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悠然一下子愣住了,正准备去开门的手扶在门把手上,浑身的血都像突然凝固了一般,整个人僵在了那里,连思想似乎都瞬间停滞了。幸亏这时候,她是背对着程欣语的,不然,她瞬间失了血色的脸和惊惶的眼神,程欣语只要望上一眼,就已经知道答案了。
“不,我不认识这个人,这……是……谁啊?”来不及多做思考,短暂也漫长的两、三秒钟之后,许悠然带着极力挤出来的一抹淡淡微笑,回过头来,迎向程欣语探究的目光,平静地答道。
“就是他们聚会时,在你那儿买了好多花的人呐,”程欣语歪歪头笑道,“你肯定是不记得他了。好啦,没事儿,我就是忽然想起来了,随便问问,你快去做检查吧。”
走出诊室的许悠然,觉得自己的腿都是软的,软到她甚至都没有力气走到交费窗口去了。直到在候诊的地方找了一个空座位坐下,许悠然依然感觉得到自己的心还在极度的恐慌中怦怦狂跳,那种熟悉的心慌、闷气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地袭来,她有些难受,本能地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心口。
究竟是出什么问题了?
是程欣语感觉到什么了吗?
或者……是罗砚成不小心表现出了什么让程欣语疑心了吗?
自己这是在做什么?是充当了一个可耻的角色吗?
许悠然一遍一遍地问着自己,惶惶不安,心绪难平,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坐了一会儿,稍稍平静下来的许悠然,掏出了手机。她想给罗砚成打一个电话,一是想告诉他今天发生的事情,二是,想跟他说一句“生日快乐。”
今天,是他的生日。
上一次为他庆祝生日,还在是大学三年级的时候。从那以后,他的生日过去了21个,每一年的这一天,她都会在心里悄悄跟他说一句“生日快乐”,连抑郁症最严重的那几年都从未忘记过。那时候,她以为他永远都不会知道,有个人在遥远的地方,每一年都为他送上生日的祝福,年复一年,从未间断过。
今天,在远离他21年以后,她真的好想亲口跟他说一句“生日快乐!”
许悠然握着手机,在屏幕上输入罗砚成的手机号,却迟迟没有按下“呼叫”的按键,悬在屏幕上的大拇指,似乎僵硬的无法活动。迟疑良久之后,终于,她深深地叹息了一声,轻轻地摇了摇头,把屏幕上的号码删掉,把手机又放回了包里。
她不想在他的手机上留下自己的任何一丝痕迹,万一他有所疏忽,让程欣语看到他跟自己通过话,那到时该如何解释?
许悠然把自己的包抱在胸前,颓然地闭上了眼睛。罗砚成叮嘱过她,无论如何都不能告诉程欣语自己认识他。那么如果程欣语也问起他同样的问题,他必定也是回答不认识。只要两个人没有说岔,应该就不会出问题了。
许悠然这么想着,心里踏实了一些。可是紧接着,那股强烈的负罪感又袭上心头。程欣语是几次救过自己性命的恩人,是兢兢业业看护着自己的主治医生,可是自己,却跟她的丈夫有着非比寻常的感情。而这一切,这所有的原委,都不能告诉她。
许悠然紧蹙着眉头,再一次痛苦地闭了眼睛。
“怎么啦?怎么还在这儿?”耳边响起了程欣语的干练急促的声音,许悠然惊得一下子睁大了眼睛。
穿着白大褂的程欣语正站在眼前,弯腰看着她,“不舒服吗?”
“哦,没有……没有,”许悠然慌张地站了起来,“刚才有一阵子闷气,所以在这儿坐了一会儿。”
“要紧吗?”程欣语低声问了一句,同时伸手拉起她的手腕,摸了摸她的脉搏,又仔细端详着她的脸色说道,“心率有点儿快,这会儿难受吗?”
“没事儿,还可以,”许悠然轻轻笑了笑说道,“我现在去交费做检查,程姐姐你也赶紧忙去吧。对了,你怎么出来了?”
“我到院办去一下,马上就回来,今天早上病人还挺多的,”程欣语把许悠然披在肩头的头发往后捋了捋,看着她的眼睛说道,“你赶紧去做检查吧,天一冷,你这心脏尤其要注意。”
“嗯,我记住了,你快去忙吧。”许悠然一脸愧色,低声说道。
看着程欣语匆忙离开的背影,愁肠百结的许悠然,深深地叹了口气。
此时的许悠然还不知道,这个时候,她的父亲和罗砚成,刚刚在一家茶社临窗的条桌旁坐了下来。
两个男人互相看了一眼,勉强挤出一个客气的笑容。
招服务员过来要了两杯茶后,两个人就不约而同地低头盯着自己眼前的茶杯,陷入了沉默。
“为什么要来找我的女儿呢?”过了一会儿,许巍抬起头,带着一丝恼怒的凌厉目光,落在罗砚成的脸上,“她还是个孩子,无论她现在想起了什么,她也根本不是你曾经的那个女人。为什么你要来干扰她的生活?”
“对不起!我……不是你想的这样,我本来……其实……”尽管已经有了些心理准备,但此刻的罗砚成还是有些语无伦次了。
“离开我女儿,不要再找她了。”许巍打断了他的话,定定地看着罗砚成说道,声音不高,却坚定而不容质疑,“我听说过你们年轻时的那段故事,很让人唏嘘。可是,那些跟我女儿一丁点儿关系都没有。请你远离她,不要让她越来越深地陷进另一个女人的身份里。”
“我……”罗砚成有些无言以对,“我……我无心伤害她,我只是……”
“我当然知道,你无心伤害她,”许巍的目光有了些许的缓和,他转头看向了窗外,漫无目的的看着人行道上来往的行人,“我今天详细地问过了老魏,你的过去,你的人品,你是怎么知道悠然移植心脏这件事儿的,还有,你跟悠然是怎么相认的。我可以肯定的是,你对她的感情,不亚于我。”许巍说着,转过头来,目光重新落在罗砚成脸上,“只是,悠然对于我和对于你,是不同的,所以我们对她的感情也是不同的。对我来说,她是我心爱的女儿。对你来说,她是你曾经错失,却又以匪夷所思的方式与你隔世重逢的恋人。”
罗砚成垂下了头,半天没有说话。
“如果不是那次爆炸,我可能永远不会靠近她,”过了一会儿,他苦笑了一下,抬起头看着许巍,用低沉的声音说道,“自从我知道……知道雪轻的心在许悠然的身上,我一直……都只是把车停在马路对面,坐在车里远远地看看她。我……真的从没想去干扰她的生活。直到发生爆炸的那一天,我才发现……雪轻的记忆竟然在她身上复苏了。我就像突然找了一个失散很久的亲人,一个以为永远失去的亲人。”
“可她,毕竟……不是你的什么亲人,她只是我女儿悠然,跟你没有任何关系,”许巍的目光重新被愤懑填满,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罗砚成说道,“得知你是程医生的丈夫,真的让我非常震惊。你想过吗?你跟悠然的来往,一旦让程医生知道,她会对悠然怎么看?她是悠然的主治医生,孟主任亲自把悠然托付给她。如果她知道你们之间的关系,她还会尽心竭力地对待悠然吗?”
“会的,她一定还会尽心竭力,因为,她是医生,”罗砚成喃喃地说道,“医者仁心,她有自己基本的职业道德和素质。”
“不要再找我女儿了,”许巍没有接着罗砚成的话茬,而是看着他,再一次坚定地说道,“不要让大家都卷进这一场说不清道不明的是非当中,彻底的远离悠然,为了她,也为了你自己。”
“可是,她毕竟……情况特殊,”罗砚成低头看着面前的茶杯,低垂的眼帘之下,是遮挡不住的伤感,“她带着雪轻的记忆,雪轻的感情,她像是……像是一个走错了时代的灵魂。在这个世界上,她是如此的孤独。说一句有些残酷的话,尽管作为父亲,你依然是深爱她的,可你却不再是她心里最亲近的人了。”
“这一点,我早就想过了,”许巍轻声说着,声音低沉而疲惫,“我跟她妈妈早就意识到这个问题了,我们爱她如命,可她……却在心里已经跟我们疏远了。我知道,她内心里是孤独的,正因为如此,我后来,不再反对老魏去看她。”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深深地看着罗砚成,过了半天才继续说道,“可是,你不同。对于悠然来说,老魏更像是她的一个家人,而你,却是她深爱一场而终究失去的恋人。现在你们的重逢,会让她心里的那份感情一发而不可收拾。而且,万一以后程医生知道了,到时候,所有的人都是痛苦的,你懂吗?”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明白……”罗砚成低声说着,心像刀割一般的疼痛,“可是,你想过吗?我彻底离开不再见她,那无疑会让她非常痛苦,她会每天煎熬在无人可诉的想念里,她的情绪也会大受影响。而秋冬季节,又正是她心脏最脆弱的时候。我的痛苦我可以熬着,只要能为她好,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可是她呢?这个刚刚重逢,就又彻底失去的痛苦,让她怎么熬过去?我不忍心,也不能让她再受罪了。”
“可是,长痛不如短痛。忍一时之痛,换一世平安吧。”许巍目光灼灼地看着罗砚成,坚定地说道,“离开她吧,不要再出现在她的生活里了,好吗?”
罗砚成没有说话,满眼茫然地看着许巍。
“好吗?”许巍深深地凝视着他,追问了一句。
罗砚成缓缓转头望向窗外,心里,已经做出了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