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悠然?”程欣语看着对面的若有所思的小姑娘,好奇地问道,“你想问什么事呀?这么吞吞吐吐的。”
“我……我……听说过,有人移植了别人的器官之后,会……会变得跟自己以前不太一样,会……变得……像另一个人,”许悠然避开了程欣语的目光,低头盯着自己的病历,“万一……如果,我……也这样了,那……那……怎么办?”
“你?”程欣语轻轻笑了,“你这小脑袋瓜子里整天都想点儿啥?网上看的吧?那些胡编乱造的东西你也信?”
“我……我就是说,如果,”许悠然抬起头,看着程欣语,很认真地说,“我是想,我移植了别人的心脏,万一……想起了……想起了别人的事情,如果,真的那样,有没有办法,让我恢复成移植之前的自己?”
“天呐!你到底看了点儿什么东西啊?”程欣语忍不住笑起来,“我跟你说啊,悠然,心脏是没有记忆功能的,别看平时总说心想心想的,实际上可不是心在想,是大脑在想,这你肯定知道吧?你怎么可能想起别人的事呢?”
“程姐姐,”许悠然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主治医生,没有接她的话茬,而是继续认真的问道,“你们抢救病人的时候,是不是有时候会做电击?正常人要是做电击,会有危险吗?”
“怎么想起来问这个?”程欣语看着她,纳闷儿地问道,“这个……跟你……有什么关系呢?”
“我听说……触电……会让人改变的,”许悠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扭头避开程欣语的目光,低声说道,“我是……我是想,万一……我移植了心脏之后,会变成另一个人,那……电击是不是……可以让我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程欣语没有说话,仔细地端详着眼前这个小姑娘,一脸的茫然不解。
许悠然发觉她的主治医生一直没有说话,转回头来看着程欣语,轻轻地笑了,“程姐姐,我只是说……万一。”
“悠然,别信网上那些东西,”程欣语收起了笑容,认真地说,“你是不是害怕因为上一次的触电,会把你改变了?别杞人忧天了,那不可能的。再说,你以为电这个东西,是闹着玩儿的?触一次电把你变成别一个人,再电击一次,把你又变回来?这不成了变魔术了吗?”
许悠然听了这话,不由得笑了,“是,真成了变魔术了。”
“好啦,别胡思乱想了,回去吧。”程欣语笑着伸手拍了拍许悠然,“我这可还有一大堆病人呢。别给我添乱了。”
“我还有一个问题,”许悠然没动,瞪着大眼睛看着程欣语,“程姐姐,你说……我能不能出去……出去旅行?”
“怎么?想出去玩儿啊?”程欣语沉吟了一下,看了看许悠然,“你现在的身体状况,短途的小旅行还可以考虑,长途的最好还是别去。就算是短途的,路上也一定不能累,时间不能太长,也不能去偏远的地方。就是以后长途旅行,也不要坐飞机,飞机起降的过程会对你的心脏有影响。”
“哦,我知道了。”许悠然莞尔一笑,“我想去……想出去玩儿一下。”
“你呀,赶紧把你那些奇葩的想法先都扔了,还是先好好休养,等身体好了,再出去好好旅行一下也不迟,”程欣语笑道,“快回吧。我要叫下一个病人进来了。”
“好的,那……我回去了。”许悠然站起身,又仔细看着程欣语,“程姐姐,你脸色不好,是不是太累了?你也得好好养养才行。”
“好,小丫头,还真贴心。”程欣语不禁心里觉得一暖,轻轻笑道,“好啦,我知道啦,快回吧。”
跟程欣语道过别,许悠然走出诊室,穿过拥挤的候诊大厅,走到一个僻静的拐角处。那是整个大厅的一角,站在那里,透过巨大的玻璃幕墙,可以看到外面熙熙攘攘的人群和往来交织的车流。
她呆呆地站了一会儿,掏出手机,拨通了魏岭生的电话。
“喂?悠然啊。”电话里传来魏岭生熟悉的声音。
“哦……我……想跟你说件事,我,”许悠然把手机紧紧贴在耳边,低声说道,“我想去……去老家……看看,你……陪我去……行吗?”
“不行!”电话那一头,立刻传来魏岭生毫不犹豫、斩钉截铁的声音,“你不能去!那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我……很……想念那里,”许悠然声音带着明显的忧伤,“最近,越来越……想念那里。”
“你在哪里?我听着声音有些嘈杂,”魏岭生着急地说道,“告诉我你在哪里,我现在过去。”
“不用了,我马就回家了。”许悠然低声说道。
“不行!我现在要见到你,快告诉我地方。”魏岭生不容质疑地说着,又补充了一句道,“听话,别让我着急。”
“我在省二院。”许悠然看着外面,轻轻叹了口气,简单地答道。
“省二院?不是才检查过吗?不舒服了?哪里不舒服了?”魏岭生一连串地问着,让许悠然觉得,他焦急的情绪似乎都从手机里扑面传来。
“没事,没有不舒服,只是来找程医生问点儿事,”许悠然赶忙说道,“你不用担心,真的没事。”
“行,先不说了,你待在原地别动,我过一会儿就到。”魏岭生急促地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大约二十多分钟以后,魏岭生就站在了许悠然的面前。
“你路上是不是开太快了?这么一会儿就到了。”许悠然一见他,有些担心地说道。
“你怎么了?你在想些什么事情了?”魏岭生似乎没有听到她的话,直直地看着她的眼睛问道。
“我……”许悠然把目光转向了别处,“我……想家了。”
“你的家在这,”魏岭生平静地说道,“那里没有你的家。好了,这里太乱,跟我走吧。”
说罢,他伸手拉起许悠然的胳膊。可是,短短几秒钟之后,就像触电似的突然放开了。退后了半步,魏岭生呆呆地看着许悠然,愣了一下。
“走吧,”他轻声说,“跟我走,找个安静的地方说话。”
许悠然跟着他,两个人默默不语地下了楼。魏岭生开着车,把她带到西京科技大学附近的一家咖啡馆。他带着她径直走到一处远离窗户的僻静位置坐了下来。接着给许悠然要了一杯红枣酸奶,又给自己要了一杯咖啡之后,魏岭生静静地看着许悠然,半天没有开口。
许悠然也没有说话。两个沉默地坐着,想着各自的心事。
“最近,怎么了?为什么突然想起……要去那里?”过了一会儿,魏岭生开口问道。
“不是突然,是……想了很久了。”许悠然低声说道。
“悠然,你要记着,那里不属于你,”魏岭生深深地凝视着眼前的女孩儿,轻声说道,“那个地方,那里的人和事,那里的一切,都与你无关。你……一定要留在许悠然的人生轨道上,好好的活下去,这,才是……才是……她的期望,对吗?”
“我知道,”许悠然的眼睛里,泛起了泪光,“我想……回去看看,那个小院……还有……奶奶……我……”
“悠然,别去想那些,好吗?”魏岭生看着她,满眼的心疼和无奈,“那不是你的小院,不是你的奶奶,我刚跟你说过,那里的一切,与你无关。”
“可是,我想念那里,越来越想念那里,”许悠然的眼睛,忧伤地看向窗外,“我也越来越想念……想念你,还有……还有……他。”
“悠然,你只有22岁,你有你自己美好的人生。无论发生了什么,无论什么时候,你都得记着,你是许悠然。”魏岭生焦急的看着她,不知道自己除了这样叮嘱她之外,还能再说出什么更有说服力的话来。
“我越来越觉得,对不起家里的那一对父母,也……对不起凌越,”许悠然似乎没有听见魏岭生刚才的话,自顾自地接着说,“他们都对我那么好,可是,可是我却觉得,在自己心里,跟他们是那么疏远。你知道吗?我已经被自己心里的愧疚,压得……喘不动气了。”
魏岭生神情复杂地看着她,沉默良久。
“悠然,雪轻当年,只是希望把自己的心脏留在这个城市里,”过了一会儿,魏岭生意味深长地看着许悠然,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的眼睛说道,“后来发生的一切,都是意料之外的事,谁都无法预知。这,绝不是雪轻的错。悠然,你要好好生活下去,平安、快乐地生活下去,你知道的,这才是雪轻的心愿。”
“我……我知道她的心愿,”许悠然在泪光中轻轻一笑,“你说过的,没有人比我更懂她。”
“是。”魏岭生觉得鼻子一酸,轻声说道。
“所以,我想回一趟老家,”许悠然的目光渐渐地变得坚定起来,“不是回去怀旧,是……回去诀别。最后一次,再回去看看。回来之后,我就想办法,让自己重新做回许悠然,一个纯粹的、22岁的许悠然。这,就是她现在的心愿。”
“你说什么?”魏岭生震惊地睁大眼睛看着许悠然,声音都不由得大了起来,“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呢?想办法?你想的什么办法?”
许悠然没有吭声,盯着眼前的酸奶愣神儿。
“悠然!”魏岭生有些着急,“你跟我说明白,必须说明白!”
“电。因电而来的记忆,或许,还会因电而消。”许悠然像是自言自语般,轻声说道,视线缓缓移到了天花板上那盏明亮的吊灯上。
“你什么意思?”魏岭生瞪大眼睛,提高了声音问道,“你这是想了什么主意了?你想干什么?”
忽然,他倒吸了一口凉气,低声吼道,“你疯了?!悠然,你千万别糊涂!你以为你再触一次电,那些记忆就可能消失了是吗?你怎么这么幼稚呢!居然还在电上打主意?亏你想得出!你没想过吗?如果不但没有消失,反而更清晰了呢?如果直接要了你的命了呢?到时候,你对得起谁?!”
“可是,我没有别的办法了。”许悠然眼眶里转着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
“别着急,悠然,”魏岭生抽出一张纸巾递过去,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恢复平静,“相信时间吧,相信人这一辈子,没有过不去的坎儿。心里难的时候,没有办法的时候,坚持下去,就是唯一的办法。”
“我其实对不起很多人,包括……你。”许悠然把纸巾蒙在自己眼睛上,轻声说道。
“胡说!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你是天底下……最善良的女孩儿!”魏岭生低声说着,不禁有些哽咽。
两个人都沉默了,过了许久,谁都没有说话。
这天傍晚,魏岭生开车把许悠然送到了家属院门口,看着她走进院子,才放心地发动了汽车离开。
然而,满腹心事的魏岭生没有注意到,就在不远处,有个男人用手机拍下了他的车。当他刚刚离开之后,那个一直死死盯着他车的人就打了一个电话。
“大哥,我今天的外卖没白送啊!我看见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