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娘为之付出一切的男人是大燕皇帝,可她不能道出来,因为这是一件皇家的丑闻。高高在上的帝王,为了自己的大业,为了更顺利地打垮大越,居然把自己喜欢的女人送给一个六旬的老头,送到曾经辉煌而不可一世的镇国大将军府。只因,林家掌握着大越六成以上的兵马。到那儿,不仅是为了打探军情,更多的是了解林家与大越哪些朝臣有着密切联系,从而实施自己的计划。
她的娘是暗人、是细作,是男人实现宏愿的一枚棋子。
“皇上,难道民女说得不对吗?十几年前,我娘和他还有一个孩子,那年我五岁,我娘搬到了乡下居住,我看着她的肚子一天天地长大,在那个夏天的夜里,我听到一声婴孩的啼哭,然后……明大人来了,他带走我母亲怀里那个尚在襁褓的孩子,他说:大燕的后人,不应该留在敌国。我娘只得忍下所有的伤痛,让他带走孩子。男人大业的成功,卑微女人的屈辱和血泪,而今他大业已成,不应该给我娘一个名份?不应让那孩子知道,我娘才是他的亲娘。”
“皇上,我娘那些年过得很苦。她不敢让人知道,她自己怀了孕,拼命地用布带勒住自己的腹部,而在深夜时,却又无助乞求上苍,让肚子里的孩子可以顺利、健康地出生。别人生完孩子还要坐月子,可是我娘生下那孩子第二天,孩子就被人带走;生下孩子第四天,回到了林府,依旧过着半奴半主的日子。她更不敢让人知道,她生过一个孩子,因为我爹已经仙逝多年,回府之后,只能强迫自己和所有下人一样劳作、洗衣、忙碌。为了打听各种有用的消息,她把自己的女儿都给利用上了,让那小小的孩子去偷听大将军与朝中官员们的谈话………”
“那人自知欠了孩子,所以让明夫人做那孩子的娘,可他不知,他也欠了我娘,我娘为他付出了一生,给我娘名份不应该么?有子不能认,相见叫姨娘,这是怎样的痛?”
燕帝垂下眼帘,默默无声。
“民女斗胆,恳请皇上给我娘一个名份。”
“朕……不能给她名份!”
那个人是面前的皇上!
因为她的娘曾经堕落风尘,因为她的娘嫁给了敌国皇朝大越重臣为妾侍……是这样的卑微,就算做后宫小小的妃嫔都不够格。这是她娘的幸,亦或是人生中最大的不幸。
“皇上是一国之君,为什么不能。又不是逼明大人休妻,就算为了孩子,让我娘做和明夫人一样的妻房又如何?”
燕帝的内心挣扎着,面前的女子让人觉得惊异,他没想到,这个看似年幼的女子,居然知道了这么多。
她是明玉堂的女人?
为何心会觉得有些痛。
当年,当明玉堂从南国带回那个孩子,他不也是交给明玉堂吗?为什么不是交给他的嫔妃?
他不知道!
当时,他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让那个瘦弱的孩子能够平安地长大。而后宫的争斗,他也是知道的,他信得过、宠爱的嫔妃们几乎都有自己的孩子。所以,他才会让明玉堂把那孩子抱回明府。
现在,要把自己的女人许给臣子做妻室?这是多大的讽刺。面前的姑娘已经认定,她的母亲是明玉堂的女人。
“在男人心里,女人的青春值多少?情感又值多少?孩子又值多少?皇上是天下人的皇上,可同时也是一个男人,明大人欠了我娘的,他理应弥补她。当****不在,当容颜不在,至少我娘还能认回那个孩子,和他相依走完余生……”
“回首百年,又有几人能说,自己的一生无憾无悔,娘也许能说,他能说吗?这么做,不过是让大家减少内心的愧责。民女恳请皇上,就赏赐我娘一个身份,四品、五品夫人都无所谓,至少能让她走在阳光下,她也可以释怀地笑。皇上……”
她俯下了身子。
为什么,他听来,总觉得面前的她知晓得更多。为什么,又好像是说,她娘为明玉堂付出了一生。
御书房里,一片静寂。
燕帝凝视着跪在地上的林六:“你娘生了一个好女儿。”
能让一个男人记得更久的,不是曾经最爱的女人,而是一生中最亏欠的女人。此刻于他便是如此,杨氏并不是他一生中最爱的,杨氏于他就是像是生命长河里一朵小小的水花,可他欠了她太多。
一次又一次地让她牺牲,一次又一次让她付出,而她从不求回报,甚至不敢得到他更多的爱。为了他,这个卑微的女人付出了一生。
面前的姑娘极好!
有才华、有胆识,为何偏不是他的女儿。
“我娘她是天下最好的女人。林幽兰泣血恳求!”她猛一磕头。
即便她们母女间有太多的误会和矛盾,但这回她要为自己那柔弱的娘争取到一点名份。后宫的名份她要不了,如果燕帝真要给她,就不会把龙儿抱给明玉堂的正妻哺养。林六心下有了离开的主意,而母亲是她此刻最放心不下的,待处理好此事,她便离开燕京,去过自己向往的生活。
程宫女静静地聆听,总管太监也是频住呼吸。
从来没有一个女子会这样直白的恳请,有母亲保护儿女的,可像这样女儿保护母亲的还真是少有。娘想儿女如路长,走不完,走不到尽头;儿女想娘扁担长,总是这样的有限。但在这儿,让他们看到了女儿对母亲的爱护。
“踢座!免礼!”
“皇上……”
燕帝抓了一本奏章,倒吸一口气,道:“明夫人是朝廷诰封的二品夫人,如此,朕也封你娘为二品夫人,封号么……”
总管太监和程宫女见燕帝支吾一阵都说不出来,总管太监笑道:“不如就叫沁忠夫人。”
总管太监用到了沁字,如此,他也是知道皇上与杨沁香之间的事。
“林幽兰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万岁!”
燕帝朗笑两声:“每次你都是为你娘讨赏,就不想为自己讨要封赏吗?”
林六摇了摇头:“回皇上话,不想。”
燕帝对一边的程宫女和总管太监道:“着文渊阁拟旨,封杨氏沁香为二品沁忠夫人,赐婚予明玉堂,五日内完婚!传旨时,告诉明玉堂,将那孩子的身世真相一并告晓,让他们母子相认罢。”
只是那真相,不是真正的真相,只能说那孩子是明玉堂和杨氏的骨血。
二人齐声道:“奴才遵旨!”
林六再拜:“谢皇上隆恩!”
程宫女和总管太监离去,燕帝见林六笑意浓浓道:“你这丫头啊,性情直来直去,有些时候还有些像太祖皇帝的圣文成皇后。”
“听说,皇上以前就经常如此夸赞新月公主。幽兰觉得自己和圣文成皇后不像。圣文成一生,都在为别人而活,可是民女为自己。”
“你两次求朕都是为了你娘。”
“以后不会了。因为她会过得很好,也没地方再让我操心了。今儿民女来还有一件事。”
“嗯——”燕帝放下手中的奏章。
“我要走了。民女此生最大的心愿就是云游天下,像天空的鸟儿地样自由飞翔。今儿来也是向皇上辞行,安国表哥要去江南办货,我想和他一起走,去看看江南的风光美景,然后用我的手,把这些美景绣出来送给皇上。”她欢喜地说着,仿佛已经置身于江南风光美景之中,“皇上坐在朝堂,难以一饱眼福,就让我做皇上的眼睛吧,让我把天下的美景绣出来给皇上看……”
燕帝爽朗大笑:“朕怎么就没有像你这样的公主皇子?”
“也许有的,只是他们不敢像我这样说话。因为,每次和皇上说话,民女其实已经抛开了生死,只说自己要说的话,做自己想做的事,不隐藏,不忌讳。”
她在谈笑间已经饶到了他的身侧,在他的旁边挂着她那日敬献的绣图,能挂在他的御书房,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这样殊荣。
“启禀皇上,嘉王殿下求见!”
“进来!”
总管太监推开门,嘉王一眼就看到林六站在燕帝的身后,这样的举止显得尤其随意,这是他一直都不敢做到的,即便他是皇上最心爱的皇子。
“幽兰……”
林六淡淡地望了一眼:“皇上,你要和嘉王殿下谈事,民女告退!”迈下台阶,走到门口,顽皮地扮着鬼脸,道:“皇上,我做你的眼睛哦。”
她大摇大摆很高兴地离了御书房。
什么时候,她和他父皇的关系这么好了!
而且,在她的面前,父皇好像也没那么冰冷。瞧现在,父皇居然在冲她浅笑。这样的笑,就像是小时候自己对他撒娇。
“父皇。”嘉王带着狐疑,“我终于明白,为什么父皇不肯下旨,为儿臣和林幽兰赐婚?”
燕帝恍作未闻。
“原来,父皇喜欢她。”
燕帝冷哼一声:“越说越不像话!”
“那为什么父皇不肯赐婚?内侍和宫女们都在议论,说她是来跟她母亲讨封赐的,父皇也应了,为什么儿臣想要赐婚,父皇就是不应。”
“元嘉!”燕帝喊着他的名。
嘉王知道,当父皇喊他名字时,其实并没有真的生气,他的好心情,貌似是因为林幽兰。
大着胆子,继续道:“她已经是儿臣的人了,父皇为什么不应。”
“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在朕这儿装糊涂,那丫头根本就不想嫁给你。你是一厢情愿,就刚才,那丫头还跟朕说,明儿一早就要跟杨安国去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