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垂眸,笑了笑,任他将寒衣穿裹在自己的身上。
他像是照顾一个孩子,给她穿衣,替她扎上嵌玉锦腰带,他的腰带太长,她的腰身又太纤腰。银钩一挂,显得太松。就在他犹豫着如何是好时,她纤手一移,落在结口处,她的手、他的手不在不经意间相触,一股闪电击中的酥麻顿时从心底击活,以奔洪之势传遍全身。
他深情地凝望着她,她痴痴地回望着他。温暖的火气,炽烈的眼神,只片刻,沈思危张开双臂,紧紧地、紧紧地将她拥入了怀中。
道不出是感动还是情动,林六微怔,很快抱紧了他,飞起手臂,不停地击打着他的后背。
“沈思危,为什么?为什么……既然你已经放弃了,为什么要管我死活?为什么要和新月公主成婚,为什么……”
他拥得更紧了,紧得想把他藏入心底。
空气在凝结,她打得累了,垂下了手臂,只少许,也紧紧地拥住了他。
“你从来都在我心上,从来都未曾离开过。”
就在她想要抱紧他时,他却缓缓地放开了她,他听到了她失去匀称的呼吸,感觉她内深处的疑惑,捧着她的脸,细细地瞧。
她还是她,他亦还是他。
情依旧,爱如昔,可他们的身份却已易换。
唯有此刻,在这天地间,在这狭小的屋子里,他们才是属于彼此的。
“既然你一直都……都……我,为什么我想要解释、想要你来找我时,你却一直不来?”
还是无法说着“一直都爱我”,一个爱字,对她太过沉重。她是罗敷有夫,他是佳人得伴,无论愿是不愿,再无法言说“爱”字。
一直都想不明白,就算他酒后乱性,真的轻薄了公主,那时候的她,是想和他一起面对的呀。
她始终坚信:沈思危不会那种始乱终弃的人。
他不想说,难道要告诉她,背信誓言,弃她不顾,其实是想她保住性命。
然而,他忘了,他和她都精通“辩书识人”的绝技。
“你有事瞒着我?”
“没……”
“思危,都过了那么久,你为什么还是不肯对我说实话。这里没有食物,方圆数里又了无人烟,我和你在这儿,就算不被冻死,也许也会被饿死的。思危啊……我们也许就是两个要死的人了,到了此刻,难道就不能活得轻松、活得真实一些吗?如若你问我,我必不会瞒你、骗你,定会实言以告。”
一直以来,她还是这样的真诚、真实,在别人的面前,她掩饰着自己,可在他的面前,总是这样的真实,展露着真我。她若是花,便只为他绽放。
既然她提到了此处,沈思危想知道一个答案:“有传言说你……爱上劫持你的贼人李夜,这可是……真的?”
他小心翼翼地,生怕说错了话,惹她伤心。
“没有。在我心里,只有你一人。你的离开,让我封锁了自己的心。你眼下的相救,又让我敞开了心扉。”
她是胆大的,亦或是执著的。
即便掩藏了真心,却从来都正视着自己的情感。
“那你……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因他和嘉王对恃,从而惹恼了他。”
“李夜于我,有着两次救命之恩。”
“两次?”
以身相许,只为报恩的女子天下大有人在。
“第一次,是我在驯服追风烈马时,他从马蹄下救了我。第二次在钟南山,当师父震怒,要断我足筋,是他救了我。”
原来,一个江湖浪子也比他要做得对。至少他,曾救她两次性命。
“我这一生,最不愿欠别人的恩情。如今,我也算是清偿他救我之恩,再与他无了牵绊。”
“因为他死了?”
人,只有死了,再能真正的断绝一切恩怨。
林六摇头:“他没有死。刑部衙门时撞石自尽的李夜是假的!”
“假的?”沈思危满是惊异。
“李夜的另一个身份,是凉龙堂的杀手夜狼。以江湖中让人闻风丧胆的第一剑客,会如此容易死么?那日死的,不过是一个易容成他模样的替身。”
沈思危听她言罢,想了一会儿,道:“你用自己的方式救他性命,不再欠他?”
林六是一个有大是大非观念的女子,她为什么没有将这么重大的事情告诉嘉王,可见嘉王根本就没有走进她的心里。当她从锦袍里瞧出异样,第一个想到相助的人不是嘉王,而是他的四哥沈思远。
“是。”
因为未曾真爱过他,也不在乎他的利用和算计,虽然刚知时,心里会难过,也会有隐痛,但很快就让她释怀。不像是她和沈思危之间的感情,任岁月流转、物华苒苒,却怎么也不能淡下去。他们彼此能做的就是深埋,埋下情感,也只是做给旁人看的,心里所思、真爱,也唯彼此深知。
“那你和我四哥之间……”
他曾真切地希望,林六能和沈思远成就一段良缘。未曾想到,沈思远虽有意,林六对他却无感情。
“我心里有你,怎么可能跟他好。就算说服自己接受了他,往后又如何面对你。其实我……最是不屑做戏的,就想活得真实、过得轻松。想想如若跟了他,他日见到你,我当如何自处?想想都觉得难受,所以就未必要再要强迫自己,任一切顺其自然罢了。”
原来,她逃避沈思远的原因,不是误会思远在晋陵成婚,是因为思危,因为沈思远是他的四哥,因为她不想面对他时觉得尴尬。
她太直率了!
甚至在她的面前,御去了所有伪装。
爱便是爱,不爱也就不爱。简简单单、真真切切。
“可是,嘉王为你付出了很多,他对你也许是……”
“沈思危!”林六愠怒,明知她真心喜欢的是他,可他却要帮着嘉王说话,“你不觉得把我一再地推给别的男人,自己有多残忍吗?”
“我……”沈思危自知失语,低垂着头,不再看她,他们之间,到底是他负了她,她一直都在按照自己的心意行事。
“你以为嘉王真是为我吗?”林六嘴角浮出一丝讥讽的浅笑,“他将一干姬妾送往庵堂,对外宣称是对我的专宠钟情,可实则是他另有用心。在他的姬妾里,有些人是当年前越朝送来的美女,天下一统之后,皇宫内数次发生刺圣案,燕京城里各王府、重臣府邸也未见太平,他是不敢将她们留在身边。”
“那他为何将我大燕藉的女子也一并送庵堂?”
沈思危跟了新月公主后,一心扑在丹青书法上,对于这种事,反倒有些生疏了,或者他从来都是一介儒士,不屑尘世纷争、阴谋算计,如若他是个精于算计的人,昔日就不会有酒后轻薄公主的事。
“难道要嘉王对别人说:那几个姬妾很有可能是前越余孽的细作?为了不让人知晓他的真实用意,自然要将本没有嫌疑的大燕籍姬妾也送走。”
很显然,在嘉王心里,最没有嫌疑的便是玉妃、慧昭修,否则也不会单单留下这二人。
“天下看似一统,可前越、前凉的余孽近年来一直兴风作浪,暗潮汹涌,皇上和众皇子的日子也不好过。就算是你们镇远候府,你大哥和四哥不也很忌讳府中出现细作么?”
沈思危相形惭愧,没想到在林六的心里居然还装了这么多的秘密。
“只是这么久了,有一点我一直弄不明白。”
“甚?”
“嘉王为何独对林姓女子异常残忍?”这其间也包括着林六,“嘉王府上下都言,是林多射杀了陈王妃,可是冤有头,债有主,他如此凌虐前越镇国将军府的女子不是很奇怪吗?”
“也许,他是想给死去的陈王妃报仇吧?”
“杀人不过头点地,有他这样颇废心机的报仇?”林六从来都不这么认为,在强大的嘉王面前,林姓女子太过柔弱,对于他来说,杀死她们间任何一个都像是捏死一只蚂蚁,也从未听说要这般以报仇之名实行凌虐之举的事儿,“有时候,听到的未必就是真,所见的也未必是真。就像是市井传言,说我林幽兰不守妇道、水性扬花,这不是真;言嘉王独宠于我,赶走一干姬妾,这也不是真……只是真相,掩埋得太深,又有谁人能看破背后的最真。思危,我们本已不易,又何苦要掩饰真心,这一刻、这一个地方,唯有你、我,难道就不能真心相对?”
她的话是这样的令人热潮奔涌,他还有什么理由继续掩藏进去,在她的面前,他就一只欲逃却不能逃的兔子。
“当初,我背弃于你,实则……是想保护你。”
林六听罢,泪光盈动,她一直在猜测背后的原因,可怎么也猜不出来,但她知道,沈思危娶公主,却是因为皇旨相迫,因为府中的压力。
“我想听前因后果,关于此事的所有……”
他无法回拒她这样的要求。
沈思危处于一种迷蒙之中,林六于他,有曾经李妍儿的影子,他和李妍儿是知己好友,许多不能告诉旁人的话,他会说与她听;林六于他,又像是墨玉,她总是这样的简单,简单得有些单纯,甚至有些傻,不掩饰自己的真心……
是什么吸引了最初的他?
因为林六的身上,有太多像极他身边的女子。
他缓缓的道出,在自己和林六即将成亲前的事儿,与新月公主侍女剑心的谈话,剑心怎样揭开了几年来七个女子的神秘失踪、死亡真相……
林六静静地听着,早在她和沈思危走得密切时,她的舅父杨沁泰就曾告诫过:莫与沈五公子太近,你会惹来祸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