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正在准备午饭,沈大夫人的略小的孩子与三公子沈思贤的一双儿女围着桌子玩耍,有下人来禀:“大夫人,新月公主和嘉王求见!”
沈太夫人在一对略大的孙儿孙女搀扶下从内室走出来,看着满桌的菜肴:“不要让他们坏了大伙吃饭的兴致。告诉五公子,此事由他处置。给五公子和林小姐留下一份,待他们处置完事再送去。”
林六明白太夫人的意思,这件事关系她和沈思危,她就不可以置身事外。今儿从沈家大嫂这儿,学到的就是,沈家的儿媳,不仅要懂得相夫教子,更要懂得为夫君分忧解难。
林六福了福身:“婆母,我过去了。”
昨儿下聘定亲,她就算是沈家人了,而且沈思危也以外甥女婿的身份拜了杨沁泰。
太夫人道:“去罢!大孙儿,唤你爹出来吃饭了!”
最大的孩子听了,飞野似地往习武堂方向奔去。
大夫人有些不放心,道:“娘,不会出事吧?”
“都是两个大人,让他们自己处置。我今儿观察了半晌,瞧那孩子举止,也是一个知分寸、懂克制的人儿,出不了大事。”
太夫人如此说,大夫人不再说话。虽说沈太夫人膝下没有女儿,可待他们进门的儿媳,都视如女儿。没有别家婆婆的刁钻,也没有别家的繁琐,每每全家相聚,也都一片和睦。她不得不叹,沈家治家有方,在外人看来,沈家的家规太多、祖训太多,可正因为有这些细致的规矩,大家都中规中矩,懂得什么该做,什么不能做。
林六和丫头来到沈思危住的小院。
远远儿地,就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沈思危,你什么意思?我喜欢你,你不是不知道。可你现在,却要娶别的女人?我有什么不好?难道就比不了一个嫁给马的下作女人?”
“新月公主,请你说话尊重些。林幽兰现在是我的未婚妻。”
“那我呢?那我呢?”
丫头有些同情地看着林六:“林小姐,如果你不想进去,就不用进去了。”
今日到访的都是当今圣上最疼爱的皇子、公主,自来皇家的孩子们娇生惯养,都是天之骄子、娇女,何人敢惹。而林六只是一个寻常的官家小姐,如何比得。
林六笑了笑,太夫人让人给他们留饭,就是希望他们两人一起面对这个难题。
无论多难,她都必须和沈思危一起面对。这是太夫人给的机会,也是太夫人对她的考验。
怎么说?怎么做?没有人教过她,她只知道水来土囤,兵来将挡,见招拆招,软也好,硬也罢,都必须一起面对。
近了院门,在外面看到了一文一武的两名宫娥,她们是新月公主的贴身侍女。
林幽兰放缓脚步,谦逊而礼貌地欠了欠身,颔首点头,移步进入院子。
“沈思危,林幽兰是我府中的人,现在我要把她带回去。”
林六不紧不慢,平静自如,就算没处理过,她也必须学:“嘉王真会说笑。幽兰自离开王府后,就不再是你府中之人。”
身穿湖色缎袍,合体剪裁,广袖束腰,大雅而妩媚,一张素颜莹润淡雅,头上没有繁复发式,更无多余的头饰,只用同样湖色的丝绦束发,带了一条双链托红坠的抹额,红珠摇曳,楚楚怜人,殊璃清丽的脸蛋更显娇妍。让她的脸显出仙子风姿,最让人难忘的是那双灿然的星光水眸。眸子仿若一潭波光粼粼的秋水,仿似能迷倒千世浮华。
百花碎步轻移,她落落大方,傲然高贵却不失优雅而轻盈地走到沈思危身边。
沈思危蓄满情深,握住她的纤手:“你怎来了?”
“我想来,婆母也同意我来,所以就来了。”其实能嫁入沈家这样的名门,她是庆幸的,因为沈家的太夫人通情达理,就似能看懂她的心思一样。
新月见他们两手相握,这样的亲昵,就像是一对恩爱的眷侣,醋意大发:“你这个狐媚子,狐狸精,你……你……”
“公主,身为皇胄贵女,你怎能说出这等市井恶语。我知道公主对思危一直有意,所谓情缘,是有情方才有缘,你和沈思危是有缘,可你们之间的情是朋友。在这里,幽兰感谢公主数年来对他的情意,他就要成为我的丈夫,幽兰想请公主就此为止。天下的好男儿很多,能配得上公主的也大有人在,还请公主成全……”
新月气得暴跳起来,嘉王则有点像是看怪物,虽然未流露神色,对,这样落落大方的林幽兰太让他意外了。他怎么不知道,当她穿上合体的衣袍,当她有着另一种装扮,也是风华 绝 代。谈笑之间,温文尔雅,宠辱不惊,就把新月气得无法言语。
她转身,从桌上倒了两盏清茶:“来者是客,请公主、嘉王殿下上座!二位若是有什么疑惑和不解,还请直言。”
嘉王有太多不明白的地方:“你是孤女,怎成了兵部杨沁泰的外甥女。”
“我母亲原本就是他的亲妹子,只是二十多年不幸失散。上苍有眼,又让我得遇杨家老忠仆,是他助我寻到了舅父。兵部杨大人确实是我的舅父,是我母亲的亲大哥。”
新月公主生气地坐下,捧起茶盏,一饮而尽,吞了几口,绘乱的心绪也平静下来:“沈思危,你现在还是要选她不选我,是不是?”
沈思危觉得这问题实在太幼稚,都和幽兰订婚了,还讨下赐婚圣旨,难不成还有假,应道:“是!”
“为什么?为什么?我哪里比不上她了,你选她却不选我,论出身,我是当朝最尊贵的公主,比她强上千倍。”
这是问沈思危的,林六坐下,给自己倒了一盏茶,又为新月添上,优雅地浅呷了一口。
“公主,我倾心的人是幽兰。”
这种话只让新月公主更反感。
林六想了一会儿,若是面对心爱的男子,他也说出相同的话,自己亦会觉得难受。今儿出现的嘉王有些让她看不懂,她已经做好了他刁难的准备,而他好像显得尤其的冷静。冷静到,就像并不在这事态之中。
林六道:“公主金枝玉叶,而自古以来,嫁成皇妃、王妃,驸马、郡马却要付出比寻常人更多的代价……”沈思危想要阻止她说下去,幽兰浅淡一笑,她在笑,原来她的笑很美,就像阳光一样的灿烂,“思危,真心以待,既然公主想知道,为什么不告诉她我们的真实的想法。”她又浅呷了一口中,“公主是很好,可公主的刁蛮、任性又是多少人可以承受的。就说几年前,公主因为一位青楼女子与思危结为知己,就派人毁其容貌,辱其尊严,害得那女子服毒自尽,他不敢娶啊!与其说娶公主,不说是娶了一尊难缠的神回来。”
嘉王神色一凛,林六胆敢道出这等直白伤人的话语,无论是哪句都足够她渺视皇族罪论处。但他又不得不承认,林六字字句句皆是实情。
新月沉思良久,数年来,她一直不明白沈思危不愿迎娶自己的真相,原来竟是如此。痛心正色道:“我可以改,我可以为他改掉的。”
“改掉?又能改多少。我所说的只是其一。”停了一会儿,林六又道:“两个人相携走一生不易,而且像沈家,不允男子纳妾,选妻就更为慎重。除了两情相悦,还得志同道合。”
“思危,是这样吗?我可以学啊,可你也不用拿个林幽兰来气我。”
新月觉得,林幽兰这么说其实在暗示她什么,就像是皇上身边的大宫女程姑娘,也时常这样说话,帮她、助她。
“除了志同道合,还需要知心。解语花,知心人。”此刻的林六真心以待,却不知道,她今日的话语和所为,正把自己引向危险之中。
“公主虽和思危一起长大,可并不懂他。但我懂,我能懂得他每副画里的意思,我能听懂他琴声里的情怀……你懂吗?”
“我可以学。”
“一些人,遇上对的人,不需要言语都能懂。如若未曾遇上,就不是真正的缘。”林六反吸一口气,“如若公主不信,今日我们做个小试验可好?”
“什么?”
林六道:“思危喜丹青、书法,任你取出一幅画,你、我、思危,各自把画里包含的韵意写出来,然后我们同时打开自己的纸,看看谁与谁说得体切。”
新月有些不服气,走到一边的书架旁,地上有一只大号木筒,里面插满了卷好的丹青、书法。她随手取出一幅,展开来,是一幅《江雪垂钓图》。
林六起身,走到桌案前,取了数张纸,将纸铺好,开始砚墨。
新月、思危、嘉王对着那幅画发呆,几个人都在猜,猜画里的意境和他所想要表达的情感。
“墨砚好了,谁先来写。不过规则是,纸上的内容写完之后毕竟收好,不得让第二个瞧见。当四个人都写完,然后一起打开。如何?”
嘉王站起身:“我来!”
新月道:“我要盯着你们俩,看你们玩什么花样。”
嘉王写罢,将纸收入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