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六进了客栈,偌大的客栈里分上下两层,楼下是一间摆有十二张桌子的大厅,楼上是客房。老板娘是一个眉清目秀,骨子里却透出七分娇媚的女人,走起路来,两只手臂左右摇晃,那婀娜的身肢也开始扭动起来,说不出的风 骚多情。
“呀,是几个女侠到了!哟,哟,瞧瞧,这是哪来的姑娘,长得还真是漂亮,跟朵花儿似的。”老板娘娇嗔着,细细地打量林六,林六礼貌了颔首点头,被老板娘瞧得有些不好意思。
老板娘的目光很犀厉、灼烈,林六正要施礼,突然忆起自己如今是在江湖,官家小姐的那套规矩在这儿会被人笑话,只抬起头来,审视着客栈。
老板娘走到沈思远跟前,手臂一扬,勾住沈思远的后颈,娇声道:“我说沈大侠,你从哪儿拐来个娇滴滴的大小姐,你怎的就会干这种勾当,拐了五个还不够,今儿又冒出一个来。”
林六一听,这家伙居然拐了五个,心里越发地厌恶起来,冷声道:“老板娘可别把我算上,我和他不熟,只是同行搭个伴。”
老板娘娇瞪了一眼,挥着手中的帕子,道:“妹子这性子,老娘我喜欢。你千万别理那姓沈的,他就是一个大骗子,专拐像你们这样的年轻姑娘。”
含翠和金玉、岳灵儿听了,争辩道:“老板娘,你这话什么意思?沈大哥何时拐带我们了,是我们自个儿愿意跟着他。”
“那是,那是,你们愿意,我也管不着。”
沈思远瞧林六对自己的态度,许是她越发地认定他就是一个花花公子,身边有三个大姑娘相随,而今又有相识的客栈老板说出这番话。
“准备三间上房!”
金玉在一张桌前坐下,大声说:“来两壶上好的竹叶青,再来二十个大馒头,切一斤卤牛肉、一盘茴香豆,再来一只香酥鸡……”
金玉的话还没落,林六瞅了一眼,道:“糖醋排骨、十锦砂锅、清蒸鲑鱼、五香螃蟹……”她一带息气地说了二三十道菜,直听得偌大客栈大厅里的所有人都傻了笑,她手提包袱,笑问道:“金姑娘,这么菜可够啊?”
含翠不明白林六的话是什么意思,道:“我们就五个人,哪吃得了这么多东西。”
“问得好,不就是几个姑娘同行,喝什么酒,你们也不怕,喝醉了酒被人劫色。现在这年月,穿得人模人样的衣冠禽兽不少,小心一些还是好的。”林六这话是在说一边的沈思远,只要有她在,他想欺负这三个姑娘,许是没门。
她坐下身子:“老板娘,我们点菜,十锦砂锅一个,一斤卤牛肉、一只香酥鸡,再来一份金勾冬瓜、素炒野菜,一大钵的米饭,要三间上等客房,两间的门窗一定要好,莫让那些个衣冠禽兽不规矩跑到屋里来。”
小二奔了过来,手里捧着抹布:“那几位还要酒吗?”
“不要!”
沈思远道:“要,就要两壶上好的竹叶青。”
林六固执地道:“我们不要酒!”
三个姑娘坐在那儿,一会看林六,一会瞧沈思远。
一个说要,一个说不要,谁也不肯让步。
金玉道:“兰姑娘,不如……就要一壶酒吧,沈大哥吃饭有个习惯,无酒吃不下!”
沈思远和她们说好了,走在路上,她们都叫她“兰姑娘”这样就不会暴露了她的身份。
含翠道:“是啊,兰姑娘,如果不让他喝酒,今晚他会睡不着的。”
林六冷笑,面色不改:“看来,你的妹妹们都很了解你。”
岳灵儿道:“如果唐姐姐在,她一定会让沈大哥会喝酒的,而且总给他买最好的酒。”
“唐姐姐?”林六看着三女,“他娘子?”
真是想不明白,那姓唐的女子怎么就任由他和别的女子整日纠缠在一起。
含翠道:“真是奇了,一路上,兰姑娘为什么总说沈大哥有娘子?”
岳灵儿道:“若是沈大哥有娘子,自和他一道。”
“兰姑娘,你为什么说沈大哥有娘子?”
林六反问:“你们三个莫被他骗了,他可是天底下第一号的大骗子,家里可有一个娇滴滴的娘子呢。”
三女齐刷刷地看着沈思远:“沈大哥何时成的亲?为何我们不知?”
林六道:“若让你们知道,他又如何骗你们。呃,你们往后小心些。”
客栈的大厨倒也麻利,不多会儿的工夫,小二就将他们点的菜送了上来,除了菜以外,还有一壶酒。小二递了一只碗,沈思远将一壶酒尽数倒到大碗里,不多不少正好满碗,抓起碗来,一口下去,就去了三四成。
“老板娘,要间上好客房!”一个冰冷却又极干练的声音,林六不由得抬眸望了过来,那男子着一袭黑色的衣裤,墨黑色的斗篷,黑色的纱帷帽,手里握着一把宝剑,手里提着一个包袱。
包袱有些沉,里面像是装着一个盒子。
烛火摇曳,沈思远的手不经意握住了一边的宝剑。
进来的男子有着极重的杀气,可谓杀气腾腾,就连烛火也因他身上散发的杀气而不停的摇曳。在场的所有人,都被他的气息所吸引,寒气逼人,让人心头掠过些许莫名的恐惧。林六猛一细瞧,立时就忆起了在燕京驯马之时得一黑衣男子相救的情形,心中一惊,越瞧便觉得面前这男子便是那日之人。
虽然那日,她只听他说了几句话,可刚才那冰冷刺骨的声音,正是他无疑。即便是责备,即便是相救,他的声音,她是一辈子都不会忘掉的。
黑衣剑客提着包袱,随小二上了楼上。
而林六竟有道不出的欢喜,心里暗道:与此人同行,总好过和沈思远相伴的好。
几人用了饭,林六和含翠一间房。洗了脸、足,两个姑娘脱去外衣,半躺在床上。
含翠道:“兰姑娘,沈大哥真的成亲了吗?”
“我在沈府时,曾听他的母亲、兄弟说过,许是错不了。”
含翠长长地叹了一声:“金姑娘说,沈大哥喜欢你咧,没想到他都已经成亲了。”语调中,竟有道不出的惋惜。
姑娘们各有各的心事,含翠轻轻叹了一声,闭上双眼,残月夜,飘出一阵埙声。
林六小心地起了床,穿好衣服,想了一会儿,从窗户上纵身跃下。虽然身有余毒,可功力还未减弱,她稳稳地落在客栈后面的草地上,轻缓地寻着那个埙声而去。
男人还是吹她的埙,对她的话听而不闻。
在这样的夜晚,他的埙显得空旷而孤寂,沉重而感伤,回荡夜空,道不出清泠。
她抛过怀中的包袱,只听一声脆响:“这包袱里是我所有的首饰,价值纹银二万两有余,我不瞒你,我身中剧毒,需要尽快赶到钟南山求取解药。我想请你护我去钟南山!”
男人的一支曲子终是吹完了,他拉过包袱,借着月光打开,是一堆首饰,一件比一件精致,明珠、玛瑙、翡翠金银,值不少银子。
他看了一眼,道:“你的生意,我接了!”
他的声音就如她的埙一般的冷厉,在那语调之中,听不出任何的情感,就像她第一次在燕京城郊遇见她。即便救他,即便责备,都不带任何的感情。
这样一个男人,是怎样的奇怪呵!
“既接了我的生意,从现在开始,我的安全由你负责。无论办什么事,你都得带上我。三个月内,将我平安送到钟南山素女门,任务就算完成了。事成之后,我会再付剩下的另一半。”
他不问她的身份,她也不问他的名字。
却因为一包她嫁入嘉王府时头戴的首饰就决定和他同行,只是,她不想和沈思远走在一起,因为沈思远让她觉得不安。
夜里,林六还在睡觉,只见一个黑影出现在帐外:“我们要出发了!”
着好外衣,提起她的包袱,在桌上留下一张纸,随着那黑影离了笑林客栈。
他没有坐骑,整日都戴着一顶纱帷帽。
林六没走多久,就有些跟不上,他立在一边等着她。
他和她并不说话,或者说,林六喜欢这样的沉默,至少感觉比和沈思远在一起更舒服些。他每走一段,就停下来等她,当第四次再如此时,林六喘着粗气跟上了他,他将她横抱在怀里,大踏步迎着朝阳走去。
客栈里,含翠一觉醒来,身边已没了林六。
“兰姑娘!兰姑娘……”
她唤了两声,蓦地发现桌上有张纸:“道不同不相为谋。各自珍重!”
含翠一惊,大叫起来:“沈大哥!沈大哥!”拿着纸奔下楼梯。
客栈后面,沈思远正在习武练剑,接过含翠的纸条,心中一怔,他应猜到她不会甘心与他们一起走。他转到客栈马厩,解下自己的坐驹,在方圆十里寻了个遍,和三个姑娘寻了一天,也再未看到林六的身影。
有些人、有些事,冥冥中注定了错过。
当误会澄清,当她知晓他真的没有成亲,她却苦笑:“这些与我有甚关系?”
他还喜欢着她,而她的人生开启了宿命的轮回。只是她深爱的男子,终究不是他。即便沈思危托付于他,却不能将她的心一并托交给他。
林六和那黑衣人到了一个陌生的小镇。
黑衣人将她安顿在小镇上唯一的客栈里,然后就出去了。
她和他,到过很多这样的小镇、县城、州城,而她每次待他离开之后,就躲在客栈里,把自己一路上看到的美景用碳笔描绘下来,她专门做了一个簿子,一页又一页地描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