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姓白,叫白启明,在单位的称呼是白科长,老白,小白,也有叫大摄影家的,但那一定不是尊称,而是戏谑之谓。我的工作并不繁重,因此上班时间除了应付日常的工作之外,还有不少时间去研究摄影方面的东西,比如看看自费订阅的摄影报刊杂志,上网看看别人的摄影作品。领导和同事们虽然知道我上班时间干私活,可谁不是这样呢?
正在我专心致志地看网上的精美照片,并欣赏它的构图、角度、色彩以及用光时,负责收发报纸的张师傅进来了,敲了两下门,然后冲着我客气地笑笑,说:
“白科长,您的报纸。还有一封挂号信,请您签收一下。”
我签了字,待张师傅出了门,我拿着那封挂号信看了看,落款是某摄影大赛组委会。我一边拆信,一边在脑子里飞转着,揣测这是一封什么内容的信。等我从中掏出一个获奖证书并看到里面的内容时,我已经记起来了,这是去年底参加的一个全国性的摄影大赛,当时我寄去了三幅摄影作品,本以为石沉大海了,没想到时隔好几个月,竟然有了回音:我获得了一等奖!并因此获得了15000元的奖金。
与获奖证书同时寄来的,还有一封邀请函,邀请我参加大赛组委会和赞助单位组织的西藏十日行摄影采风活动,而且特别注明费用一概由承办方负责。我看看证书,又看看邀请函,越看越激动,禁不住站起来,在办公室走来走去。
太好了!我兴奋地想。去大草原、大沙漠、大戈壁,去西藏雪域高原进行摄影创作是我一直以来的愿望。这几年,陆续有一些摄影界的朋友自费去全国各地进行摄影创作,包括这些地方。每当他们回来,拿出照片让大家看时,我既赞叹又羡慕。我曾想过跟这些朋友一道去,可由于种种原因一直没有去成。没想到皇天不负有心人,现在竟然意外地获得了这样一个机会,真是太好了!我觉得应该找人来分享这个好消息,便拿出手机,不假思索地拨通了一个电话:
“光达,我要去西藏了!”
“你是不是发烧了?”对方奇怪地问,“这个季节去西藏干吗?”
我觉得自己兴奋得过了头,没把话说清楚,就补充说:“不是,不是这时候去。我看看啊,唔,是8月份去。”
“那还差不多。是出差吗?”
“不是,是参加一个摄影采风活动。”
“噢,那你去吧。”
这个电话是拨给同窗好友黄光达的。他是我两个最信任的同学之一,另一个是陈金科。我对黄光达对我的激动如此无动于衷很扫兴,恼火地说:“白跟你说了!”就把电话挂了。
挂断电话,我马上就意识到,别说西藏,出国对于黄光达来说,也是家常便饭,他哪里会在乎你去西藏或是海南?我觉得自己找错了对象,想找另外一个人来分享这个好消息,想了想,还是把电话收了起来。
我稍稍冷静下来,又回到座位上,觉得有点失落。这是我从事摄影活动以来取得的最好成绩,更重要的是能被邀请免费赴藏采风,按说该好好地庆贺庆贺,起码得找个人分享一下。可是,该找谁来分享呢?黄光达和陈金科,一个发财一个升官,这种事对于他们来说,自然不怎么当一回事。摄影圈内也有一些合得来的朋友,可同行相轻,他们虽然满嘴谀词,未必是发自肺腑。至于妻子,说与不说又有什么用?还是省省吧。
我突然觉得,我虽然并不****朋友,可算得上惺惺相惜的朋友也不少,而现在真正能够与自己分享艺术成果的人,竟找不到一个!古人所谓“知音难觅”,现在把这句话套在自己身上,真是再恰当也没有了!我顿然有了一种难以排解的孤独感。
算了吧,干吗要这么自作多情?我泄气地想,不过就是一次摄影采风活动,至于这么多愁善感吗?
从极度的兴奋中平静下来,我开始变得清醒。摄影爱好只是我个人的事,与黄光达和陈金科无关,与妻子无关,与任何人都无关。它只是我个人的事。我决定不再去想与什么人分享的事,并暗暗打定主意,颁奖和采风期间,我就向领导请求休年假,然后踏上我的梦想之旅。
我默默把获奖证书和邀请函收了起来,看看时间差不多,就走出办公室,骑着我的山地车,走在茫茫人海里,寻找摄影目标。
这是我多年以来形成的习惯,相机从不离身,不管是春夏秋冬还是风霜雨雪,看到令自己心动的场景,总是第一时间掏出相机拍摄下来。在我看来,好的摄影作品总是不期而遇,而时机稍纵即逝,错过了就再也无法还原。
今天算得上是个好天。当然这并不是人们所说的风和日丽,对于摄影爱好者而言,色彩丰富、反差明显才适合入镜。现在正是夕阳西下,晚霞在夕阳的映衬下红若火焰,西天霞光万丈,给鳞次栉比的城市勾勒出了一个金碧辉煌的轮廓。我一边骑行,一边不时停下,按动快门。
眼看天色已晚,华灯初上,西边的红云早已变成一团团乌压压的黑云,并迅速布满整个天空。这是要下雨的征兆。这个时候回去还早呢,女儿要九点左右才放学回家,而妻子肯定又去打麻将了。我决定再转转,说不定又能捕捉到什么好的镜头呢。
我觉得我简直如同一个浪人,孤独地行走在夜幕笼罩下的城市里。天气预报里说,今晚会有雷阵雨。我想,观看夜雨中行人急匆匆赶路的样子不也有趣么?正边走边想着,猛然响起一声惊雷,接着便落下豆粒大的雨点,打在路旁各种建筑上,发出啪啪的响声。我吃了一惊,赶忙找了一处建筑物的屋檐下避雨,并仔细打量着抱头鼠窜的人们,觉得很有意思。
暴雨持续了十多分钟,慢慢平息下来,接着便是绵绵细雨。这时的行人也不匆忙了,纷纷打起了伞,三三两两地行走着。我打算回家去。可是雨虽小,如果不戴雨具,也还是要打湿衣服的。好在我习惯雨中骑行的感觉,只把摄影包扣好,用雨布裹住,别在腰间,然后冲进雨幕,不徐不疾地骑行着。
正骑行着,忽然见路旁一辆车旁,有一女人蹲着身子,往一块排水砖下水孔里掏着什么。这个女人衣着入时,披着一头长发,因为没戴雨具,只得一手遮在头顶,另一手抓着一根木条掏着,看上去既焦急又狼狈。也许是掉了什么东西吧,我想。我往前走了一段,回头往女人看时,见那女人还在那里,虽然不时有人经过,可并没有人伸出援手。我有点于心不忍,便又折回,来到那女人身边,问道:
“这位……同志,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女人如遇救星般,赶忙起身,抓着我的手臂,指着排水砖焦急地说:
“我的钥匙,车钥匙,掉进去了。”
我微笑着拍拍她的手,示意她放开,然后走过去看了看。女人所指的地方是一块排水砖,砖孔只容得下一根指头,不知她的钥匙怎么这么巧正好落在里面去了。我伸手去砖孔比划了一下,然后看看女人,显出一副为难的样子。女人求助地说:
“先生,请你帮帮我。”
那女人约莫四十来岁,看上去五官秀丽,皮肤白皙,穿的衣服很高档,肩上挎着一只贵重的坤包,属于气质很优雅的那种人。但此时她的头发和衣服被雨水淋湿,脸上还有几道污渍,大约是因为掏钥匙而没掏着,捋头发或抹脸上雨水时留下的。我看着她的狼狈样,觉得有趣,便指着她脸上的几道污渍笑了笑。女人明白了我的意思,尴尬地用手背去抹脸上的污渍。我一脚踩上排水砖,用力踩踩晃晃,见砖是松动的,就取下摄影包,递到她的面前,说:“麻烦帮我拿一下。”
女人忙接过摄影包,面露欣慰之色。我又指指天,说:“下雨呢,你先到屋檐下避避雨。”
等女人走开,我挽起袖子,两手各伸出两根指头,伸进砖孔,用力将排水砖搬起,在排水沟里掏摸了几下,掏出一把车钥匙。“是这个吗?”我举着钥匙向女人晃了晃。
女人奔过来,接过钥匙,欣喜地叫道:“正是!这是我的车钥匙。”
我重新把排水砖复原好,踩实,接过摄影包说:“是你的就好了。以后当心点,别再掉进去了。”
女人忙不迭地说:“不会不会,再不会掉进去了。谢谢你!”
我背好摄影包,骑上车,说:“不客气。再见!”
女人迟疑一下,说:“你住哪里呀?要不我送你回去吧,还下着雨呢。”
我心里一动,她还算个知恩图报的人,这个忙帮的也值,便不由自主地又看了她一眼,笑笑说:“没关系,这点雨算不了什么!”朝她挥了挥手,一头扎进霏霏细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