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砚成用颤抖的手，拆开了信封。当信纸展开的一刻，他的眼泪不可抑制地夺眶而出。
“罗罗，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的记忆已经彻底消散在这人世间了，年轻的悠然，已经不会再记得你。
此时此刻，万籁俱寂，夜凉如水。心里的一腔眷恋，万千心事，却忽然间，不知从何说起。提笔之时，字未落，泪已下。
原谅我，选择了这样不辞而别的方式与你诀别。我知道，当你发现年轻的悠然，已经视你如路人的时候，你将会多么痛苦。可是，与其让你每天面对着与我即将生离死别的绝望和煎熬，不如让你在不知不觉间失去我吧。
我把这封信，托付给了老魏，请他务必在我离去之后才可以交给你。不要责怪老魏瞒着你，他是在煎熬着自己的心，独自承受着无以复加的孤独和痛苦，来实现我的心愿。
我与程医生倾心长谈过，我已经知道你与她之间的一切，我的所有，也与她和盘托出。我不知道信心何来，可是，我却固执地相信，只要她了解一切，她会毫不迟疑地原谅你。女人，不在意你曾经深爱过谁，但却在意你瞒着她深藏旧爱，恋恋不忘。
答应我，罗罗，好好爱欣语！答应我，让自己幸福！我如今所做的一切，都只为一点，那就是你婚姻的美满，家庭的稳固。当你垂垂老去之时，身边依然有相濡以沫、知冷知热的妻子。这，是我最大的心愿！
还有，我把老魏托付给你。我这辈子最愧对的，就是没有血缘的亲哥哥魏岭生。他把自己的大半辈子都给了我，可我，已经无以为报。罗罗，在我离去之后，请尽你所能，帮衬和照顾好他。
老魏对我，恩重如山，情深似海，我不知道他是否还会再重新爱上另一个女人。可是，罗罗，答应我，尽力一试，让他成个家，别让他孤独终老，无依无靠。
罗罗，行将远别，对于这缤纷世界，我并没有太多不舍，因为这里，早已不属于我了。我最留恋的，是二十多年前，我们在大学校园里初见的日子。只是那些时光，永远回不来了。
想说的话，太多了。一支笔，几张纸，哪里写得尽呢？就此收笔，聊以作别！
这封信，务必看后即毁，不可留存。因为，这一次我踯躅人间的任何痕迹都不该留下。让我，在你的世界里，永远的、彻底的消失吧。你我的情义，请封存于内心最深处的地方，永远不必再打开。
罗罗，看到这里，我知道你早已泪流满面。把眼泪擦了把，我最亲爱的人，你要好好的活着！幸福的活着！因为，那是我生生世世的心愿！雪轻绝笔。”
这一天的中午，在魏岭生落满灰尘的卧室里，四十三岁的罗砚成，抱着路雪轻的照片和那封信，嚎啕痛哭。
也就在这个时候，刚下手术的万明诚和程欣语，一先一后从手术室里走了出来。
“欣语，”走在前面的万明诚停下脚步，回头看着程欣语，“你脸色太差，最近是不是太累了？”
“有可能吧，最近事情太多了。”程欣语长长地出了口气，笑了笑说道。
“走吧，咱们先去吃饭吧，”万明诚看了看表，说道，“你好好吃顿饭，中午在值班室睡一会。”
“你先去吧，我这会儿过去看看老魏。”程欣语摇了摇头，“看他一眼我就吃饭去，不耽误事儿。”
“欣语，我……”万明诚看着程欣语，欲言又止。
“怎么了？明诚？”程欣语纳闷儿地看着他。
“欣语，我有些想法，不知道该不该说。”万明诚犹豫了一下，避开了程欣语的目光。
“嗨，跟我怎么还这么生分的？有话尽管说呀。”程欣语笑了起来。
“老魏……一直要这么住下去吗？费用太大了。”万明诚迟疑了片刻，低声说道。
“老魏在这里，条件最好，”程欣语楞了一下，随即笑了笑说道，“罗砚成要给他这个兄弟创造最好的医疗和生活条件，不计代价。另外，也不光是我们在照顾老魏，许巍夫妇也在鼎力相助。”
“其实，他目前的状况，把他……送回住处，请个保姆照看，就……可以了。”万明诚沉吟了片刻，看了程欣语一眼，“或者，送到托管机构，那样只要交个托管费，你们什么都不用管了。这样，你俩都轻松很多。不然，他……他会……拖累你们的。”
程欣语愣了愣，直直地看着万明诚。
“欣语，这里当然是条件最好的，”见她不说话，万明诚又继续说道，“可是，费用太高，会拖累你们的生活，真的不值得。因为，老魏自己，根本就什么都感受不到。条件好一些和条件稍差些，没有什么区别啊。”
程欣语瞪大了眼睛，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万明诚，随即又垂下了眼帘。
“明诚，谢谢你，替我们考虑得这么仔细，”沉默良久，程欣语重新抬起头，凝视着万明诚，眼里闪过一抹明亮的光芒，“我想，第一，老魏值得我们这么做。第二，条件好坏，老魏当然是不知道的，但是，老天爷知道。”
“欣语，”万明诚叹了口气，看着程欣语轻声说道，“老魏的事，早就在院里传开了，大家也都很感动，可是，毕竟……他跟你素未平生，你……不必……为他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是的，明诚，老魏跟我，的确素未平生，”程欣语莞尔一笑，深深凝视着万明诚，摇了摇头，“你还是不够了解我，明诚。这个世界早已不讲究什么侠肝义胆、古道热肠了，但是，当我在罗砚成身上发现这些的时候，我就知道，我没有嫁错人。”她停下来，静静地看着万明诚，继续说道，“这么久以来，我第一次认为他的决定是对的，我要跟他一起，完成他想做的事情。”
万明诚没有再说话，看着程欣语，苦笑着摇了摇头。
“明诚，”程欣语深深地看着万明诚，脸上浮起一个柔和的微笑，“谢谢你！不仅仅是为了你为我考虑得这么周到，还为了……这么久以来……你对我所有的好！明诚，你永远是我最好的朋友！”
这一天的晚上，在魏岭生的病房里，罗砚成给魏岭生擦洗过之后，静静地坐在他身边。
“老魏，我把雪轻的照片带来了，放在你床头了，”他看了看床头柜上照片里微笑着的路雪轻，轻轻说道，“雪轻的信，我也看了。那天打电话的时候，你一定意识到了，你可能没有机会把信交给我了，所以才用那样的话来暗示我。”他停下来，深深凝视着魏岭生沉睡的脸，“信我烧了，这是雪轻叮嘱的，我明白她的心思，她不想在我的生活里留下任何痕迹，她希望我全心全意去爱欣语。”
他握住了魏岭生的手，垂下头不再说话。
“老魏，早点儿醒吧，好吗？”沉默良久之后，罗砚成抬起头，眼里闪过一抹泪光，“雪轻在看着咱们，咱们哥俩，要好好的活下去，好不好？”
“对了，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他看着魏岭生紧闭的双眼，提高了声音说道，“心外科的孟主任，就是退休了去国外的那个，给欣语发来了很多资料，对于悠然的康复治疗，老主任提出了一些方案，欣语正在有针对性的对悠然进行治疗。”他顿了顿，轻轻晃了晃魏岭生的手，继续说道，“欣语跟我说了，治疗已经有些效果，如果顺利，悠然有希望恢复到正常人的体质，甚至可以结婚生子。老魏，你高兴吗？”
时光过得很快，转眼间，古城度过炎夏，已入金秋。
这一天的下午，罗砚成站在悠然花店对面的人行道上，与花店一路之隔。
九月灿烂的阳光下，悠然花店静静地伫立在那里。门开着，许悠然的身影时不时的在屋里闪现。
突然，一个小小的、白色的身影从店里蹿了出来，穿过车流如织的马路，奔着罗砚成而来。
转眼间，毛绒绒的嘟嘟已经蹿到了罗砚成的脚下。一声轻吠之后，它雀跃着，然后立了起来，伸出了两只小爪子。罗砚成弯下腰，伸出一只手，嘟嘟的两只前爪顺势搭在了他的手上。小狗仰着头，两只明亮的眼睛，带着欢快的笑意注视着他。
“嘟嘟，你还记得我！你居然还记得咱们总是这么打招呼的！”罗砚成蹲下来，惊喜地说道。
嘟嘟欢快地喘息着，小尾巴使劲摇着。
“呀，是你呀。”一个清脆的声音传了过来。
罗砚成抬起头，许悠然已经站在眼前。他顺势抱起了嘟嘟，站了起来。
“哦，我今天来找我一个大学同学，刚好从这儿过，有个小家伙直接蹿过来了。”他有些局促地笑了笑说道。
“好奇怪啊！我家嘟嘟怎么跟你这么熟呢？隔着马路它都能发现你。”许悠然疑惑地看着罗砚成，笑道。
“这就是缘分。”罗砚成看着许悠然，轻轻笑了，顺手把嘟嘟递了过去。
“老魏这两天怎么样？我跟凌越准备这个周末去看他呢。”许悠然接过了小狗，笑着问道。
“挺好的，什么都好，就是太能睡了。”罗砚成微笑着说道。
“我总觉得，有一天他会醒的，也许快了。”许悠然低声说道。
“是，我也这么觉得。”罗砚成深深地看了许悠然一眼，又迅速挪开了视线，“我该走了，你快回去吧，路上车多，过马路慢着点儿。”
“好，那我走了，再见哈！”许悠然笑着，挥了挥手，转身过了马路。
罗砚成凝视着她的背影，嘴角扬起一个复杂的微笑。
日子过得飞快，一转眼，一年过去了，时光已经走进了２０１５的十月。
这一天的下午，罗砚成坐在魏岭生的床边，静静地看了他很久。
“老魏，今天是个好日子，可惜，你没能参加，”沉默了许久之后，他轻轻拍了拍魏岭生的肩，低声说道，“悠然今天出嫁了，新郎是凌越。悠然今天真的很漂亮，你要是能看见，该多好啊！”顿了顿，他又接着说道，“老魏，你放心吧，悠然的身体恢复的很好，欣语说，她可以怀孕，可以要孩子。你快醒醒吧，好不好？好赶上喝满月酒啊！”
他看着沉睡中的魏岭生，轻轻摇了摇头。
“老魏，你怎么这么能睡啊，”罗砚成苦笑了一下说道，“你呀，你看看我，天天陪你这么说话，你是硬生生的把我练成一个话唠了，你……”
突然，他停了下来，惊诧地瞪大了眼睛，瞠目结舌地看着床上那个沉睡的人。
一行眼泪！是的，没错！一行眼泪，从魏岭生紧闭的眼角流淌了下来！
“老魏！老魏！”罗砚成猛地跳了起来，凳子咣当一声翻到在地，他紧紧地盯着魏岭生沉睡的脸，拼命的高声喊道，“医生！快来呀医生！他听见我说话了！他哭了！他听见我说话了！”
时光荏苒，如白驹过隙。当又一年过去的时候，在许悠然的女儿小雪热闹的满月宴上，在许巍和罗砚成之间的位置上，一个坐在轮椅上的、虚弱的中年男人，自始至终一直注视许悠然，安静地微笑，那，正是康复中的魏岭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