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曾见过别人绣花，却是一手拿着绣绷，一手下针，可她两手并用，纯熟得让他感到惊讶。
这么久了，沈思危此刻才知道，她在绣几月前送来的丹青。
“表小姐，瞧瞧谁来了。”
林六未抬头，目光停落在锦上，面前的锦有门板大小，惊得沈思危站在那儿迈不动步子，他送来的是一幅水墨山水图，可她的锦，却张扬而色彩的适中将那样的山水给绣了出来，彩色的，即俗艳，又风雅。
她怎么知道，当时他在绘那画时，就是对照了那样真实的山水，她的图就像是把样的山水风景搬到了绣锦上。
“吉妈，还有十七天就到上元佳节了，我实在没有心思会客。告诉那几个想学刺绣的姑娘，让她们再等等，等过一月再说，若是等不及就让她们先跟秦嫂学吧……”
她忙，很忙。
忙到没有时间望上一眼，就快要到时间了，可她的图还有许多地方需要圆润、填充。
她急，很急。
生怕错过了上好的机会，不知何时又才能寻到母亲。时间不等人啊，她迫不及待的渴望早些寻到母亲。
沈思危打破空气里的静寂，问道：“听说你要去宫里献技？”
林六的手指一颤，针扎入指头，这是多少次扎破，她已经忘了。
回转身来，看着一边的沈思危，在绣锦的时候，她会忘掉沈思危，一心只看着手下的绣图，不想绣错。她也会忘掉所有的烦恼，只想尽快绣好。
“沈公子。”她在惊异之后，唤出口来。
吉妈道：“表小姐，你手出血了！”
她收回手指，可指尖的那粒血还是滴落了下来，她像卫护挚爱的宝贝，另一手便迎了过去，动作极快，那血滴落到了另一只手上。
“沈公子，你过来瞧瞧，我这副绣图，绣得可对，可我总觉得这图还差了些什么？怎么也想不知差的究竟是什么？”林六沉思着，秀眉微颦：“是意境？”她摇头，“我已经很用心很用心地读懂公子那丹青里要表达的意境？”
“是灵韵么？”她再摇头，“这是山水图，有牧童，有牛羊，还有空中的飞鸟，这幅图就有活力和灵气……可是，我想了很久，也没有想到，这幅图究竟少了些什么？沈公子，你帮我看看，究竟少了什么？为什么我总也想不到？”
这是他曾亲眼见过的美景，而她却在用心读懂他画里记录的东西。
她读懂了，甚至比他当时看到山水美景时还要懂。如若她不懂，就不会如此逼真的绣出这样的山河。
虽然尚未完成，可他已经知道，这届的后宫献技，她赢了，这样的绣图展出，谁不惊叹。
沈思危的手轻柔地抚摸在绣图上，他在用心地感受。“你舅父说，你要参加上元佳节的宫中献技？”
她看到了他眼里的不忍，只当是他舍不得献出这样的绣图，可只要能找娘，她做什么都可以。
“沈公子，对不起，最初这幅图我是准备送给你的。可是……实在太想念我娘了，我必须找到她，她一个人流落在外，我真的无法想像，她又会遭遇怎样的险境。你放心，我答应过的事就定会做到，我一定另绣一幅比这更好的送给你……”
“幽兰！”他心中一痛，止住了她的话，双手握住她的双肩：“我不要绣锦，我只要你平安无事。上元佳节一旦得魁，是能帮你找到你娘，可是你想过没有，这也意味着，你要回到之前的生活。难道你要入宫为嫔妃，难道你要嫁给皇子为妻妾？”
“得魁了就……”
他肯定地道：“去年、前年、大前年……得魁的官家小姐们，有的许给了皇子，还有的做了皇上的嫔妃。”
“这样……”她的心微微一沉，不知道是这样的，只是她必须找到母亲。
“幽兰，你不能去献技，这会让你自己再次陷入风雨之中。难道你希望这样？”
她不要放弃寻找母亲的机会，有了三位娘娘的允诺，她会更容易寻到母亲，而她也不想做什么嫔妃娘娘，只想做一个寻常的女子。
“沈公子，你不会让这一切发生，对吗？”
他语塞，这一切都是惯例，没有人例外：“我……”
“在我进宫献技以前，你难道就不能讨下圣旨。我不在乎，不在乎是做你的妻，还是做你的妾，只要我们在一起便好，也不在乎和你在一起，会有多大风雨。你把一切都做好了，只要皇上将我许给你，那一切都不会发生。”
沈思危听她这样说，颇有些道理。
如果在她入宫献艺之前，就和她有婚约，让所有人知道她是他的人，也许能避开一切。
“如此，我这便回府禀告母亲，告诉她，我要娶你。”
她笑。
吉妈只听得胆颤心惊：“表小姐，这……这怎么可以？”
“不可以吗？就因为新月公主扬言说要嫁给他，所以天下的女子都不能近他。我不怕。”她扬了扬头，“我要嫁给他，不在乎是妻还是妾。”
他含笑回应：“幽兰，我怎么舍得让你做妾。你是我的妻，是我名媒言顺迎娶的妻。”
“思危……”她就知道，他会怜惜她，不舍得她做妾，她也知道沈家的规矩，沈家儿郎若非妻子犯了数过，否则是万万不会纳妾的。
第一次主动投入了沈思危的怀抱，这样的温暖而幸福。
她依旧喃喃地说：“这画里到底少了什么？我想了很久，却怎么也没想到。”
沈思危的目光停落在锦上：“诗！”
“诗？”
“一首可以与这山水相融成趣的诗。”
她离开了他的胸膛，看着绣图，反复地思索：“这样的山，这样的水，这样的风光，一时竟想不起，哪首诗才合适。西山新雨后，江山如画，万里山河一片新。”
“我看这幅绣锦不如就叫《江山如画》或《山河新》，既大气又气派。也勿须用以前的名，什么诗呀词的也不用增添，反而有阻，给人一种幻想而震撼无语的余韵岂不更好。”
听他说来，她也热血沸腾，既然找不到最好的诗句，不如只有图名。
拉着他的手，指到一边，道：“我把你的名字都绣上去了。”
“还有你的。”他笑说，“如果让我母亲看到这副绣图，她一定会答应我们的婚事。”
“真的吗？”
“所以，我现在不回去了。我要等你把那几个大字绣上去，带着这副未完成的绣图给我母亲看，我要她同意我们的婚事。若是她同意了，就自会进宫向皇上、皇后请旨，待那时，一定能成。”
林六满心欢喜，当即砚墨，让她在纸上写下了“江山如画”的大字。挑了碳笔，看她细细的临描，她描得很认真，不到半个辰，就把那几个描在锦上，她挑了丝线，飞针走线，神情凝重。
在她刺绣的时候，仿佛世间一切都不存在，只有她的双手飞舞，还有她眼前的画卷，这样的美景映入她的眸子，熠熠生辉。
她一会儿就将一根绣用完，再穿针引线，在她绣字的时候，有时候并不需要盯着手下的锦图。
相视而笑，吉妈见自己呆在这儿也是多余，索性退了出去。
来到前院，道：“大人，他们俩在商量婚事？”
杨沁泰的棋子一颤，掉落棋盘，杨安国弹跳起来，大声道：“你是说，表妹要嫁沈五公子？”
吉妈道：“瞧他们二人的意思，好像早就好上了。”
之前杨沁泰也曾担心过，不敢招惹新月公主，新月公主和沈思危自幼青梅竹马，可是在一块长大。
“刚才沈公子说，要带着表小姐的绣图去见候府太夫人，要说服太夫人同意他们的婚事，看这样子倒上心的。”
杨安国若有所失，呢喃自语：“她……她怎么能嫁给沈五公子？”
可他们真的很般配，一个是闻名燕京的五大才子之一，另一个是身怀绝技的佳人，怎么看都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他应该高兴，可为何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杨安邦道：“爹，这新月公主可是不好招惹的。”
就在三年前，沈思危喜欢燕京一位名妓，两个结为知己，不知怎的，消息传到新月那儿，她身边的侍女居然带着几名太监闯入青楼，当场就花伤了名妓漂亮的脸蛋，用宫刀在对方脸上刻下“贱妓”二字。
名妓不甘受辱，当晚服毒自尽。
此事发生后，再无女子敢近沈思危，无论是官家小姐，还是风尘女子，一听说是沈思危，都避而远之。虽然长得仪表堂堂，又兼具才华，却因是新月公主选定的驸马，没人敢招惹。
杨沁泰道：“且先看看，如若镇远候太夫人能说服皇上，何偿不是好事。”
镇远候府是何等贵族，上位候爷沈滔战死沙场，皇上亲往祭奠。太夫人位份尊崇，更被皇上视为长辈，她的话还是颇有份量，如果太夫人出面说情，就没有讨不下的圣旨。再则，难道林六与沈思危两情相悦。以前他未能照料到自家小妹，代小妹照顾好林幽兰，也算是减少心中愧意。
杨安国来到后院，站在门外，她和他还真是天生的一对，她绣图，他就在一边看书，看似互不说话，实则这画面说不出的快活自在。她绣一会儿，他看一时，都会在不经意间互望一眼，那眼神里蓄满了甜蜜与快乐。
杨安国正要离去，林六发生了他：“小表哥！”
他转过身，索性推门进去。
看了看沈思危，道：“好好待我表妹，莫要负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