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六很想知道，放下手里的活，追上罗奉侍：“罗奉侍，请问你知道我娘的情况？”
“你娘？”罗奉侍笑，“我如何晓得，只是数日前，我收到家书，说是父兄带着家人前来投靠于我……”她说了一半，带着几分担忧和同情地看着林六：“你当真不知道你兄长和我家王爷的事？”
林六不知，从第一天来到这儿，第一次看到完颜元嘉，她就知道这里面一定有问题。今日听罗奉侍说起，才知是林羽、林多兄弟与嘉王有芥蒂。
“你们林家就自求多福吧！”罗奉侍未能一语点破。
小耗子高呼一声：“还不洗衣服！”
在这里，没有人可以帮到她。
林六不说话，只闷头洗衣服，眼前浮现出母亲的容颜，天下就要一统，北燕大军已占据大兴城（大越京城），她的母亲怎样了？当林家上下逃难之时，他们可曾带上她的母亲？人虽还在嘉王府，心，却已经飞回了遥远的镇国大将军府。
四月初的夜，已经不再冷了，可她的心仿佛还在严寒的冬天。
这几日，白天照顾追风，晚上就得洗衣服，天天都是两大堆，她几乎根本没有时间睡觉。好在，白天放马的空隙里，她还能在桃林的凉亭里打一会儿盹。
追风识人，寻常人根本无法靠近她，这也给了林六可以缓歇的机会。
冉冉物华，时光飞逝，这些日子从南边传来的战事消息越来越多，什么打到江南了，打到福州了、占下巴蜀了……
偌大的嘉王府里，又开始恢复了热闹，侧王妃、妾室叫了裁缝铺和绸缎庄的老板来，开始陆续缝制新衣。
林六的一颗心还记挂杨氏，没日没休地担忧着。那日再遇沈思危，她托了他帮忙打探杨氏的下落。
大燕三十一年的夏天来得特别快，也去得匆忙。林六就在不停的忙碌中过完了整个夏天。
每过十天半月，总会从南边传来家书，多是嘉王写给他的侧妃和承仪们的，偶尔也会问及其他的妾侍。寥寥几句，不多不少，却巧到好处地问及了他的所有女人。而每一次，侧妃总是把所有妾侍女眷们召集到花厅，然后让自己的贴身丫鬟大声读与众人听。
每次来信，也总会让她们乐上好一阵子，那些个含糊不清的问候，总让她们都自认是在问自己。少不得在听到家书后次日，便有妾侍女眷开始买胭脂、水粉打扮起来，仿佛那不止是家书，而是嘉王即将归来。
“得！得！”传来一阵马蹄的声响，追风吃着草儿，寻着声响抬头，远远儿地就瞧见骑着玉兔而来的沈思危，不由得长鸣一声。见到玉兔马，就像是见到了伙伴，连追风也觉得欢喜。
一声长鸣林六从睡梦中惊醒，睡意朦胧，想到母亲，不由得紧张起来。
“沈公子……”
沈思危瞧着林六：“最近几月见面，好似你每次都在睡。”
真亏得她，在这郊外凉亭也能睡得着。
他发现林六瘦了，神色也越发地变得憔悴。
“你……这是怎了？”
林六道：“也不知怎的，自桃花会后，府里禧嬷嬷就处处与我过不去。每日夜里都派了做不完的活给我。这不，昨夜又洗了一晚上的衣服，直至五更二刻才把洗完。”
沈思危听着，心里又忆起了另一件事。难不成是他累及了她，这样的林六着实让人疼惜。
“沈公子，你打听到我娘的下落么？”
沈思危无奈地摇头，不由得轻叹一声。这是她第一次开口求他相助，可他却是无果而终。
“不过，听你们林府的下人说，大兴城破时，林家上下便随越殇帝逃往巴蜀了……”
可巴蜀眼下不是已经攻陷了么，不，应该说西南一带已尽入北燕囊中。
沈思危轻叹一声：“还有一件事。”
“甚事？”这些天，林六已经有了所有的心理准备。
“听说我军在益州困捉了越殇帝的后妃及一干臣子、家眷……”
林六被迫来到北燕，越殇帝之后册封林倩倩为后。“你是说他们抓住了林皇后？”
沈思危应道：“正是，听说林家一干女眷已交与嘉王处置。而越殇帝忠臣们，杀的杀、死的死，他们的家眷也尽数贬为娼人，不日将押解入京。”
如果她的母亲还活着，极有可能落在嘉王手里。
嘉王，又是嘉王。他恨极了林家人，还不知道会怎么对待他们呢？
“林羽、林多呢？”
“林羽在益州城破之时，举剑自刎，林多下落不明。不过，林家的女眷皆落在嘉王之手。”
林六闻到此处，满心都是担忧，万千忧虑终化一叹：“这一日，早在我预料之中，实在苦了我娘。”
杨氏会怎样？
林六只关心这个问题，其他人会有怎样的命运，她无法顾及。
“国破人亡，大越臣子的女眷们最是可怜，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曾做，却因为她们的丈夫、父亲、兄弟是越殇帝的忠臣，而落到任人欺凌的下场。”
沈思危有些同情这些女子，转而，他又道：“听闻皇上不日即将返京，与他同行的乃是嘉王。”
如果她要救杨氏，就必须相求嘉王。
别了郊外，回转燕京城。
一连数日，林六都去找沈思危打听母亲的下落。依旧是无果。她的心情也越来越沉重。
燕帝御驾亲征，一举夺下了大越帝都（大兴城），而今班师还朝，举国欢庆。解除禁酒令，酒肆、酒坊也如雨后春笋般出现在燕京的大街小巷，酒旗飘扬，太白遗风。行走街头，时不时就能遇上三两个酒意阑珊之人，摇摇晃晃，醉眼迷蒙……
林六并未饮酒，或者说从小到大，她都不曾品尝过酒的滋味。可因为母亲的下落的音讯全无，竟是失魂一般，漫无目的地牵着马儿往明月里方向移去。
“啊！各位大爷，瞧好了，瞧好了，今儿我们怡红院来了一批新人，不说不知道，一说吓一跳！瞧见了没，是越殇帝风华绝代的后妃们……”
越殇帝的后妃？
林六心中一震，寻声望去，却见拐角处有一家青 楼，悬挂着鲜艳的各色彩灯笼，从茜、翠、紫、橙等色不等，一字垂挂，每盏之间相隔不过半尺许，但见一个龟公正在门前张帖告示，一边帖，一边大声叫嚷着。
“越殇帝妖艳贵妃三日后接客！”
有人听到这般吆喝早已经围聚到怡红院楼前，认得字的公子开始高声念叨起来。
有好奇者问道：“越殇帝的贵妃？传闻乃是亡国丞相的千金，才貌双绝！”
“这算什么？今晚挂头牌的乃是越殇帝之后林氏，此女生得年轻貌美……”
越殇帝失踪了！
他的后妃尽皆落入燕人之手。
这样的羞辱的活着，倒不如死了来得干净。
林六如此想着，越发担心起自己的母亲来。她远在燕京，却打听不到丝毫关于大兴的事。
这般想着，突然就忆起了林倩倩来，也不知她是不是真的被人困于这怡红院中。
乱世女子，命似漂萍，随风往来，谁也无法预测自己的明天又将如何？林六想着，心情更是遭到了极限。
正埋头想着，有人唤了一声：“林司床！”
司床是她初入嘉王府时的称呼。她几乎已经忘去，可今儿猛地被要唤起，她根本反应不过来是在叫自己。抬眸时，却见不远处站着嘉王府的乐管家，正笑意浓浓地望着她。好像乐管家从未用这种笑看过她，实在是让人觉得奇怪。
乐管家走到她面前，深深一揖：“恭喜林司床，贺喜林司床……”
“有我娘下落了？”她脱口而出，此间除了母亲的下落，没有什么能让她更高兴的，可她并未告诉府中之人，自己急于寻到母亲杨氏的事儿。
乐管家道：“林司床回来得正巧，王爷回府了！一回府中，便要见您！请您速速回府！”
这一年的秋天，来得是这样的快，而嘉王离开燕京竟有半年之久。
“多谢乐管家转告！”
她竟未问“喜从何来”，这或多或少都让乐管家觉得有些诧异。
林六不想关心，对于她来说没有什么比母亲的失踪更让人揪心的了。虽然沈思危答应会帮忙继续打听杨氏的下落，可她还是觉得不安。
街道商铺的院子里，有几株高大的梧桐树，一阵秋风拂过，梧桐叶儿飘落，像纸鸢、像小船，飘飘悠悠地飞舞，在空中跳着凄艳而无助的舞蹈，无论它有多依恋枝头，终是被无情的秋风吹落，倾诉着不舍的眷恋，也跳着生命里最后的舞蹈，然后才满心不甘地着地，静躺在林六的足下。
对于这样的落叶，对于像落叶一样无助的女子们，她怎忍心却践踏这片最寻常的叶子。
林倩倩也被北燕人给抓住了么？
林六从地上拾起秋叶，莫名的伤悲涌上心头，就像秋风的低泣。
乐管家道：“林司床还是早些回府吧。”
她优雅的颔首示意，没有说话，心情不好，着实不想说话。
林六从偏门进入马厩，给追风上了马料，正准备去打水，却见马倌一高一低地过来：“恭喜林司床！”
她嫣然苦笑：“我能有何喜事？”
马倌赔着笑脸：“您很快就不用住在这里了，真是天大的喜事呢？听说王爷升你做承仪了。”
承仪？侧妃之下，昭修之上，正六品的王府妾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