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砚成的心像是停跳了一拍,脑子却在疯了一般地转着。他知道,自己此时不能跳起来去拿那张纸条,不能表现出任何对那张纸条的关切和紧张。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什么都不做。
“哦,哪儿来的废纸条,”短短两、三秒之后,罗砚成故作一副全无所谓的样子,看了女儿一眼说道,“捡起来直接扔了吧。”说罢就转头看着电视,好像对女儿手里的东西毫不在意。不过,他可不是真的在看电视,而是在眼睛的余光里,看到程欣语转身回了屋,而女儿答应了一声,已经弯腰捡起纸条,往家里那个小垃圾桶走去。
罗砚成的心紧张得砰砰直跳,好在对这个掉落下来的纸条,程欣语显然并没有在意,柚柚也已经走到垃圾桶跟前准备扔了它。罗砚成不露声色地看着,提到嗓子眼儿的心,稍稍放松了一些。
然而,意外的情况就在这个时候出现了。
柚柚并没有将纸条直接扔掉,而是低头看着,顺口念了出来,“悠然花店……许悠然……”
接着,她又回过头来问道,“爸爸,这上面还有名字和电话,扔吗?”
罗砚成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嗡”的一声响,一瞬间整个人都石化了一般地僵在那儿了。
程欣语闻声从屋里走了出来,瞒脸疑问地瞥了丈夫一眼。
“让我看看。”她转头看着女儿,伸出了手。
罗砚成迅速地稳定住自己慌乱的情绪,从沙发上站起来,朝女儿走了过来。
“上面写的什么?许悠然?”他眼看着妻子从女儿手里拿过了字条,知道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了,所以只能故作一副不明就里的样子。
“你......怎么有许悠然的花店地址和电话?”程欣语目不转睛地看着丈夫,淡淡地问道。
“许悠然?哦......让我看看。”罗砚成伸手从妻子手中拿过纸条,低头看了一看,随即做出一个恍然大悟的样子笑道,“原来是她呀,这下我想起来了,怪不得你上次问我认不认识许悠然,我怎么就觉得这名字这么熟呢,原来是她!”
“怎么?原来真是认识她?”程欣语瞪大了眼睛。
“算是认识吧,”罗砚成竭力换上平静如常的表情和漫不经心的语气,笑了笑说道,“我们班毕业二十年聚会的时候,在她花店买的花。这个纸条是聚会前一天,我们班的女生谢春茗遇到她,她写给谢春茗的。第二天上午我跟王嘉伦去拿花,谢春茗把条子给我,让我按这个地址和电话联系。然后,这纸条就一直夹在我钱包里,真是都把它忘了。”
“哦,原来是这样啊,”程欣语淡淡地笑了笑,“这世界还真是小啊。”
“你说的许悠然,是你们孟主任托付给你的那个病人?就是那个换了心脏的女孩?”罗砚成故作一脸茫然地问道,“跟花店的小姑娘是一个人吗?会不会是重名重姓了?”
“应该就是她了,”程欣语淡淡地笑了笑,“许悠然是开着一家花店,我听她说过,是在西京科技大学附近。”
“那还真是无巧不成书。”罗砚成笑了笑,顺手把纸条撕了,扔进了垃圾桶里,然后回头看着妻子,“对了,你那天问我认不认识许悠然,我当时是真弄不清这么熟悉的一个名字到底是谁,”说到这里,他停了停,直直地看着程欣语的眼睛,问道,“可是,你为什么会问起我认不认识她呢?”
“哦,没什么。”程欣语轻轻耸了耸肩,并无意多说什么,她不再看丈夫,而是转头冲着窝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柚柚叫道,“柚柚,行啦,不看啦,赶紧回去接着写作业。”说罢,转身回了自己的卧室。
罗砚成见自己这个变被动为主动的办法奏效了,心里不禁暗喜,他刚才问程欣语的问题,当然并不需要她回答,答案他自己当然一清二楚。看着妻子不愿回答,转身离开了。罗砚成倒是正中下怀,求之不得。
如果程欣语继续穷追猛打地问下去的话,那他不得不编出更多的谎话,来圆自己前面说过的话,这样的戏真不怎么好演,那真是个何等辛苦的力气活儿啊!罗砚成心里暗自庆幸着,趁机了也转身走回到沙发前,拍了女儿两下,催着她回屋写作业。
柚柚满心不情愿地回屋去了,罗砚成关掉电视,也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
程欣语回到卧室,坐在床边,顺手拿起床头一本专业书翻看着,心里还在想着罗砚成刚说的那番话。
关于那张字条,他的解释,的确合情合理,逻辑上毫无问题。
可是,怎么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呢?
然而再想想,一切又很合理、很正常啊。是自己太多疑了吗?还是神经过敏?罗砚成和许悠然,这两个人实在是扯不上什么关系。程欣语自嘲地笑了一下,轻轻摇了摇头。
此时,另一个房间里的罗砚成,正歪在床上,拿着手机,心不在焉地在微信朋友圈里来回翻看着,心里还在七上八下。
刚才自己的解释,妻子能信多少,他一点儿把握也没有。他回忆了一下自己刚才的表现,也还算镇定和正常吧。毕竟,对于那张纸条的解释,大部分也都是事实,他刚才说起来的时候,心里也还算坦然。
可是,如果程欣语问起许悠然呢?虽然他今天上午刚刚叮嘱过许悠然,无论什么情况下,都不能告诉程欣语,她是认识他的。只是,她能这么从容不迫,面不改色地撒这个慌吗?她有这个定力吗?说难听一点儿,就是她有这种说撒谎就撒慌还丝毫不露怯的能力吗?
不行,明天一定要见到她!
罗砚成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刚才他已经听见,程欣语在电话里跟许悠然约了是下周一让她去检查。明天他必须要把今天晚上的事告诉她,让她心里有个准备,有可能程欣语会问到她是不是认识自己。
罗砚成不安地站了起来,在屋子里来回踱了两步,他知道妻子的脾气,如果真有疑心,恐怕不会等到下周一才问,没准儿明天就会给许悠然打电话。
不过,打电话倒是问题不大,只要不是面对面,许悠然应该还是可以应付,即使她有些慌乱了也没有关系,毕竟只是在电话上,反正程欣语也看不见什么。
罗砚成皱着眉头在屋里转了两圈,又重新躺倒在床上,随手拿过床头柜上扔的一本《读者》翻了翻,心里不禁一阵苦笑。
这么多年来,跟程欣语一直矛盾重重,可是就算再吵再闹,就算闹得再不可开交,闹得再感情疏远,他都从未背叛过她,在这一点上,他真是问心无愧的。生意场上厮混了这么久,花红柳绿,活色生香的女子不是没有见过,但是,他真的从没有做过一次对不起她的事情。
并非心如铁石,从未迷乱过,只不过,是那拦着他、不让他越雷池半步的,不是什么伦理道德,也不是什么责任义务,而是他自己的心。他拗不过自己的那颗心,因为那心里住着一个有着那样一张美丽面孔的美丽女子。
婚后这么多年,这是第一回,他需要为一个女人,而煞费苦心地一次又一次向妻子撒谎。
听见客厅里有人走动的声音,罗砚成半坐起来靠在床头上,煞有介事地捧着那本杂志看着,而目光却聚焦在杂志后面很远很广阔的空间里,那里,有他的大学,有他的雪轻,还有,许悠然。
这一天的晚上,在这个古老城市的夜幕下,还有两个人也正在坐卧不安,心神不宁。
面对着女孩紧闭的房门,许巍和何清仪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沉默不语。
过了一会儿,许巍拍了拍妻子的腿,先站了起来,又示意了她一下,两个人一先一后地回了卧室。
“这孩子,最近到底是怎么了?”轻轻关上卧室的门,何清仪忧心忡忡地低声说道,“怎么感觉总是沉默寡言,闷闷不乐呢?”
“是啊,”许巍叹息了一声,压低了声音说道,“你说,会不会跟凌越有关啊?最近很少听见她再提起凌越,有时候就算咱们说起那孩子,她也是明显地回避这个话题。”
“原本悠然是真的喜欢凌越的,”何清仪有些伤感地说道,“她那时候一直没答应他,是怕拖累他,咱们家姑娘,一直是个这么善良的孩子,她不愿意拖累自己心爱的人。”
“凌越,也可能是……真的离开咱们女儿了,”许巍深深地叹息了一声,摇了摇头,“可是,咱们也不能怪人家,毕竟……毕竟这一切,可能不是一个年轻孩子能面对和承受的吧,他选择离开,也无可厚非。”
“是,不能怪他。只是,我这可怜的孩子……”何清仪的声音有些哽咽了,她转过头,没有再说下去。
“别这样,别这样啊,”许巍双手扳着妻子的肩,把她身子转了过来,低头看着她说道,“咱们不是说好了吗?无论发生什么,咱们都不怨天尤人。咱们俩,就好好的、高高兴兴的陪着咱们女儿天荒地老。”
“可是,她这情绪,明显的不对劲儿啊,”何清仪抬起头,眼里闪出了泪光,“每年这个季节,是她最容易犯病的时候,她要是总这样情绪不高,郁郁寡欢的,心脏要是再出了问题,怎么办呢?最近,她也不好好按时去检查身体。”
“她已经睡了吗?”许巍低声说道,“要是还没睡,干脆跟她谈谈,问问是怎么回事儿?”
“睡了,早早就睡了。”何清仪忧郁地说道,“最近都睡得很早。”
“这样吧,你别着急,”许巍看着妻子忧虑的眼神,宽慰她道,“明天呢,一是咱们跟孩子谈谈,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二是明天估计悠然已经回家了以后,我给顾兰打个电话,看看最近悠然在花店有没有遇上什么事儿。”
“对,问问顾兰,顾兰可能知道些什么。”何清仪黯然说道。
突然,许巍扭头盯着空空如也的墙面,紧蹙着眉头发起愣来。
“糟了!咱们疏忽了!有一件事,咱们疏忽了!”过了半天,许巍神色紧张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