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氏和吉妈等人出来,不明所以。
一个精干的嬷嬷走出来:“我是兴庆宫的老嬷嬷,贵妃娘娘懿旨,从今儿开始在林小姐跟前服侍照应,还有其他两名宫娥也要在府上叼扰。赐婚圣旨稍后就到!贵妃娘娘懿旨,着杨氏好劝林小姐,若是她腹中胎儿不保,便要杨府上下陪葬……”
吉妈轻呼一声。
杨氏的惊诧不在吉妈之下:“小六她……怀上了?”
“卑鄙的完颜元嘉,他是故意的,一定是趁那日昏睡下的手,一定是这样……”林六絮絮叨叨地下了凤舆,拳头紧握,刚走快几步,两名宫娥就追在后面:“嘉王妃,你倒是慢些,小儿胎儿……”
胎儿!胎儿……
她怎么就怀上了?
老嬷嬷道:“可不就是怀上了,今儿皇上、贵妃已经让太医院的太医诊过了,两个月了呢,听几个年老的太医说,瞧这脉像,许是男胎。把贵妃和皇上高兴得合不拢嘴。你们说,这嘉王殿下,如今已是二十多岁了,总算要得儿子,他们能不高兴吗。贵妃特令老奴和两名宫娥前来服侍照应,这往后数日就要在府里过了。皇上已经下旨,最晚明儿就到了,着令林小姐和嘉王殿下十日内完婚……”
林六手覆落在肚子上,在她肚子里有个孩子,真是太不可思议。
林六坐在那儿愣了半晌,无心绣锦,无心去想别的。
她还是想不明白,怎么就怀上了。
嘉王真趁她昏迷的时候下手了,听程宫女说最初的那三天都是在皇后宫,他不可能在皇后宫下手,也只有在养性殿的那两天了。
那时候,她昏迷不醒,身边一直留有两名宫娥照应。
如果他要强占,宫娥们也不敢阻拦。只能是那两天了。
难道她就要坐以待毙,嫁给并不喜欢的男人?
林六仰起头来,讷讷地望着屋顶,思绪飘得很远,她仿佛又回到令她厌恶的嘉王府,看到一幕幕不忍目睹的画面,看到他的身边,围绕着赤身的女子。
“小六、幽兰……”杨氏唤了两声,在她的身边蹲下,“娘理解你的心情,可是幽兰,皇上不是已经替你做主了吗,她下旨让你做嘉王妃,这是多大的赏赐,以你的身份……”
“一直以来,这都是娘的想法。我是前朝镇国大将军府的庶女,如今却要成为嫡妃,我应该感激。可是娘,那是你的想法,我林幽兰从来就没觉得自己比别人差上半分。我不喜欢他,甚至是厌恶他的,我怎么可能嫁给他。”
“你现在已经有他的孩子了,你不嫁他,又能嫁谁?”
嫁给谁?
她又该嫁给谁?
她无助地望着屋顶,想哭,却哭不出来。
满腹都是不甘心,不甘心嫁给嘉王,不甘心踏入那样的府邸,她只想自由的飞翔,为何这一切于她这般的遥远。
“娘,我累了。”
嬷嬷满心欢喜,道:“累了好,累了就好好歇下。这怀了身孕的人,就是易困。你们俩个好好侍候。”这嬷嬷,是贵妃从宫中挑送来的,“嘉王妃,老奴去厨房瞧瞧,贵妃娘娘说了,一定要把你侍候得白白胖胖的,你得为皇家诞下健康聪明的小皇孙。”
林六觉得自己的心很痛,她的孩子不应该是这样得来的。就像是,她每每想到自己,是老父亲半醉之时强占中了药的母亲而怀上,就觉得很耻辱。她希望自己的孩子,是她和一个相爱的男子所生,而不是这样。
杨氏不言语,扶林六躺下:“幽兰,你知道为娘有多羡慕你吗?你能这样名正言顺地诞下皇家的骨血,这是多大的荣崇。”
她的娘,真是燕帝的女人。否则,她不会说出这样的话。她不敢奢求成为后宫的一份子,却希望女儿可以与皇家结亲。就连她所生的孩子,也要说成是她和臣子所生。
那人给了她二品夫人之尊,却不会让她做他后宫一个小小的嫔妃,哪怕是采女、御女。
“娘,我说过,我不是你。也许这是你所想的,可不是我想要的。”林六闭上双眼。
只听外面有人大喊:“杨沁香可在?杨沁香接旨!”
杨氏听有人唤,急急出了门,林六正要下床,吉妈过来道:“表小姐,你还是安心养胎,那边自有姑奶奶照应。”
“我睡了。”林六闭上眼,她不要嫁入嘉王府,不要做嘉王的女人,她看到了太多嘉王府的丑恶,那个地方再也不想去了。
秦嫂进来,低声道:“吉妈,你这儿有零碎银子么?”
“我一个老婆子,哪有什么私房钱。”
“姑奶奶封了二品泌忠夫人,近日和刑部的明尚书大人完婚,这会子正缺打赏宫人的银子呢。”
林六悠悠地道:“我衣厨的小抽里有,只管拿去。”
秦嫂应了一声,打开抽屉就看到里面有个旧帕,里面包裹着约有十来两的零碎银子,拿了旧帕,去了前院。
送走了宫人,杨氏转到屋中来,在床前坐下,虽然林六闭着眼,可从她满脸的忧色和不安中知道,林六其实没有睡着。道:“幽兰,是你替为娘讨来的封赐。宫里来的公公说,我就要和龙儿相认了。娘谢谢你!”
“不用谢我,这是你应得的。他应该善待你,更应该让你和龙弟相认。”
“幽兰,我知道你在心里怪为娘。为娘一定会补偿你的。”
“娘,我累了,想一个人静静。”
补偿,怎么补偿?
她现在已经长大了,不再像小时候那样需求母爱。
这个时候,她所需要的不是母亲的劝慰、认命,而是站在她这边,给她勇气离开。
因为怀了孩子,她就必须要嫁给嘉王?
不,她从不这样认为。
她想要自由,想让自己的孩子在广博的天地间长大。
嘉王也许喜欢她,可他并不懂得如何尊重她、理解她。
在他的喜欢里,是他步步为营的算计。毁了她的名节不算,还毁了她好不容易就要开始的一切。
又到月圆时,这一抹孤傲的冷月,就悬挂在头顶,虽已是三月中浣,可她的心还沉浸在冬日的严寒之中。
又吹《宁心曲》,所有的人已睡,吵人的老嬷嬷、烦人的宫娥们都已进入梦乡。只有她,这个吹箫的人还无法入睡。她浸泡在井水中,闭目养神,到底是哪儿出了问题?她调了内息,任月光洒落身上,当她修练内功,并没有觉得哪里不妥。
着好衣衫,又是雄鸡破晓时,将水倒掉,一切恢复原样。
她站在院子里,任晨风拂起她的衣裙,长发飞舞,她迎着朝阳,“我真的怀孕了?为什么我还可以修练《素女功》?”她仰起头来,努力地回忆着,“我明明没有怀孕,为什么所有太医都说我是喜脉!”
一遍,又一遍地,她反问的呢喃自语。
“你当然没有怀孕,如若怀孕,你根本不可能修练《素女功》。”
一个声音传来,语调不高,却足让她听得清楚。
对方所道破的,正是林六所疑惑的。
“可是,既然我没怀孕。为什么所有太医都说我怀孕了?”
那个声音继续道:“魔变医君一生,有许多奇妙的药丸,报喜丸便是其中一种。这种药丸服下之后,可以让服用的女子在百日内呈现喜脉之状,而且连女子的癸信之期也避临,所有症状都和有喜一般无疑。”
“你是说,有人给我下了报喜丸?”
“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更好的解释?”
林六寻声望去,面前站着沈思远,吓了一跳。
“你在修练《素女功》,从你在月下泛出的功力光芒判断,你根本就是完璧之身?”
为什么要和他说话,这家伙和嘉王一样的令她厌恶。
林六将脸转向一边,带着愤怒地道:“你居然在偷看我,实在可恨。”
“这两日燕京城都传遍了,说你三月二十就要嫁给嘉王,而且所有人都说,你怀了嘉王的孩子。可你和他根本就……”
他不放心,只想来一瞧究竟。
为了对她有更多的了解,他想知道她在练什么功,可没想到从一个江湖前辈那儿知晓,金针道长修练的便是《素女功》,她既为金针道长的入室弟子,想必也会的。还从江湖前辈那儿知道,关于素女功的种种。
倘若女子怀孕,根本无法修练。
可她还能练,那只有一种解释:她没有怀孕。
“你是来看我笑话的。我被他算计,被他毁掉了名节,被他毁掉了一切,这又如何?他不过是变着方儿地逼我嫁给他。而我还不能逃,如若逃走整个杨府的人就会因为抗旨不遵被杀头。明知是他的陷阱,我还是无能为力……这便是皇家,一个充满着阴谋和诡计的皇家,我越是想逃,就越是挣脱不掉……”
“你真不想嫁他?”
“是,我不想嫁给他!一千个、一万个的不想。我憎恶嘉王府,也厌恶嘉王。在呆在嘉王府的半年里,我见到多少残忍和丑恶,我亲眼目睹他是怎样凌辱柔弱的女子,我也亲眼见到,他是如何把不肯就范的女子交给家奴们欺凌……怎样让她们生死不能?这样的男人,我怎么可能喜欢,可他一早就算计好了,我根本无法逃脱宿命的轮回。他以为,我林幽兰也能任他玩弄,大不了玉石俱焚。”
她说得斩钉截铁,他却听得胆颤心惊,这是一个怎样刚烈的女子。不畏权势所动摇,不被荣华所吸引,只想过自己希望的生活。
找一个相爱的男子,寻一份希冀的生活。如此便是她的所有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