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欣语没有回答万明诚的问话，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张照片，似乎根本没有听见他在说什么。
照片上，那几个大笑着的大男孩儿背后，一个年轻的小女生，穿着白色衬衫和一条碎花背带裙，斜挎着书包，手里抱着两本大部头的精装书，正从他们身后走过，她侧过脸，面对着镜头，饶有兴趣地看着几个正在拍照的男孩儿。
那个女生，正是学生时代的程欣语。那张年轻的脸庞是那样的清瘦、秀丽。
程欣语静静地看着照片上年轻的自己，脑海里想起的却是另一个人。
罗砚成的聚会纪念册上，那个他已经叫不出名字的女孩儿，在眼前清晰地浮现出来。那张她当时看第一眼的时候，就觉得似曾相识的面孔，跟眼前这张照片上的自己，完美地吻合了。一样脸庞，一样的眉眼，一样嘴角，甚至于一样马尾辫儿。
程欣语明白了，那面孔她当然一看就会觉得熟悉，因为，那张脸，跟她自己年轻的时候，几乎一模一样！
他是真的叫不出她的名字吗？他是刻意隐瞒什么吗？他们当年是什么关系？这个跟自己有着几乎同样容颜的女人，跟他曾经有过一场爱情故事吗？他当年为什么要跟自己结婚？是因为自己太像他曾经的恋人吗？他总是神情复杂地凝视她的脸庞，为什么？他是在看自己的妻子还是在看自己终已失去了的恋人？
程欣语陷入了混乱的沉思，完全忘记了对面的万明诚。
“欣语，你怎么啦？”万明诚仔细端详着程欣语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明诚，我忽然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程欣语的思绪被万明诚打断了，她抬起眼来，看着他，低声说道，“我……是不是……一直是某一个人的替身？”
“什么？欣语，你……这是……这是说什么呢？”万明诚完全懵了，弄不明白这张照片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也不明白程欣语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明诚，我突然发现，我很像一个人，”程欣语微蹙着眉头，直直地看着万明诚的眼睛，“我看过罗砚成这次大学同学聚会的照片，他们班里，有一个女孩儿，跟当年的我长得一模一样。我忽然有种感觉，这么多年，我……只是一个替代品，他娶我……也许只因为……我太像她。”
“替代品？欣语？你……这都瞎琢磨什么呢？”万明诚一脸疑惑地看着程欣语。
“我真的……感觉，他在撒谎，”程欣语歪着头，若有所思地喃喃说道，“他遮遮掩掩的说不记得她，可是，我想他们关系不一般，或许他们曾经是恋人。他失去她了，而我，成了她的替代品。”
“怎么可能呢？欣语，小说看多了吧？”万明诚轻轻笑起来，伸手把手机要了回去，又仔细地看着照片上的程欣语，“两个人长得像倒也不奇怪呀，太正常了。你看这打扮，也是当年的女生们最常见的穿着，跟别人撞了衫撞了脸，都正常啊。”
程欣语苦笑了一下，低头看着自己面前吃了一半的午饭，没了一点儿胃口。
“不对，明诚，”她低声说道，“我跟他生活了十几年，很多细节，很多事情，联系在一起来想的话，真的让我感觉事情有点儿不对头。”说着，她抬眼看着万明诚，停了停，又继续说道，“当年，他第一次见我的时候，就看着我直发呆。那时的我，自信得可笑，自以为是自己太美了，美得让他都看呆了。婚后这十多年，他时常看着我发愣，那种深情款款的目光，一直让我很满足很陶醉。可现在看来，他真的有可能，并不是在看我，而在看那个跟我有着同样面孔的女人。”
“欣语，单凭长得像，就演绎出这么一个结论，有点儿太牵强了吧？”万明诚笑了笑，指了指她面前的午饭，“快，先吃饭吧，天冷，饭凉得快，别一会儿都吃凉了。”
“不是牵强，是很多事情，忽然可以解释得通了。”程欣语淡淡地笑了一下，拿起筷子，却没有开始动手吃饭。
“那……那个……跟你很像的人，这次他们聚会，她来了吗？”万明诚低声问道。
“没有，相册上这次的照片里，都没有她，”程欣语摇摇头说道，“罗砚成说她不是他们班的，是教改班跟着他们班上专业课的，他甚至说不记得她的名字了，说是上学的时候就不熟。”
“也可能真是这样呢，”万明诚笑了笑说道，“上学的时候就不熟悉，这都二十年过去了，又不联系，真可不就是记不住名字了。”
“谁知道呢，他嘴里说出来的话，是真是假，现在我都说不准了。”程欣语黯然说道。
“先吃饭吧，边吃边说，行不？”万明诚轻轻叹了口气，再一次催促道，“天气这么冷，再吃凉饭，真的就把胃吃坏了。快点儿，吃几口饭再说。”
“好，吃饭。” 程欣语苦笑了一下，闷头吃起饭来。
两个人闷声不响地把饭吃完，谁都没有再说话。
今天是周六，职工食堂的人比平时少很多，时间又晚了，到这会儿只剩下零零星星几个人还没吃完。食堂的大师傅们，也都三三两两聚在饭堂的一角开始吃午饭了。
万明诚看到程欣语放下了筷子，又看了看周围没什么人，这才看着她的眼睛，低声问道，“我还没顾上问你，你昨天不是去找许悠然了吗？她是怎么说的？”
“他们的确早就认识，不仅认识，他们果然关系非浅。”沉吟了片刻，程欣语抬起头来，黯然一笑说道，“按许悠然的说法，她是一箱情愿地喜欢罗砚成，但是，晚上我回家跟罗砚成谈过之后，觉得这事情……恐怕未必如此。”
“真的？！怎么可能？许悠然那小丫头，怎么会这样？”万明诚惊诧地瞪大了眼睛，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那……那她知道罗砚成……是你的丈夫吗？”
“罗砚成他们今年夏天聚会的时候，在许悠然店里买过花，他们就这么认识了。”程欣语自嘲地笑了一下，轻声说道，“后来大概他们有些联系，然后……互相就很有些好感了吧。按他们的说法，一开始，许悠然并不知道罗砚成是我的丈夫，罗砚成也并不知道许悠然是我的病人。他们是后来才知道的。”
万明诚沉默了，他不知道这时候还能说些什么，才能安慰这个表面上平平静静，心里却伤得不轻的女人。他有些心疼地看着她苍白的脸，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别这么看着我，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可怜，”程欣语看到万明诚的目光，轻轻笑道，“不管怎么样，柚柚还没有成年，在这孩子长大成人之前，我不会跟罗砚成离婚的。我现在还是一个有事业有家庭的女人，还不算可怜。”
程欣语说笑着，可是眼圈却红了，接着，眼泪盈满了眼眶。她抽出一张纸巾迅速擦干了眼里的泪水，没有让眼泪留下来。
“欣语……，”万明成低声说道，“许悠然那孩子，我还算熟悉，从我毕业分到科里来，就跟她打交道了，她还是比较单纯老实的，我想……她应该没说谎，是她一箱情愿的喜欢罗砚成。可罗砚成并没有做那些对不起你和家庭的事情。”
“我现在，真的不知道还能信谁了，”程欣语把刚擦过眼泪的、潮湿的纸巾捏成了一个纸团儿，声音有些哽咽，“一个是跟我生活了快二十年的丈夫，一个……是我尽心竭力救治的病人，他们……竟然蒙骗了我这么久！两个人……都曾经那么认真地说……不认识对方……”她停了下来，眼泪再一次盈满了眼眶，“明诚，我现在，不想相信任何人，除了我的父母，还有……你。”
说罢，她又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眼泪。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脸上浮现出一个倔强的笑容。
“没什么，明诚，”她低声说道，“我……很快就好了。”
“欣语，凡事……还是要往好处想，”万明诚深深地看程欣语，轻声说道，“罗砚成是当年你爱上的人，你要相信自己的眼光，你挑的人，至少人品不会差。我想，他不会做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停了停，他又继续说道，“至于许悠然，这孩子毕竟还年轻，我以前就听她父亲说过，她从小住院的时间比上课的时间都多，跟班上的同学接触得少，关系也平淡，朋友极少。这个孤独的小姑娘，见到罗砚成这样一个帅气又成熟的男人，有些暗生情愫，也是……可以理解的吧。但是，我相信，顶多也就是个暗恋罢了。这个善良的小姑娘，不会不择手段地破坏别人的家庭和婚姻，尤其是在她知道，罗砚成是你的丈夫以后。”
“嗯，我明白。”程欣语轻轻点了点头，之后便低头不语。
“还有，这张照片的事情，”万明诚见她不说话，用手指轻轻敲了敲自己的手机屏幕，提高了声音说道，“我知道女人的直觉和想象力有多强大，但是单单凭着你跟他的一个女同学长得很像，就演绎出这个你是替代品的说法，真的有点儿太牵强了。”他看着她笑了笑，继续说道，“再说了，退一万步说，就算那个跟你很像的女孩儿，是罗砚成大学时的恋人，又怎么样呢？无论他们曾经怎么相爱过，那都是在罗砚成认识你之前的事情，那都跟你毫无关系，对不对？现在都人到中年了，年轻时的爱情，当个故事听好了，有什么要紧的？”
“是，你说的也对。”程欣语自嘲地笑了笑，小声说道。
“当然对呀，”万明诚看上她，笑道，“你不是说，这次聚会，那个女的也没来吗？人家也有人家的生活了呀。就算他们当年恋爱过，这次不是连面儿都没见吗？你们夫妻俩共同生活了快二十年了，你们有一个家，有一个可爱的女儿，你们还将要白头偕老，这才是实实在在的现实，对不对？”
“我并不是真的很纠结他当年跟谁恋爱过，”程欣语淡淡地笑了笑，“我只是忽然觉得，这么多年，我一直在跟一个戴着面具的人恋爱、结婚、生活……”
“好了，欣语，别瞎想了，”万明诚看着程欣语，认真地说道，“把照片的事情忘了吧，别把这种臆想和猜测当真，回家也别拿这个事儿去问罗砚成，真的，没必要节外生枝、平添矛盾。好好的，快快乐乐地过你的日子，这才是最重要的事。”
“好吧，不想了，”程欣语长长出了口气，坐直了身子，苦笑了一下说道，“反正，至少在柚柚上大学之前，我们还要做‘恩爱夫妻’，想那么多也没用。”
“欣语，跟罗砚成好好的过下去，不仅是为了柚柚，也是为了自己的……”万明诚看着她，笑了笑说道。
“好了，不说他了，不想说他，”程欣语显然不想接着万明诚的这话题说下去，她摆了摆手，打断了万明诚的话，冲着他笑了笑说道，“今天有你给我宽宽心，我感觉好多了。咱们走吧，你看，都没人了，人家开始打扫卫生了。”
两个人起身出了食堂，一起到住院部大楼前才道了别，程欣语回到住院部上下午的班，万明诚下午没有门诊，直接回家了。
这天下午程欣语下班回到家的时候，罗砚成和柚柚都不在家。她进门换了拖鞋，便直奔书房而去。
然而，当她打开书柜，却发现她想要找的东西不见了，那个大大的、放在书柜里十人显眼的８开本天蓝色纪念册，不翼而飞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