停下的庄严中,他分明听到了一个苍老而迟缓的声音:
“汝……就是天选者……咳咳,上来……走上,咳……台阶来……”断断续续的,就像越来越弱的回声一样,让人不禁怀疑这个声音的主人还能不能坚持到下一秒。
希云踏上台阶,眼前的场景骤然变化。耳边响亮如能穿透一切的龙吟几要让他失聪,比那一次轮回天门的堕落骨龙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好像看到这世界奔雷肆虐,四散流星,一次又一次的折磨着千疮百孔的大地。
没有看到人,只看得到无数野兽——不,应该说是史前巨兽,他远远的看不分明,艰难的忍受并辨认着,更多的连名字都叫不出,在疯狂的厮杀。
“咳咳咳……来……走上来……”在如此的喧哗中那个有气无力的声音竟然还能被他听到,像是在心中响起。
希云略有些犹豫,不过还是再次迈上了下一层阶梯,场景又变化了,之前置身事外的作为观众的他也被卷入了其中——
杀伐争斗,血流成河,龙族据守着最后的领地,面对四面八方数以万计的妖兽,曾经号令天下的龙族就像暴风雨中的一叶小舟。
末日与绝望的图景不过如此吧?一头几乎如山般巨大的老虎朝他冲了过来,希云感觉自己动不了了,恶兽未至而威压已将他钉在原地。腥鲜赤血,利爪要将他撕碎,地底喷出的灼热熔岩要将他吞噬,灰色的不甘、怨恨、恐惧要将他埋没……
幻觉,这是幻觉,他如此想着,一步步向前迈去。
淡泊、宁静、致远,虚静恬淡,谨守寂寞,他在默默念着,但这真实的幻象却不止是视觉与听觉上的,他的身体确实能感受到那种煎熬,汗流浃背,烧灼酷热,痛楚几乎钻心,最真实的梦魇不过如此。
一步、两步、三步……他就这样向上走着,快了,快了,原本便只有七阶的台阶却走得艰苦无比。当踏上最后一级台阶的时候希云摇摇欲坠的身体轰然倒下,庄严的祭服发出碰撞之声,他却仍坚持右手撑地,半跪下去,不停颤抖喘息着,冷汗涔涔而下。
哼,我竟然也……如此失态。
金光一道,神杖从石台上飞下,立在希云面前,意料中的那个声音的主人却没有出现,倒是响起了一个熟悉些的天真活泼的女孩子的声音:
“恭喜你啦,刚才要是没有坚持上来的话可就前功尽弃了哦~”
知道是珑玉猫妖,希云也没有说什么来回敬她,想必是还在从那幻境中恢复着。他并不知道方才猫妖将弥音单独带到一边,因此对她的出现也并不惊讶。
而这时,弥音站在一件宝物面前,细细端详着怔怔出神,仿佛连猫妖突然消失都没有意识到。
那可爱的女孩子不再玩闹,手上认真的结着法诀,变回了原来的小猫的样子,然后又变成了它最根本的形态——祈雨珑玉,一道光闪过它便回到了曜光游龙杖的顶端。
球形氤氲着蓝色柔光,金色珑玉如画龙点睛之笔,神杖在这时候才真正完整。龙常被奉为雨神,祈雨的珑玉最是合适。
“天选者,咳咳……听,老朽讲讲神杖,咳……的故事吧……”
曜光游龙杖,是遗龙幽径结界中孕育出的宝物,即是在龙族几乎灭族之后才出现的。大战之中,无数的龙族亡魂,以及冲天的怨气,在结界中聚集。虽说结界之外攻势因遗龙幽径隐去而大为减弱,但内部的灵力****仍将整个龙族最后的藏身之地陷入危机。
天降神谕,遗龙幽径将有灾祸,唯铸杖并以其之威守结界方可破除。于是龙族遗民以当时已战死的龙族先皇的骨骼铸造法杖,称为“龙皇骨杖”,此即曜光游龙杖的雏形。
法杖初成,龙皇之骨岂是凡物?之后龙族又以秘法将无数族人魂灵注入,威力大增,以此杖作为那些怨魂的安置之处。
但也正因如此,此杖本身作为遗龙幽径结界的镇守之物,且力量阴暗无比,只能将之封印在结界之中。灾祸之期接近,龙族遗民诚惶诚恐,尽管已铸成龙皇骨杖却仍不知劫难如何,只得向神明祈祷以寻求解决之法。
当是时,天光降下,整个世界都可以看到,龙皇骨杖则在这天光之中升到天上,消失无踪,遗龙幽径结界位置则暴露出来。
然而,正当蠢蠢欲动的妖兽们打算斩草除根时,它却再一次消失不见,自此之后遗龙幽径结界便神龙见首不见尾,四处飘忽移动不定。
“神明垂怜我龙族,一年之后天光再现,竟是我族以为归于昊天的龙皇骨杖。”
珑玉归位后,渐渐地那苍老的声音不再颤抖绵长,但听来还是垂垂老矣。到此动情处,这声音对神明的感激之情几乎溢于言表:
“此时的法杖已非之前我族所造的凡物,经伟大的神明之手,更兼涤去一切浑浊邪污之气,神杖便和今天一般模样:红、紫、蓝三翎,乃是来自纯血凤族中的炽火炎凤、暗黑魔凤、九寒冰凤尾上魔力非凡的翎羽——龙与凤,恰如阴与阳,这是物神的赐予。
“法杖顶端则是天地所生的宝玉——祈雨珑玉。而之前便注入其中的我族亡魂也在神明的恩赐中转变成了器灵,直到今天。而既为神器,其中神力更是强大无比,守护结界至今。
“神杖-曜光游龙杖,它的主人将是上天选定的人,是有着特殊而重要使命的人,那一代我族的大贤者这样把神谕的内容传达下来。天选者,那位大贤者你并不陌生,正是将神杖存放于此,创作了神杖祭歌将其尘封起来的伟大的存在。”
一阵咳嗽的声音,许是太激动了吧,过去了多少年月终于迎来了宿命中的人,希云并没有说什么打断这老者,只是静静听着、沉思着。
那苍老的声音重新响起,平静了一些:“好了,天选者,曜光游龙杖的故事已经讲完了。那么现在开始吧——
“试炼第三,神之誓。”
那个苍老的声音忽然又变得难以听懂,奇怪的语调升降和发声,大概是上古时候龙族自己的语言,自然和今天大陆通行的通用语是不一样的。然而希云的心中却清晰的浮现出一字一句,让他不由自主的跟着这心声唱了起来:
“天地分兮,混沌洪荒道生一,阴阳离。
“草木零落兮,飞鸟走兽百万尊,龙凤嬉,世乐且长吉。
“洪流滔滔不绝兮,罪恶洗涤,茫茫无际,尽笑浮生弈棋矣。
“经年算后千秋帝,九子龙生,六合神庇,晓风散去也!”
龙族皇者,得道而岁月无穷无尽,千秋帝王,终不过骨做神杖而已。龙与凤,阴与阳,一为走兽之首,一为飞禽之王,因此神以三大纯血凤族之翎为饰。水无形,顺流而下,柔而无可阻之,至净而可洗去一切罪,所以以祈雨珑玉在端。
天地分,阴阳离心,生混沌洪荒;天地乱,龙凤为尊,世间安定;战旷野,龙族寥落,一场荣耀不过对弈而已,落子,投子,来去皆空;万世传,存留至今皆神愿,回头,一切不过晓风尔尔!
晓风散去也,晓风散去也!
希云唱至最后一句,慷慨激昂,猛然爆发出一阵豪气干云的笑声。伸手,神杖在握,流转龙纹,三色翎羽神光熠熠,墨黑色长袍无风自鼓,袖口上银灰色的星星仿佛更为明亮。
睥睨天下,宇宙流年,不过如此,尽笑浮生奕棋矣,晓风散去也!
而身旁的小银,亦在这神杖现世的璀璨光华中,发出嘹亮的鸣声。银光为伴,未必夺目却不言而威。看向希云的目光中带着点欣慰,更多的是上位神兽的傲气,还有司掌时空的神秘的虚无和淡泊。
——世间既有三大纯血凤族,自然有三凰与之相对。
希云回应了它的眼神:小银,便是世间最后一只时空银凰。
“执神杖,修神术,曜光游龙,轮回天门。大道无穷,吾欲求之,又有何妨!吾之名,镜月希云!”
他长笑不息,冲天的金光在整个神明大陆都清晰可见,笑言间他便已回到了遗龙谷中。神器出世,天有异象,既是对遗龙谷神器出没的最佳回应,亦是曜夜众人漫长任务的第一篇章。
片刻之后,在遗龙谷的西南,天地间更壮观的异变徒然发生,尚未敛尽的神杖的金光仿佛显得微不足道。
那个方向……
在神之墓地,名为永恒之彩虹结界-七彩之门。注视着那里的不止是手执圣魔剑的圣皇,还有结阵破界的莱斯特尔大帝国。
事物是普遍联系的。万年前重黎神剑与刹那神杖的缘分已了,却仅仅为两片大陆的历史画上一个逗号。
而现在,曜夜与八神器,还有万年后被重新纠缠在一起的人们,将把血脉中注定的宿命延续下去——
为故事画上一个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