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佩佩更多的时候则是站在院子里望着天空发呆,就似在想很久远的事儿。她一遍又一遍地回忆,就在几月前,还如此荣崇的林府,怎的就落到了今日的地步。府中高贵的小姐们,或没为胭脂楼中的娼人,或沦为大燕官府的奴婢,而林家的两位小公子,竟然变成了太监……
一切都似一场梦。让她辩不清过往奢华的林府生活是梦,亦或现在的突变是场梦。
梦得太虚无,梦得也太繁华。
天空,还是这样的蓝。和她在林府里看到的太阳一样的灼目耀眼,和林府里见到的白云一样飘散如丝如雾……一切都和林府一般模样。
可是她们,却从曾经的小姐,变成下等百姓——官奴、娼人!
林佩佩想不明白,在她曾经的谋划着,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不再是小姐。更没想到会变成今日的落漠。
寒友草堂的外面,鲁伯正在套牛车。他从菜地里拔了菜,准备送到镇远候府去。
“今天,他们不会来取菜了喽,听说皇上又封赏了候爷和太夫人,今儿府里设宴,会很热闹的呃……”鲁伯絮絮叨叨,像是在与牛儿说话。
林佩佩听到这儿,仿似一枚巨石落到平静的湖心,刹时就荡起了微澜。她只听到“候爷”二字,以前她的爹爹也是被府里人这样称呼。
“鲁伯要去城里,我也刚好想进城买些东西。”
林佩佩不要坐以待毙,她想凭自己的努力改变自己的命运。
林六微诧,这丫头身上一文钱没有,还说要进城,许是这山野太闷了。
“你若进城,替我带些丝线、布料回来。我们可以做些绣活拿到城里变卖。”林六取出自己珍藏许久可数的铜钱,数了三十多枚递给林佩佩。
林佩佩只觉眼前一亮,很久没有看到银子是什么样子了,看看铜钱也不错,想到林六还真是穷,身上竟只有这少许的私房钱。
林六笑:“记住了,买红、绿、黄、紫、褐五色的就够了,红的多买,再挑几块做罗帕的绸子,都要白色的。剩下两文钱,你可以买串糖葫芦。”
林佩佩拿了零碎银子,坐着鲁伯套好的牛车进城。
一路上,看不够的风光。萧瑟秋风,繁华的场景,哪里有一路行来时的肃冷,依然是盛世天下的繁华景象。
林佩佩东望望、西看看,来燕京很久了,一直没时间出去走走。近城门,远远儿地闻到一阵热闹的声音,小商小贩的叫卖声,杂耍艺人的吆喝声,还有顾客们的讨价声,混杂一起,说不出的喧嚣。透过城门,但见店铺林六,旗幡飞扬,店铺牌匾亦各有风格,酒旗招展,空气里飘荡着太白美酒的浓烈、馥郁。
城门口,围聚着许多人,有人大声念道:“嘉王府逃走姬妾一名,年芳十七,若有知其下落者……”
林佩佩心下好奇,下了牛车。
鲁伯道:“佩佩,一个时辰后,还在这里碰面,莫要走远了。你去替你小姑姑采买东西!”
“知道咧!”林佩佩答了一声。
鲁伯赶着牛车,直往镇远候府去。
林佩佩挤进人群,就看到城墙上张贴着一张告示,上面有一漂亮女子,猛一看不由吓了一跳,原来她的小姑姑居然是嘉王府的姬妾,堂堂嘉王府的姬妾不做,居然逃到山野吃粗茶淡饭,她实在想不明白,原来她有这么好的身份不用,却只会置荣华富贵而不顾。
“若有寻得此女者,赏银五十两。”
五十两,这么多!
如果她得了这么多银子,就可以为自己的娘亲赎身了。
林佩佩走到城墙,这样的告示贴了好些张,她伸手,揭下一张:“我知道她的下落,谁能带我去嘉王府!”
林六弹了一会儿琴,有些累了,决定了要靠刺绣谋生,总得设计出几幅上好的图样花饰来,绣些什么好?院子里,正巧有开得正艳的菊花,不如就绣菊花和蝴蝶,白色的绸底,加上紫色的菊,彩色的蝶儿,一定很漂亮。
她取了碳笔和纸,走到院子里,将纸铺在石桌上,开始寻觅起花来,沿着篱笆墙转了一圈,相中了紫色的菊,看了许久,回到桌前,细细地描绘起来。描了一张,还不知觉,想着需要很多图样,索性又描了一张野菊图式的。
“小姑姑!小姑姑!”
不远处传来马车的声音,伴着林佩佩的唤声。
林六也未抬头,随声应道:“今儿这么快就回来了!”
“小姑姑,你看我带谁来了?”
竹编院门一推,院外站着乐管家,他的身后是一辆青帏马车。
芳心,在空中倏然落地。目光逡巡在笑意盈盈的林佩佩和一脸肃然的乐管家之间。失落和意外,像突然卷起了潮水,在心头奔涌。
她的神色,却是这样的淡然而平稳,心底是她那淡淡的伤感。
她助了林佩佩,施以自由,解脱官奴的身份,可林佩佩却将她最不愿见到的人领到了草堂。
曾以为,患难之中见真情。原来不是真情,而是人的真性。
林佩佩进了院子:“真没想到,原来小姑姑是嘉王的人,乐管家是奉命前来接小姑姑回嘉王府的。”
她不愿回到那个地方。
林佩佩的双眼放光,有着言之不尽的向往。“小姑姑,这样不好吗?听说你在嘉王府可是承仪呢,侧妃之下,众侍妾之上,好尊贵啦!”
林佩佩是羡慕的、眼馋的,虽说是王府的妾侍,可这也是主子的身份,锦衣玉食,不知要比这山野强上多少倍呢。
林佩佩根本没买回需要的丝线,她是庶女,可以卑微,可是林六也有自己的选择。
乐管家进得院来,扫了一眼桌上的样图,深深一揖:“见过林承仪!”
“为什么?”
她问自己:怎么就轻信了林佩佩,以往她帮着林倩倩姐妹为非作歹,她权当是被迫无奈。可眼下,没有要逼迫,林佩佩居然把嘉王府的大管家给领来了。
她问林佩佩:为什么要算计自己?曾以来她们是一样的,一样是林府不得宠的庶女,一样是不被人喜欢的人。
她问乐管家:“王府之中,美女如云,他为何……就不肯放过我?”
一声问出,林六身子晃了一下。她没想到林佩佩会出卖自己,就算林佩佩不清楚,至少可以直接问出来,可她没有,而是把人领到了这里。
她只是想平静的生活,远离世间的纷扰。
“承仪说的哪里话,你是王府的姬妾,自应回王府侍候王爷,怎能不识王爷的宠爱,居然逃走?”乐管家笑了笑,与其说在笑,不如说他更多的则是不解与责备,打了个千儿,问道:“林承仪是自己上车,还是让我叫人押你上车?”
还能有选择吗?他们是定要她回去的。
林佩佩欢喜地说:“大管家,我去收拾一下。”
林六拉住了她:“有何收拾的?在这儿,我们什么也没有。”
如果还有,便是此刻桌上的这几副样图。
她将样图收好,道:“我在此打扰数日,大管家能容我与人道别。”
林佩佩跟了过来,她将剩下的纸放回原处,站在窗前,想谢谢沈思危,可谢字难出口。林佩佩在侧,话在嘴边,笔在手中,她竟是不敢轻易说出、写下。怕是这丫头会将她的一举一动都告诉旁人,沉思片刻,便有了一首回文诗,握着笔用漂亮的行书写了起来。
林佩佩一副诧异的模样,因为她着实看不懂这个圆圈里的字是什么意思。
林六道:“走吧!”
“小姑姑,我们真不收拾了?”
她笑,带着犀厉的言词:“你不是一早就不喜欢那两身衣服吗。到了嘉王府,或许你就能穿绫罗绸缎。”
“真的?”
看着林佩佩闪亮的眸子,她说中了对方的心事。就为了荣华富贵,林佩佩居然出卖她。也许在这世间,真正值得她珍惜的只有母亲。可是她珍爱母亲,母亲又是否同样珍视于她。
这尘世之间,到底是她对旁人的希冀太重,还是这些人都太轻视了她。
她浅淡一笑,带着自嘲,将几副样图收好:“回城后,给我买绣帕子的丝线、布料。”
“是,林承仪!”林佩佩欢喜的应着,虽然她是真的高兴,因为突然知道小姑姑是嘉王府的姬妾,如果嘉王不是真的喜欢她,就不会张帖告示。林佩佩幻想着到了嘉王府锦衣玉食的生活,仿佛又能过回到林府时的日子。
姑侄二人上了马车,一路上林六都没有说话,眉宇微凝,倒是林佩佩好奇心起,撩开车帘,看着两边的风光。
“小姑姑,我从来不知道原来嘉王府那么大,可比我们以前的镇国将军府大……大很多了。”
这样口无遮拦的样子,早晚有一日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佩佩,难道你不觉得山野平静的生活更好?”
“好什么?天天都是稀粥小菜,你瞧,我都快吃成跟野菜一样的颜色了。虽然我在燕京官府里的日子不好过,可天天还能见到荤腥。”
林六无奈地摇摇头,原来于她,只要能吃肉就行。
可自己,却是宁愿要自由,也不愿锦衣玉食的。
有些事,本就由不得她。
如若可以,她宁愿用荣华去换自在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