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年前，我在妙法寺的门口发现了他。当时我已是妙法寺的主持，那个时候还在下雪，天气非常的冷。他就在雪地里，身上披着单薄的小被子，两只眼睛四处张望，看到我，先是认真的盯着我，而后就笑了起来。当时我未曾想要将他留下来。于我而言，孩子本是该在红尘中呆着的，他们不适合寺内这样肃穆的氛围。”老主持叹了一口气，抿了口茶。
我看着他回忆过去的模样，心下有些酸涩，毕竟时间对于他们来说，是不能挽留住的东西。
“那时候雪很大，我没办法送她他进城里，只能先将他照顾着。噢，对了，当时这儿还没有建成凉府，那个时候，这个地方安逸极了，从来都不会发生什么打打杀杀的事情。后来机缘巧合下，我为他算了一卦。当时我本以为我的法力不到家，所以才暗自的为这个孩子算了一卦，没想到的是，我竟然算出他有一段非常不同寻常的姻缘，后来待我法力稍微渐长时，我才知道这是一段可遇不可求的仙缘。只不过可惜的是，这段仙缘他躲不过，就只能死。”
我有些难言，因为这段仙缘是我，若我不出现在这里，大约是不会有我这段事情发生的，大约缘空不会因我而死。
“东瑶姑娘，他带你回来那天，老衲几乎立马肯定了你就是他的仙缘，别的不说，单单是看你周身有一股仙气就能得知了。”
“你为何能看到我的仙气？”
“大约是因为六根清明，很多东西都能一眼识破罢。”老主持笑着，又继续说道：“缘空这样，我便不会让他去凡尘了，而是让他呆在我身边，学习佛法，清六根。我一直不让他近女色，为的就是防止你会出现，可人算不如天算，凡尘女子竟然为了他做了很多错事，导致妙法寺在前一段时间里一直很危险。”
“你说的是天葵么？是我救了她，后来我们又救了缘空。”我想了想，大约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我和缘空是注定要相识的罢。”我愧疚的笑了笑，有一些心虚，毕竟所有的都是因我而起。
“不怪你，东瑶姑娘，你的出现只是让我相信了天命本不可能逆，无论是怎么做，他都不能逃脱这个命运，该来的还是一样会来。”他又端起茶杯，轻轻的抿了口。
“那你该怎么办？”我脱口而出，若是缘空一死，那他该怎么办呢？他辛辛苦苦看着长大，看着即将要接替他位置的人就这样死去，那接下来，难道让他一个人继续等下去么？
他没想到我会这样问，于是笑了笑，说道：“我自然是等着下一个缘空来，直到长大。”
“可你逃不过人间的生老病死！”我只能残忍的告诉他这么一个事实，我想他不会不知道，这对于他来说，一定是早就该好好做打算的事情。
“我以前偏执的以为，我能将缘空带离他原本就要走的命运中，于是尽心尽力的培养他，让他心中有佛，眼中有佛，这样他便不会再装其他的东西，装不下红尘中的七情六欲，装不下一个女子……让我未曾料到的是，原来人心居然能装那么多的东西，就算是我拼命去阻止，也是行不通的。只有靠他自己……”他摇了摇头，脸上挂着一种让人不知所措的苦笑。
一种看尽人世间苍凉的笑容。我忽然很好奇在此之前，在他年轻的时候，究竟是遇到过怎么样的事情，让他选择皈依佛门，又或者是说，从小他就呆在佛门。
我站了起来，朝老主持鞠了一躬，说道：“谢谢你。我该走了。”我望了望窗外，夜更加深了，不知道缘空是否已经回去。
我出了门，本想就这样捏诀而去，又磨蹭了一下，选择绕到厅堂前去看看他是否还在那个地方。我还没有走近，就听见一声声闷不可言的木鱼敲击声，我停了下来，没有再往前走去，临近坐在了一块大石头上。
周围夜色漫漫，如今是连虫鸣之声都匿去了，只剩下他敲击木鱼的声音，我闭着眼，回忆起了这么多天，我和他相处的时候。他是知道了我不是凡人了的时候，他也从来未曾惧怕过我。
不知道什么时候，木鱼声停了，我睁开眼睛时，缘空就站在我的面前。我忽然就被惊吓到了，差点从假石上摔下来。他过来想要扶我，被我躲了躲。空气有些凝固，他只好抽回手，问我怎么样了，是不是吓到我了？
我神色极度的不自然，想起他对我莫名其妙的温柔就非常的不自在。于是和他说道：“没关系的，只是你忽然出现在我面前，我被吓到了。“我故作轻松的耸了耸肩，想要就此离去。他却忽然说道：”你这么晚在这里，是有什么事情么？”他不打算就此放过我啊。
我从假石上下来，捏了一个诀，变了个石桌和石凳子，意示他坐下来。又从我的乾坤袋里掏出酒，为自己斟上一杯。
“你就看着我喝罢，今晚过后，天葵就要和凉萩成亲了，如此一来，天葵对你也死了心了。”我一饮而尽，又偷偷的往他那儿瞟去。
他没有说话，只是不明所以的看着我，大约是不知道我为何要提及天葵成亲一事。
“天葵待你很好，我不知为何你不愿意接受她。”这大概是我现在最好奇的一件事情了。
他沉默了一阵子，看着我欲言又止，后来才缓缓说道：“我对她，绝对没有任何其他的情愫，一直以来，我都把她当作是我的朋友，在许多地方我也从来不越距，因为我知道我同她是绝对不会发生什么的。”他手上拿了一串檀木珠，远远的我便闻见了这东西的味道。
没想到的是，他将这串珠子递给我道：“我很早之前便想送你，一直苦于找不到你，或者是找到你却送不出去。”这个珠子摸起来非常的厚实，有一股子的异香，好闻极了，我莫名的很喜欢这个东西。于是大大方方的收下了它。
“好东西！”我在手上又端详了一阵子，越来越觉得这东西甚得我意。
“你喜欢便好。”我知道他在笑，我在夜里一样能看清他的一举一动，这大约就是我和他不同的地方，他不知道我满心欢喜，而我却知道他陡然生出的微笑。
“夜色深了，你早些回去罢。”我不知道接下来还会聊到些什么，但直觉告诉我，是时候停下来了。那些所谓的绵绵情意，到现在也该是要停下来了。我笑着站了起来，那酒一同的被我捏了诀拂去了。没喝上两口，做完这件事后又觉得甚是可惜了，但是都被我拂去了，也挽回不了什么了。
“嗯……这样吧，你送了我一个东西，我也给你个东西可好？”我想了一下，想起之前在蓬莱收到的一包茶。我本身不大爱喝茶，留在身上也是浪费了去，不如就送给缘空，正好他不能喝酒。
我摊开手掌，不一会儿手上就出现了一个包装精巧的盒子。盒子上刻着一些我看不懂的花纹，只是感觉略略有些韵味。我递给他，解释道：“这是我在蓬莱别人送我的茶，我赠与你，本身我不大喜欢喝茶，留着也是浪费了，正好了，就留给你罢！”我心里有些开心，开心的是我终于将我手上的茶给送出去了，还有就是刚好回应了他，也不至于欠下些什么人情。
他一开始没接，后来才道了一句：“好。”
我朝他鞠了一躬，说道：“明日我知你不会去，所以今天是特地和你好好道别的，这一别，大概就是一辈子了。”我其实说的有些言重，但是对于我们来说，其实真的就再也不会有什么牵连了，我会留在凉府调查他的事，但是我不会再见他。
“你……你要走了么？”他有些吃惊，我看见他拿着那装着茶的木盒子的手都在颤抖。我轻轻的“嗯”了一声，希望他能打消再见到我的念头。
“我问你一个问题。”他忽然冷静下来，声音有些悲怆，又有些无奈。
“你说吧，把你一切觉得不合理的事情都说出来，今晚我兴致好，可能会回答你所有的疑问。”我大方的笑着，希望自己不会被他发现我也很是南国，希望他能明白，我们本就不能是在一起的。
在一起？我如今连想都不敢想，我寿命万万年，他只有区区的几十年，我们如何在一起？况且若是这场劫一过，他便会死，我喜欢的不过是凡间的缘空罢了，难怪，我和他，可真是缘断是空。
我心里忽然就像是被挤压了很多东西似的，堵的有些难受。
“在郊外的时候，哪啊啊只蝴蝶，是不是你？”他问道。
我抬眼看他，那双令我沉醉的双眸里全是坚定，我看了许久才道：“是，是我。”
他笑了起来，“我想过是你，今日见你在这，我就确定那只蝴蝶一定是你，因为不管是化作蝴蝶的你还是如今的你，给我的感觉都是一样的。”
我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眼里忽然就泛起了泪，我多么想和他说，你就要死了，你会因为我死去，我会是罪魁祸首！可我……可我怎么能说？这东西就像是刺一样刻在我心上，我一刻都无法忘记，一想到遇见我是你今生最错误的决定时，我就悲痛万分。
他大约是感受到气氛不对，凑上前来看我，俯下身子时，还飘过了一种专属佛家弟子的味道，好闻极了。我下意识的想要回避，他却摁住我的肩膀，郑重的问道：“你是不是哭了？”
我摇了摇头，又想要挣开他，但是他的力气有些大，我不好用术法，于是我便和他僵持了起来。
“你哭了。为何哭？”他声音里有一种让你不能拒绝的感受，我咬着唇，依旧是摇着头，硬是逼着自己将眼泪梗在喉口，决绝的和他说道：“放开我，出家人怎么能这样对人！男女授受不亲你听过吗？”
他根本不在乎我说的话，只是重复道：“你为何哭？声音都变了。”他的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下，身子又俯了俯。
“别问了！别问了！你放我走！”我忽然情绪就失控了起来，控制不住的抽泣了起来。大约他是吓到了，缓缓的放开我，又退了一步，说道：“东瑶姑娘，至此一别，永不相见。愿……”他顿了顿，继续道：“愿你来日找到心中所属之人。”
我再也听不下他说的话了，捏了一个诀，就这样消失在了他的面前。
自此一别，永不相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