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瞧，人生的每一段坎坷，原来都有着她存在的意义。也许，她是为了少吃苦。也或许，这是为了让我将来能承受更多的苦难……无论是什么，她总有自己的意义。”林六笑着，就像之前所说的那些，让沈思远大为吃惊的过往，于她只是浮云。
在这个柔弱女子的背后，居然经历过那么多的苦难。而现在，她却能一笑置之，反认为一切都有意义。
“娘的饭凉了，我再去热热。你不要再觉得自己命苦，舅父是个好人，二十多年来，他一直都很挂念你。你现在是飞勇将军、兵部侍郎的妹妹，以这样的身份嫁给他，可以争取到和明夫人一样的妻室名份。不要再害怕什么，既然爱了，就去争取。如若不值得，就试着放手……”
真是一对古怪的母女，母亲像是女儿，女儿反像母亲。
杨氏坐在桌前，低垂着头，泪水静悄悄地滑落，近乎自言自语地道：“这么多年，难道我真的做错了吗？小六，娘是对不起你，可是娘并不如你想的那样讨厌你。我是怨过，你不是他的女儿，可你真的很乖巧、懂事，娘是真心喜欢你的……小六，我从来不知道你心里也是这样的苦，也不知道你隐瞒了那么多的事……”
只是，林六已经出去了，听不到她的话。
待她进来时，手里捧着热好的粥，双手捧递到杨氏面前。
“娘，你先吃粥，我去给你铺床。”
“小六。”杨氏唤住了她。
她回过头来，笑容浅淡而温和：“你不要想太多。我只是想告诉你，我长大了，我懂得什么事是自己要做的。”
杨氏犹豫一阵，道：“他……他想让你姓明。”
“你转告她，我叫林幽兰，是前朝大越镇国府林家的后人，这个身份一辈子都改不了。我不需要这个姓氏，于娘是荣耀，但对我不是。娘也能在明府认回那个十二年来不敢相认的儿子，相夫教子。”
“你还是担心他拿你当一枚棋子。”
“他没这么好心，而且我从来不欠他什么。”
“可他是你义父？”
“十七年来，这两字我叫过几回？”
杨氏沉默，好像在她十一岁那年失踪之后，就再也没有叫过了。
“他是你儿子的父亲，所以你必须要选择他，但我不用。我不需要借助他的姓氏，让自己风光巴结什么权贵。”
杨氏呢喃着：“原来，我从来都不了解你。”
“你也勿须感到难过。无论将来怎样，你还是我娘。你要好好儿地活下去，不再为他，为你自己和你在明府里的儿子。”
林六进入内室，眼泪像断线的珠子，她掏出丝帕，拭去泪痕，结起床帐，从柜里又取了一床被子出来，铺好被褥，她坐在床沿前，发了一会儿呆。
杨氏吃了饭进入内室，林六又去打了盆热水，让她洗足：“我让人做了两套新衣服给您，明儿一早，就穿新的吧。”她从厨里取出叠放得整齐的新衣，“今儿你在这屋里睡。”
“小六，你呢？”
“我不想睡，想要再绣一会儿。”
“小六，对不起，对不起……”
“我不苦，从来都不苦。”
林六离了内室，听到屋顶传来的轻微的异响。心里暗道：莫不是有贼！胆子不小，偷东西都偷到这一带来了，难道不知这南城一带都是官宦之家，可是不好招惹的么。灭掉了多余油灯，余下近跟前最后一盏。她快速出屋，站在院里，隐约看到屋顶飘过的黑影，纵身一跃，翻身上了屋顶，追随黑影而去。
沈思远心潮起伏，这样的她，让他觉得心痛，历尽坎坷，却能保持一颗宽容和善良的心，就算是男子也很难做到，何况还是一个女子。
一个只有年幼的女子，为了不成为别人的利用棋子，居然用柴刀自伤……这样的女子，如此的故事，怎么撼动人心。在她柔弱的外表下，有一颗超乎常人的固执与坚定。
“站住！”身后传来林六的喝声，一条倩影从高墙落到了他的面前，“阁下是什么人？这一带都非寻常人家，小女子奉劝阁下还是让在这一带停留，请快些离开！”
如若是偷东西，这一带的重臣多了，而杨府却是这在京朝臣里最贫寒的一户，要珍宝没珍宝，要金银没金银，没理由是到杨府偷盗东西的。
她的手里握着一支寻常的竹箫，问道：“是他派你来的？”
沈思远明白，她口里的他，一定指的是刑部明尚书、明玉堂。
因是雨夜，他根本瞧不见对方的面容，只能凭着自己的判断。
沈思远抬头想要暗夜中，看清她的面容，抱拳道：“林小姐误会了，在下并无恶意。”
“就虽没有恶意，三更半夜蹲在人家屋顶偷听，也非大丈夫所为。”
虽然没有骂人，可这不温不火的一句话，却比骂他一顿还要难受。
沈思远定定心神，这是他和她的第一次说话：“林小姐真的误会了。在下是沈思远。”
沈思危的四哥？“三更半夜不在家里陪着娇娘子，跑到这儿做甚？”
沈思远不由得想笑：“在下家中并无娇娘子。只是……”
林六打乱他的话，原本的几分好感与和善，因为对方的谎言而生气，手中竹箫一转，“阁下有否成亲，我心自是明白。看你撒谎骗人的样子，若我问你，为何躲在杨府偷听，只怕你也不会说的。”她停一会儿，怒火早在胸腔里乱串，不为别的，只为沈思远分明已经成亲，却骗她说没有，心下觉得可怒：“曾以为你们沈家个个光明磊落，没想到你竟偷听他人说话，实在让人失望。”
“林幽兰，你骂人？”
她哪里是骂了，已经尽力扼制着自己心底的怒火。这火，不是沈思远惹的，是她的母亲，这么多年了，她的母亲还是为那个男人无怨无悔地做着一切，丝毫不顾忌林六对她牵挂和担心。很想找个人发泄，但她不是那种随意发泄心底不满的人。
她本未骂人，沈思远却说她骂人。她可不要白白地被他说了，怒道：“我就骂了，那又如何？我不管你姓什么，我向来对事不对人，你既然偷听别人说话，可见品行也好不到哪去。本姑娘今儿警告你，不许再来我家偷听！也不要想拿今晚偷听的话来做文章，本姑娘不怕你告诉嘉王，你们俩不过都是一丘之貉！滚——”
她居然骂他！
他承认偷听别人说话的确有些不道德，可他也不是有意的，只是想对她了解得更多，哪里晓得，一听就罢不了手。
“你怎么骂人？”
“你以为自己是谁？凭什么我就不能骂了。哼——明明在江南成了亲，却说自己没成家，当我是那些无知易骗的小姑娘，可惜呀，本姑娘对你这种男人不感兴趣。沈家门风严谨，纳不了妾，又不能去青楼沾花惹草，就想用这种手段来蒙骗小姑娘！莫要辱没了你沈家的门风，还请阁下马上从眼前消失！”
行走江湖亦有五年时间，何时遇到如此不讲理的女子。
他是偷听了她们母女说话，怎么又把他骂成是*贼了，还说他蒙骗小姑娘，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沈思远怒火燃烧：“林幽兰，你跟我说清楚，我怎么就辱没沈家门风了？”
“说你辱没沈家门风还是轻的，我看你比嘉王还要坏，是就是了，还不敢承认。马上从我眼前消失，本姑娘不屑与你这种人说话！”
“你让我走我就走？今儿你不把话说清楚，我还就不走了。”
“你这人好没道理，偷听别人说话，被人发现，居然还有理了。”
“你说我辱没沈家门风？”
“你明明成了亲，却说自己没成家，是何用意？”
“谁……谁说我成亲了？”
“瞧，还不承认。可惜呀，我对你们沈家的事知晓一些，不多不少，刚好知道你去年十月在晋陵成亲的事，不好好对自己的娘子，却在骗人，你这种男人最可恶！”
沈思远身子一闪，随着竹箫就抓住了她的胳膊。
“你个登徒子，你想干什么？”林六气急，挥起另一手就使出一招，被沈思远接过拳招，轻车熟路的饶了过去，一来一去，两个人在蒙蒙细雨里交起手来。
她的功夫算不得好，只能说自保还行，沈思远却已经在江湖游历了五年之久，对付她这点功夫实在容易，不到十招，林六就被他死死的控住，两臂被锁，双腿难动。
“你这贼人，到底想干什么？”
“干什么？我就采你这朵幽兰花。”
“你敢？你敢碰我，明儿我就敢大闹镇远候府，反正我的名声早被嘉王给坏了，不在乎再多一桩。”
“今儿就采你了！”沈思远手指一凿，点了她的穴道，扛起就往镇远候府奔去。也不走大门，纵身从围墙翻身，落到院中，解了林六的穴道。
林六一瞧是镇远候府的后花园，转身就要走，被沈思远一把拽住：“你逃什么逃？难道是怕见到我的娇娘子？”
“沈思远，你放开！我可没心思陪你胡闹。你们小两口吵架，拿我寻开心，本姑娘没心情。”
他根本就没成亲？
怎么她就认定他成亲了！
沈思远也不撒手，硬拽着她往老夫人的庭院移去。
“四公子。”服侍的丫鬟迎了过来，看着她身后的年轻女子，居然是林幽兰，心生诧意。
“老夫人睡下了么？”
“还没睡下，不过在床上躺着。”
“也好！”沈思远拽着林六就不撒手，今儿不当面说清楚，他就不放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