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小名吗?带一个‘轻’字。”程欣语一眼不眨地看着许悠然的眼睛,眼前浮现的,却是那天丈夫大醉而归时,含混但温柔地呼唤那个名字的情景。
就在几分钟之前,她忽然想起了丈夫那一天轻声唤出的那个名字,忽然把那个“轻”字跟“许悠然”这三个字完全扯不上关系的文字关联到了一起。
“什么?”猝不及防地被问到这个问题的许悠然,惊讶地看着程欣语,心里不由得打了个激灵。
为什么她会问起这个“轻”字呢?她在哪里听过“路雪轻”这个名字吗?为什么她竟然能把带“轻”字的名字跟自己联系在一起呢?
短短的一瞬间,许悠然的心里一下子被浓浓的疑云笼罩了。她努力地平息着自己内心的波澜,极力保持着表面上的平静。
“小名啊?我没有,我父母从小就叫我‘悠然’。”许悠然轻轻笑了笑,低声地说道。
“哦,这样。”程欣语不置可否地一笑。
许悠然低下了头,心里惴惴不安。她绞尽脑汁也想不通,程欣语为什么能问出这个问题来。
“悠然,你还是年纪太小,”程欣语的口气已经更加缓和了,她看着许悠然轻声地说道,“22岁,金子一样的年龄。好好珍惜自己吧,你该有属于你自己的爱情。别人婚姻里,不会有你的位置,也不会有你的幸福,你明白吗?”
“对不起,程医生,”许悠然抬起眼看着程欣语,满脸的愧色,“是我不好,是我……有了些……不该有的想法。”
“你更对不起的,是你自己,”程欣语淡淡地说道,“你在自己最好的年华里,在一个已过中年又有家室的男人身上浪费感情,你不觉得愧对自己吗?”停顿了一下,她叹息了一声又继续说道,“幸好你们并没有往很深的关系上发展,不然,吃亏只能是你。你自己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许悠然红了脸,低下头避开了程欣语犀利的目光。
“像罗砚成这样的男人不会为了你轻易放弃他的家庭的,”程欣语的嘴角扬起一个淡淡的冷笑,看着许悠然说道,“哪怕他已经不在意那个糟糠之妻,不在意那个生活了多年的家,但是,他会无比的在意他的孩子,为了他的孩子,他当然选择不惜代价地维持那个家。所以,别在这样的男人身上,浪费你的时间和感情了。”
“我明白,是我自己犯糊涂了,”许悠然垂着头,小声说道,“不过,我也很庆幸,我碰到了罗砚成……这样的……好人,”说罢,她抬起头看着程欣语,恳切地说道,“程医生,你千万别责怪他,他真的是个好人,也是个对家庭负责任的人,他从来没有……”
“行了,你也不用这么维护他,”程欣语冷冷地笑了笑,“我跟他在一起生活了快二十年了,他是个什么德行,我比你更清楚。”
听了这话,许悠然的脸不禁又红了起来,她轻轻咬住了自己的嘴唇,没有再说下去。
“以后,还是要记着按时来检查身体,”程欣语此时的心情比起刚来时,已经平静了很多,她静静地看着许悠然叮嘱道,“不管怎么说,身体是第一位的,你不需要刻意地回避我,也请你相信我,做为一个医生,别说现在你跟罗砚成没有什么,就算你俩真的有什么,我该为你治疗的,也依然会尽心竭力。”
“程……医生,真的对不起,”许悠然看着程欣语,满眼深邃的痛苦,“你对我那么好,可是我……”
“好了,不说了,”程欣语摆了摆手,苦笑了一下,“我也要谢谢你,可以把整个事情对我直言相告。”
“我……”许悠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内心里涌起万分的纠结和惭愧,她再一次避开了程欣语目光,深深地低下了头。
许悠然有些鄙视自己。今天,她再一次欺骗了这位一直恪尽职守地看护着她的心脏、健康和生命的主治医生。
许悠然不敢想象,这位此刻还在谢谢她直言相告的程欣语姐姐,如果有一天知道了全部的真相时,会向她投来怎样鄙视和厌弃的目光。
此刻,她觉得自己像一个总也遇不上好剧本的演员,永远演绎着一个自己内心里最鄙夷的角色。她知道今天应该是演成功了,这一点,她从程欣语最终变得平静温和的语气,就已经看明白了。
二十多年前,她就演过一场戏,演绎一个为贪财图利而狠心舍弃真爱的女孩儿。那场戏演得很成功,她如愿以偿地让自己深爱的罗砚成带着对她刻骨的怨恨离开了。
造化弄人,二十多年后,她以这样惊世骇俗的方式重新回到他身边,不得不再演一场单相思的苦情戏。这一次她是为了保全他的婚姻和家庭,她又成功地演绎了一个爱上有妇之夫、沉迷在单相思里的可恨也可怜的女子。
每一次都是为了他。每一次都是出演一个被别人唾弃也被自己唾弃的角色。每一次,都很成功。
“好了,咱们就聊到这儿吧,”程欣语的话打断了许悠然的思绪,“时间不早了,咱们走吧。”
“好,”许悠然低声应到,“程医生,你……”她很想再恳求程欣语不要责怪罗砚成,但是迟疑了一下,话还是没有说出口。
此时过多的维护他,或许会适得其反。现在她不得不小心翼翼,不得不极力让自己的行为和语言看上去正常而自然。
这天下午,两个人在咖啡馆待的时间并不长,一向雷厉风行的程欣语并没打算跟许悠然长谈。事情已经问明白,主要的问题都已经问清楚了,该说的话也已经说过了,女孩儿的态度也让她满意,如此,也就没有长篇大论的必要了。至于许悠然跟罗砚成见过几次面的细节,程欣语并不想细究,甚至于都没有多问。关键问题弄明白就行了,细节上的事,知道得越多,心里越堵得慌,何必问得那么仔细呢?
两个人走出咖啡馆的时候,已经快下午的6点了。
隆冬时节的西安,这个时候已经天色渐暗,华灯初上了。正值下班的高峰,马路上排成长龙的车辆,因为拥堵而车速缓慢。每辆车都亮起大灯,夜幕下的古老城市里,璀璨的车流,在大街小巷或快或慢地流淌。
程欣语和许悠然在清冷的夜色下道了别,程欣语驱车融进了缓慢的车流里。而心事重重的许悠然踯躅在人行道上,慢慢往花店走去。
走到花店门口的时候,她并有进去,而是在徘徊了一阵之后,掏出手机,拨打了那个从未拨打过、但却早已经烂熟于心的号码。
终于,电话里传来了那个熟悉的声音。听到对方的一声“喂”之后,许悠然突然潸然泪下,说不出话来了。
“悠然?怎么了?”罗砚成显示也一样熟悉手机屏幕上那个来电显示的号码,许悠然突然打来电话,让他心里有些预感到,是出什么事了。
许悠然知道,现在不是哭泣的时候,必须尽快清楚地告诉罗砚成,自己今天跟程欣语说的一切,她必须跟他统一口径,不然程欣语就会知道自己说的并不是真话。
“罗罗,程医生,下午来找过我了,”她稳了稳自己的情绪,忍住了眼泪,急促地说道,“我现在告诉你我是怎么跟她说的,你千万要听仔细,并且记在心里,不然,如果咱们俩说的不一样,那……这个事情,就无法收场了。”
电话那头的罗砚成一下子沉默了,许悠然知道,他一定是听到这个消息,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了。
她顾不得等他缓过神儿来,接着就匆匆把下午跟程欣语之间的谈话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罗砚成。
“我刚说的,你都听清了吗?”说完了下午的情况后,许悠然又不放心地叮嘱道,“罗罗,你千万要记住我的说法,别把话说岔了。”
“悠然,为什么要这样把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呢?”罗砚成又着急心疼地说道,“你应该全推到我身上才对,要知道欣语是你的主治医生啊!你把这样的事揽在自己身上,她会怎么看你,她以后怎么给你治疗?再说,出了麻烦,都让你一个小女孩儿扛着,我这算是怎么回事儿呢?”
“罗罗,这事儿还有什么可争的?”许悠然笑了笑说道,“反正我下午已经说过了,你必须按我说的来。这次必须把这个事情圆圆满满的处理好,不然,会影响你们夫妻之间的关系了。”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说道,“再说,我相信程医生,她是个医生,无论她怎么看我,她都会尽一个医生的职责。”
“话是这么说,可是,你这样说还是不妥当。”罗砚成忧虑地说道。
“没事儿,真的,”许悠然笑了笑说道,“对于这一点,你应该比我更了解她。在治疗上她绝不会慢待我的。至于她怎么看我,那都不要紧,只要别影响你们夫妻之间的关系和感情就行。”
“我们夫妻的关系?影响的因素已经太多了,也不在乎再多这一点儿了,”罗砚成喃喃地说道。
“什么?你刚才说什么,是不是……已经闹矛盾了?”许悠然着急地问道。
“没什么,”罗砚成赶紧话锋一转,说道,“悠然,对不起,我……的确是没有去内蒙,我……我是……”
“罗罗,不用解释了,”许悠然黯然地说道,“刚知道这个,我是有些伤心,但是我很快就想明白了,你这么作,一定有你这么作的原因。我不会怪你的,再说,现在也不是说这个事情的时候。”说罢,她停了停,又继续说道,“程医生一定今天一定会问你的,你要想好该怎么说,别让我下午的努力前功尽弃了。记着这事情是我一个人的一厢情愿,跟你一丁点儿的关系都没有。切记切记!”
“好……我……记住了,你放心吧,我会把握好的,”罗砚成说完又催促道,“你这是在外面打电话吧?快回家吧,外面这么冷,别冻着了。”
两个人道了别之后,挂断了电话,许悠然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往店里走去。而罗砚成呆呆地坐了片刻之后,也起身离开办公室,出了公司,径直驱车回家。
这天晚上,当柚柚进屋学习了以后,程欣语果然把罗砚成叫进了卧室。
罗砚成知道她要问什么,而且刚在回家的路上,也已经按许悠然说法想好了说辞。所以他若无其事地走进了卧室,坐在了床边。
然而,程欣语的问题,却并不是从问许悠然的事情开始的。
“你的手机呢,能让我看一下吗?”程欣语看着罗砚成的眼睛,平静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