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六俯下腰身,顾不得污血的脏秽,用双手捧起那块白肉。“孩子……”她的心有一种刺痛。从怀中掏出一块布,将他小心地包裹起来,然后捧在怀里。
她不再去看,目光呆滞,往马车移去。感到下体的坠痛,那癸水越来越多,正拼命地往体外奔涌。
不是她的,就终不是。
况且她,根本就不想替嘉王生孩子。
嘉王愣在那儿,看着血污中那个还尚未成形的孩子。
众人见林六归来,却见那血随着移动的双腿留下,湿了绣鞋,也痛了她的心。以为不会在嘉王面前感到心痛,可她痛了,不是为他,而是为她的孩子。无论她怎样怨嘉王,可孩子是她的。
近了马车,她每移一步,就留下一抹浅淡的血足印。
卫长胜看着地上,惊道:“王妃,你……受伤了?”
嘉王失魂落魄般地从乱石堆里过来,看着地上的血足印,心痛亦是有的。就如当年陈王妃遇难,带走腹中的胎儿那般,他是那样的痛,他做好了所有的准备,和她迎接那孩子的出生、到来……
他甚至都将那孩子的名字想好了,可她却因救他身亡。
卫长胜迎上嘉王,道:“王爷,王妃她……”
嘉王望向林六,他都干了些什么?为了救新月,他弃她不顾,居然害了她肚子里的孩子。她怀了身孕啊,可他们都不自知。只是因为,她身中夜夜媚,是不可能怀上孩子,可世间不都有万一么,而她便是那万一。
林六只觉浑身无力,那奔涌的癸水在瞬息间似要抽****所有的精力,她身子一摇,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幽兰……”
嘉王快奔几步,还是晚了一步,他看着她倒卧在冰冷的地上,空气里都是一股浓烈的血腥。
那一场,几乎让她丢了性命的严寒,要的不是她的命,而是她肚子里孩子的性命。离京前,她骑马,与劫持的男子,走了一百多里,一整夜啊!之后,就因风寒侵袭病倒了,几近被活活地冻死……
这么多的磨难,这孩子怎么可能保得住。
如若,她一直在床上静养,或许他一定会好好的。
嘉王抱住林六,看着那一张毫无血色的面容,满心都是愧意。
“王爷……”卫长胜还是没弄懂,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卫长胜,前方可有什么大户、县城?马上赶路,王妃……小产了。”
卫长胜愣了一会儿:原来她有了身孕,可惜这孩子竟没保住。
将林六抱入车辇,卫长胜一块高呼,一行人快奔如飞。
“幽兰,幽兰……”
林六沉陷在一片迷糊之中,耳边有人在声声轻唤。
行了一程,卫长胜发现不远处有座大户人家的宅院,调转马头,道:“禀王爷,那边似有一大户人家,属下这便过去。”
林六恢复了些许意识,头昏眼花,看了一下,但觉这小小的车顶如飞旋一般,道:“不用了,我再坚持一会儿,肚子也没之前那么痛了,走吧!”
“你……真的无碍?”
林六摇头。
嘉王道:“那你一个人静养吧,在今晚四更前,或许就能赶到燕京,你再忍忍。”
他撩开绣帘儿,跳下马车,有家奴下了马,嘉王重新坐回了马背。
木家最避污秽之物,就连这嘉王也不例外,也难得他了,能将她扶回马车就算不错了。
如若……
是沈思危,他定不会将她一个人放在马车里。他一定会静静地陪在她身边,看她痛苦,定会比她更痛苦。
在这一刻,林六想得最多的还是沈思危。
落胎后的癸水如泉喷涌,湿了她的亵裤,湿了她的寒裤,就连车辇里都是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儿,她的手里还抓着那块旧布,那里面是她尚未长成的孩子。她甚至不知道她是男是女,在她的肚子里停留了两月便这般没了。
身上盖着小褥,裹着斗篷,可丝毫也暖不热她的身,因为足是凉的、腿是凉,便觉得浑身都是凉的。这一刻,连她的心也越发地凉了。
她只是随意说说,不曾想嘉王便真的没有停。
嘉王,他也许是个优秀的皇子,是个征战沙场的将领,但绝不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在他的心里,名利太重、权势也太重。
林六想着,待回到京里,就让他迎娶别人罢!
在嘉王的面前,她是该真还是该假?
寒冬腊月天气,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又入三九,天气极冷。
早有家奴先一步回到城中,禀告管家、慧昭修,一切都准备就绪,就连宫里的女医官也在他们回府一个时辰前就候好了,还有稳婆、服侍等一干人。
慧昭修一夜没合眼,听说嘉王和王妃要回来,便候在青柏苑里。
小喜子抱着拂尘,进入房中催促着两边侍立的下人,道:“赶紧的,赶紧的,王妃就要到了,把门板备好,下面垫着被褥。稳婆、女医官都去水月阁候着。”
慧昭修心头一沉,道:“这是怎了?”
请医官是为了瞧病,怎的连稳婆也给唤来。
小喜子面露悲色:“真是不幸呢!谁能知道王妃居然怀了身孕,孩子没保住,流产了!”
慧昭修惊呼一声,带着侍女出了青柏苑。
王府门前的大街上传来了马蹄的声音,王府上下数十人站成两列,翘首相盼,走在最前头的是嘉王和卫长胜。
夏青离去,春欣就升为水月阁的大丫鬟,此刻招呼着手底下几个侍女:“车辇一到,你们赶紧将王妃搀上门板,着人尽快将她送回水月阁。”
林六头脑发晕,身子发沉,任由几名丫头将她扶下,看了一眼脚旁的门板,总让她想到死人,可这会儿,浑身发冷,也不是逞强的时候,不喜欢也得躺到那上面去。
两名精壮的家奴抬着门板进入大门,一边站着禧嬷嬷,手里挥着干艾草、柏枝等物,口里念念有词:“妖魔鬼怪快快避开!恶运快走!大吉大利……”拿着燃烧冒烟的艾、柏等物在林六的周围绕了一圈,直呛得林六又长咳一阵。
嘉王还真是木贵妃的儿子,木家人信奉神灵、占卜,连他也要这般作为,进门前所有的主子、奴才如此接受烟熏,方让入内。
慧昭修走了过来,看着门板上的林六,道:“王妃好些了么?水月阁那边已经安排妥当了!我会陪着王妃的。”
林六嫣然一笑,在这王府里,她对慧昭修还颇有些好感,这个女人很安静,不争宠、不夺爱,不娇横。
进了水月阁楼上,屋子里倒也暖和,门窗紧闭,春欣令左右丫鬟替她解去衣衫,又取了干净的换上,躺好之后,便接受女医官的诊脉,随后稳婆又进行了一番检查。
“王妃腹痛有几日了?”
林六回忆着,她不知道自己在外面呆了多少天,因为之前好些天都处于昏迷之中。
“今儿什么日子?”
春欣回道:“自上次王妃失踪,已整整十天了。”
十天,可她的记忆里却只六七日,也就是说其他的时间她是在昏迷中度过的。
“王妃腹痛有几日?”请来的稳婆倒是极好的性子,又重复了一遍。
林六道:“六日。”
“如此说来,这孩子是之前动了胎气,早晚也是保不住的,望王妃节哀顺变。”
她有过一丝悲凉,但没有那么痛苦。还没有想好要生孩子,更没想过要替嘉王生孩子。孩子于她,就是一种束缚,没了好。
稳婆道:“胎儿已经流出体内,这些日子王妃只管放心静养、卧床休息。吃的、用的,老奴已经吩咐这阁里的上下,她们会细心服侍。”
“有劳大娘!”
“王妃还年轻,以后会再有孩子的。”
林六并不难过,只是身子损伤得厉害,流了那么多的血,不知又要多久才能恢复。数病缠身,也唯有在留在阁中静养了。
日子似又静止了下来,她每日躺在床上,特意绣了一小布袋,将她未成形的胎儿交与春欣等人,令她将胎儿葬在水月阁的柳树底下。
不过是个胎儿,可她不想将他弃于荒野,而是带了回来。
她让人埋葬的,不仅是她的孩子,还有她对这王府、对嘉王的希望。
这个地方对她只是牢笼,她一定要冲离这里。
嘉王没来水月阁,林六也不过问旁事,每日不是吃药,就是喝汤,直吃得一张嘴舌都麻木起来。
两日后,沁忠夫人杨氏得了林六小产的消息,便赶到嘉王府探望。
见了林六憔悴的模样,免不了又哭上一场。
杨府那边,杨安国也携了今秋新婚的妻子一并来探望,因是女眷闺房,有所不便,清河郡主陪林六说了一会儿话,而杨安国便站在内室布帘儿外说话。
日子就像是流水,静静地流淌着,不知不觉间便又过了大半月。
镇远候府,望月楼。
新月正对镜打扮着自个儿,琴心一遍遍在她耳边叮嘱:“公主,一会儿驸马回府,你莫与他使性子。就当你什么也不知晓。”
“知道了!知道了!只要他待本宫好,本宫哪里会计较那么多,他与林幽兰最多也就是图一时新鲜,本宫不提就是了。”
琴心又道:“这镇远候府,虽有咱们的人,可驸马和嘉王妃的事儿,老夫人和四公子都是有意要瞒着公主的,你也只管装着不知。你这一闹哇,只怕咱们安插在老夫人身边的下人就露了身份,到时候,要想从他们那儿打听到消息就更难了。”
新月公主夺了琴心手中的桃木梳,啐骂道:“真罗嗦!本宫自是明白的,在这镇远候府里,本宫继续扮乖巧、贤良、温顺。”
“公主心里明白就好。”琴心苦笑着。
扮一时容易,可扮几年,甚至还要扮一辈子,真的太难了。明明心里恨得要命,明明知晓那事就想大闹一场,却生生地压了下来。但从这几年来看,公主至少还是贤良了许多,不像幼时那般刁蛮、任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