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六本想敲门，手落在门上，轻轻一推，门便敞开，她纵身一闪，进入房中，转身合上房门。
床前唯余一盏油灯，沈思危蜷缩着身子，不停地翻腾着，一张脸变得红艳如滴，一双眼睛布满了血丝。
“别！别过来！出去，快出去……”
不可以像个禽兽一样伤及林六，只因她是他心头的最爱，他不能那么做，永远也不能。
林六站在床前，讷讷地看着痛苦纠结的沈思危：“你……你也中****了？”
这两个女人也太笨了，如果要对付自己或是嘉王，只需要寻个藉口给他们俩下药了，却平白的累及了沈思危。
亦或，她们要对付的本就是他们三个人，成全她和沈思危，也成全了她们和嘉王……
嘉王心头猜疑起这消息的真实性，而沈思危的一张脸瞧不出喜怒。
沈思危道：“幽兰也和我们一起离开？”
夏青摇了摇头，道：“只听说嘉王夫妇和沈驸马离开，林姑娘何时离开倒不曾听说。”望向林六的房间，但见门窗紧闭：“林姑娘还没起来。”
沈思危欲拦住夏青，可一时又找不到藉口。
只听林六道：“起来了。”
被沈思危吵，也被嘉王屋里的声响吵着了，还是想多睡会儿的，可想到如若错过晨食，让旁人生疑，索性强打精神早早起来。
林六坐在菱花镜前，挽了一个寻常的发式，院门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阿青，请林姑娘到院外说话！”
这，是林多的声音。来这儿许多天了，林六还是第一次听到林多的声音，倍感亲切，放下手中的帕子就奔出来。
院门口，林多静立一边，见林六近了，道：“我们到那边说说话。”
“三哥，找我有事？”
林六张望四周，这个时辰，这庄中上下晨起的人已经有七八成，处处可见习舞弄枪的男女。
林多道：“夜庄主喜欢你！”
这一点，林六早就知晓了，只是她拿不准，李夜对她的喜欢到底有几分。
“三哥，想说什么？”
林多转过身来，看着林六，几年没见，林六出落得比当年更水灵、清秀。“昨儿几位长老商议过了，要放完颜元嘉、沈思危离开也成，除非你嫁给夜庄主为妻。”
“轩辕夜也是这个意思？”
林多并未回答这个问题，只道：“你对凉龙堂、流星阁的事知晓得太多，已经不可能放你离开。如若执意离开，唯有死路一条！”
林多的语调是绝决的，不容半点置疑，更没有半分缓和的余地。
“我们困缚完颜元嘉，也是受了人之托，如今雇主那边发了话，要我们放人，所以最近两日便会让他们离开。”
昨儿还在要李夜放人，今儿就有了消息，林六从不认为自己有这么大的魅力，只能说何时放人是他们一早就盘算好的。
“小六，你长大了，也到了该出阁的年纪，你若嫁了夜庄主，往后我们兄妹还在一处。为兄替你置备了一些嫁妆，你去瞧瞧可满意，若还需什么，为兄再令人筹备。”
林多一出现就对她这么好，林六觉得有些奇怪：“三哥心里还有别的事儿？”
“无事，只是想着如今林家一门人丁单薄，你我一辈之中，唯余你我二人，从此我们兄妹需要互相照应。走吧，去看看我替你置备的嫁妆。”
她不想嫁给李夜，尤其是过了昨晚之后，心里一百个、一千个的不愿意，除非李夜愿随她离开中原。可这是不可能的，因为李夜给她的回答已经很肯定了。他的身份，让他选择了这一条路，也注定了他的命运是一世的凄苦。
林多的院子不算小，直至此刻，林六方晓林多之妻尚在人世，而且这些年来一直和林多在一块儿。
“小六见过三嫂！”
林多之妻看了一眼面前的林六，一时错愕。
林多道：“长老们商议，决定成全夜庄主和小六的良缘。今儿我带小六来，就是让她与你商议筹备嫁妆之事，虽说林家没几人了，长兄如父、长嫂如母，你就看着置备一些。今时不比往日，若是简单了些，相信小六也不会计较的。”
见到林六，林多之妻便忆起了林芳儿，就那么一个女儿，可还落到如此悲惨的下场，不由轻叹一声，如若林芳儿在世，活到今日，他们也定会给她另寻一个好人家。
林多道：“议事厅那边还要相商夜庄主与小六的婚事，我去去就回，你们姑嫂且叙叙旧。”
林六哪里有话可说，以往林多之妻身份尊贵，而她只是一个不被人待见的小庶妹。姑嫂二人坐了好一阵，竟不知从何说起。
林多之妻正在院里的厨房准备早点，蒸的是馒头、包子，又腌制了两样小菜，这些活在曾经地林家，是根本不屑她亲自动手的。如今比不得当年，林多之妻无论是穿着、打扮，还是在言谈举止上都与寻常妇人无异。
“大夫人的早食备好了吗？二夫人让我过来瞧瞧。”
一个干练的丫头探出一头，看着厨房里的林多与林六。
林多之妻道：“不是都瞧见了么，还没好。”
丫头面露不悦之色：“二夫人说了，你饿着她倒没什么，只是也一并饿着她肚子里的孩子就着实不该了。”
林多之妻冷哼一声：“不想等，往后你来替她预备。”
丫头气急，说不出话来：“回头大夫人也如此回了将军。”
“让她再等半炷香，没瞧我正忙着。”
丫头离去。
林多之妻道：“大约两年前，你三哥便另纳了一房妾室，说是要替林家开枝散叶，几月前她竟有了身孕，你三哥老年得子，自是欢喜，让我处处忍让着她。不曾想这女人越发的矫作起来，处处都拿肚子里的孩子和你三哥压我。”
“难得三嫂如此肚量。”
林多之妻一脸苦笑，一边忙着看火添柴，一边看着锅里熬着的稀粥：“还是六妹命好，岂不说之前嫁的是大燕皇子，就跟前这位夜庄主，也是数一数二的人物，六妹若是跟了他，自不会吃苦头。”
无论是嘉王还是李夜，都非林六想嫁之人。
林六帮着林多妻蒸馒头、做早点，做完之后又留在那边院子用食，方才回到院子里。
小院里，说不出的清静，只见夏青手舞着扫帚，正在打扫院子。
沈思危不在！
嘉王不在！
就连往常喜欢坐在窗下说话的梦承仪和木妃也没了踪影。
“阿青，他们人呢？”
夏青扫了一眼：“就在姑娘被林将军唤走不久，夜庄主就遣了人来，带他们四人走了。”
她去了有多久，貌似已经有一个多时辰。
“走了？去哪儿？”
夏青道：“放嘉王和沈驸马离开。已经有这么久工夫，许已过了山下小镇了。”
“走了？”林六道不出的失落，原以为重逢路长，未曾想她一离开，前凉、前越的人就送走了他们，为什么要将她骗开，是害怕她与他们说什么，还是担心她会坏了他们的大计。“不好，要出人命了！”
“姑娘说甚？”
“你快带我去找夜庄主，我有要事找他！快走！”
林六拽上夏青，夏青在庄里兜了一圈，犹豫再三，不知道带着林六在山庄里乱转是否合适，可想到庄里人放嘉王他们一行四人离开，却未放林六离开的意思，自然是拿林六当成自己人了。
夏青寻出李夜，他看着站在梨树下的林六：“小六，怎了？”
“李夜，要出人命的。”
“怎了？”
“就那样送他们离开，一定会出事的。你想过木妃和梦承仪没有，她们苟活至今就是想看嘉王平安离开，如今嘉王重返燕京，又复荣崇，她们俩必不会再活下去，定会自杀身亡。李夜，你庄里可有快马，送我追上他们。”
夏青道：“今儿午时，便要在饮马镇交换人质，怕是已经来不及了。”
“可是，总不能见死不救吧。她们忍辱偷生这么久，等的就是这一天……”
林六的话尚未说完，却见一名下人神色匆匆地走了过来：“庄主，刚收到的飞鸽急报！”
李夜展开纸条，上面书有一行小字：木妃、梦承仪自尽身亡！
林六身子一摇，原本她是可以阻止的，可他们居然向她隐瞒了送他们一等人离开的真实时间，所以她才未向嘉王、木妃详谈。
两个如花妙龄的女子就这样没了，昨夜还让嘉王生气、发怒，今晨才刚离开不久，就这样香消玉殒。
生命，飘摇如花。你永远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事。她的命运，掌握在别人的手里，看着面前的李夜，林六痛苦地摇头：“为什么？那样的屈辱都走过来了，可最后还是去了。”
李夜道：“她们俩不自尽，完颜元嘉也容不得她们。”
仇恨虽不能杀人，人却因仇恨而亡。
昔日完颜元嘉肆意凌虐林家女，今日有人用同样的方法凌虐他的妻妾，两个如花女子不得不踏上自尽的路。
为什么，大家就不能选择包容、宽恕，要用这些最无辜的女子为代价。
“轩辕夜，你不觉得自己太无情了吗？为什么这样？为什么要下令任人可以肆意羞辱她们？为什么就不能善待她们？”
“不是我下的令，要怪就怪完颜元嘉不该那样对林氏女子，不该那样折辱越殇帝的后妃。”
“还说不是你。你才是这山庄的主人，只要你开口，谁人敢那样？”
“我说了不是我，无论你信是不信，都与我无干。我承认派人鞭笞完颜元嘉，炮烙他胸前纹有你名字的刺身……可羞辱嘉王府姬妾的事我本就没有干过，你要我承认什么。”
他鞭笞嘉王？
他炮烙嘉王胸前纹有她名字的肌肤？
那么，应是他胸前那块生蛆的肌肉了。
名字是不在了，却换成了今生最厉害的伤疤。
“我以为你和嘉王不同，没想到，你使出的手段是他过之而不及的。”
“不要拿我和完颜元嘉比，我也想公平地对待，可是有些事我忘不了，无法忘记他是怎么欺辱你，更无法忘记，你为我做出了怎样的牺牲……”
虽然他没有派人去凌 辱嘉王的妻妾，可是他一早就知晓林多想要报仇，想知道前越人想要复仇，可李夜并没有阻止，而是在一边看戏。
“所以，你便要娶我。你以为，这样做就是对我最大的弥补吗？轩辕夜，我不需要！如果你的心里真有我，那就放下在这里的一切，随我远渡海外，过我们自己的日子。”
“林幽兰，不要忘了，我是凉哀帝的儿子，我叫轩辕夜！我能为你放下国仇家恨！你嫁我，我不能放下。你不嫁我，我更不能放下。不要试图来说服我，二十年的宿怨、仇恨，若能放下，就不会等到今日。”
就是说，无论她怎么做，李夜都不会因她而改变什么。
真可笑，从认识他那一天开始，她居然试图改变他，让他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一直以来白日做梦的那个人都是她！
西边小径上，过来一名丫头，近了跟前，福身道：“启禀庄主，堂主请你去议事大厅商议大婚事宜。”
“告诉他们，不用了。”
“庄主……”丫头面露异色，看着林六和李夜。
李夜侧目，凝视着林六：“我从来就没打算和她成亲。”
“可是……可是昨天……”
“昨天未想明白，今儿想清楚了。我会向他们解释的，你不需多言。”李夜审视着林六，他想过和她在一起，可就在刚才，他在林六的脸上看到了不满意，既然她不想，他便不会逼她。“这栖云山庄比不得别处，少四下走动，往后无事最好呆在你住的院子里，有事派夏青支会一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