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人站在门口,神情复杂地静静看着她。
这个人,正是罗砚成。
“悠……悠然,你……怎么样了?”罗砚成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低声问道。此刻他真的有些恍惚,不知道对面站着的,是许悠然还是他的雪轻。
“你……你怎么……”许悠然一下子有些不知所措,心猛然狂跳起来。
罗砚成像是从她的记忆和思念中突然跳进了现实里似的,在他开口说话之前,她甚至一度在怀疑自己的眼睛。直到他开口说话,她才确认,他真的就在眼前了。
然而此刻,这个朝思暮想的人蓦然出现在眼前,却让她感到无比的恐慌,因为她知道,这里是他绝不该来的地方。
“你不该到这里来,万一程医生……”许悠然紧张地、磕磕绊绊地说道。
“我……明白,欣语今天没有晚班,科里也没几个人见过我,”罗砚成仔细审视着女孩儿苍白的脸,又继续问道,“你怎么样了?”
“我挺好的,有惊无险,没什么大事儿,真的。”许悠然边说着,边不安地往门外面看了看,“可……可是别人,会认出你的,那……”
“我……只待两分钟,马上就走,”罗砚成往前走近了一步,轻声说道,“我今天总是心神不定,我必须来看看你,看你一眼就走。”
“放心吧,我……挺好的,”许悠然挺直了身子,笑了笑,“你看,我精神很好,晚上也都不用人陪了,明天我大概就可以出院。”
“别急着出院,彻底养好了再回家。”罗砚成焦急地说道。
“好。”许悠然轻声答了一个字,局促不安地垂下了头。
“我刚才来过一次,隔着门看到屋子里有两个人,我就先出去转了一会儿,”罗砚成轻声问道,“他们……是你的父母,是吗?”
“是,他们刚走。”许悠然抬起头,小声地回答。
“悠……悠然,他们一定很爱你,”罗砚成的脸上忽然泛起一抹凄然的微笑,低声地说道,“好好的……照顾好自己,悠然,为了……为了这许多的……爱你的人。”
“我……明白。”许悠然深深地凝视着面前的罗砚成,黯然回答着,垂下眼帘。
“那……我走了,你一定……要好好注意自己身体。”罗砚成说着,充满了焦虑和心疼的目光里掠过一丝不舍,他看着许悠然,仿佛是看着当年的雪轻,“赶紧休息吧,我走了。”
说罢,他慢慢退后了两步,便一转身准备开门出去。
许悠然的心,突然尖锐地疼了起来。
这个转身离去的背影,就在这一刻,忽然幻化成了二十年前,那个在女生宿舍楼下决然而去的身影。那一天,在19舍的楼门前,树影满地,蝉声满耳,那个誓不回头的决绝背影消失在小路的尽头。
“怎么了?”已经拉开房门,准备回头跟她道别的罗砚成,惊诧地发现身后的女孩儿脸色惨白,神情恍惚,他急忙紧张地问道。
“来,让一下,让一下。”不等许悠然回过神儿来,罗砚成的身后传来了护士张妍的声音。
罗砚成和许悠然同时惊得在心里打了一个激灵。
许悠然被这个声音顷刻间从幻觉中拉回到了现实里。
罗砚成慌忙让开了门口的路。
“你是……”张妍一边侧着头看了他一眼,一边问道,“来看她的?”
“不不,我是走错房间了,”罗砚成慌忙说道,“来看朋友的,没留神跑错屋子了。我刚正跟小姑娘道歉呢。真是对不起啊。”
他说着,迅速地看了许悠然一眼,就匆忙离开了。
“这人都什么脑子!”张妍一边说着,一边看着许悠然摊开手掌,笑道,“温度计!”
“是……是呀,糊里糊涂就跑进来了。”许悠然一边附和着说道,一边把温度计掏出来交给了张妍。
“你也要小心点儿,没准儿是小偷呢。住院部这边也经常有丢东西的。”张妍一边往表格里登记体温数值,一边头也不抬地说道。
忽然,她的拿着笔的手,停了下来。抬起头,像是若有所思地看着门外。
“我怎么觉得见过他?真的,在哪儿见过他。”张妍微微皱着眉头说道。
“啊?你见过他!”许悠然不禁心里一惊。
“想不起来了,好像不久以前见过,”张妍说着,摇了摇头笑道,“我们这工作,天天见的人也是太多了,又是患者,又是家属的,看着眼熟,不过真是想不起来了。”
“是呀,见的人多了,有时候还可能有长得像的呢。”听她这么一说,许悠然的心里稍稍安定了下来,于是又笑着说道。
看着张妍离开之后,许悠然颓然地坐在病床上,长长地出了口气。突然她又站起身,急步走到窗前向外望去,院子里还有来来往往的人影,路灯下看得很清晰。但是,罗砚成,已经无影无踪了。
许悠然拉上窗帘,慢慢走了回来,在心里深深地叹息了一声。
此时的罗砚成,正站在楼下花园里一株木槿的后面,看着许悠然的身影出现在窗前,又消失在窗帘后面。他的心里,像被灌了铅一样的沉重。楼上的女孩儿,他真的分不清她到底是谁,是那个与他今生毫无瓜葛的许悠然,还是那个让他一世魂牵梦萦的路雪轻。
对于她,他纵然有一万个照顾呵护她的心,却终究是什么也做不了。就像今天他来看她,他什么都不能给她带,在他心里,他恨不能把这市里大大小小的保健品柜台里那些好东西都买给她。可是,他依然只能两手空空的来看她。甚至于,在她身边多待一会儿,都是奢侈的。他能做的,就只能像现在这样,隐在一片树影后,远远地、默默地看着她,什么也不做。
这天晚上,罗砚成回到家的时候,已经9点多了。一进门,就觉出家里的气氛有些不对劲,柚柚屋门关着,清晰地能听见里面妻子训斥孩子的声音和柚柚的啜泣声,而父亲罗骏飞和母亲赵禾都在客厅站着,两人一脸的愠怒。
“你回来了,”罗骏飞见他进来,歪着头看了看他身后,问道,“家丰他们不是你带着去公司了吗?人呢?咋没回来?”
“他们下午去看小竞去了,早早就走了,估计一会儿也就回来了。”罗砚成一边答着,一边打量着父亲和母亲的脸色,问道“爸,妈,你们站这儿干啥?”
“你自己看看!这就是你这几天的作业!你写的这是什么东西!”屋里传出程欣语怒斥的声音,“你心思都用到哪儿去了?都忙着玩儿手机了是吧?!”
“怎么了这是?”罗砚成回身关了门,皱了皱眉头嘟囔道,“丢孩子的时候像疯了一样,这会儿就又骂上了。”
“我又不是一直玩儿的!”柚柚哭着说话的声音从屋里传了出来。
“你上课都敢玩儿,你还有什么时间不能玩儿的?你心思都在游戏上,哪还能专心学习?!”屋里,程欣语大声吼道。
“老师打电话了,”罗骏飞压低了声音说道,“柚柚在学校,上课玩儿手机,让老师没收了。”
“啊?!这小东西!那这该收拾她!”罗砚成小声说道。
“你这媳妇儿脾气也太大了!”赵禾恼怒地说道,“一点儿耐心都没有!没说上几句,她大吼大叫把柚柚拉进屋里去了,还不让我说话,一进去就把门咣当一下关上了!”
“批评是得批评,要讲道理嘛,”罗骏飞沉着脸说道,“孩子还小,多讲讲道理她就明白了。”
“又摔门?!她想干啥?”罗砚成心里有些恼,一边往柚柚屋里走,一边低声对一脸怒色的父母说道,“行了,你们都别管了,我去看看。”
“她刚才就说不让我们管,你现在也不让我们管,”赵禾气得直瞪儿子,声音也大了起来,“合着这个孙女儿,我们这当爷爷奶奶的,都没资格管是吧?”
“哎呀!妈你说啥呢!我不是那个意思!”罗砚成本来就心里有些烦躁,见母亲这么说,也有些急了。
“你别嚷嚷了,”罗骏飞拉了老伴儿一把,往柚柚屋子使了个眼色,低声说道,“砚成的意思,就是让你别跟那个再顶起牛来了。”
“反正我就是不能管呗!”赵禾本来对程欣语的一肚子气,这会儿一股脑地撒给了儿子,“我老了,我也不懂你们什么新式教育。可是我不会教育,我是咋把你培养成大学生的?!像她这么个教育法,一点儿耐心也没有,我可真是看不惯!”
“妈!时代不一样了,这个时代的孩子跟那个时代的孩子可不一样!”程欣语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柚柚房间门口,一脸怒气地说道。
“行了行了,进去说!”罗砚成一边往柚柚屋里走,一边对程欣语说道。
“别在屋里说了,就在这儿说吧!”程欣语冷冷地说道,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火药味儿。
“行!说!就在这儿说!”罗砚成也有些恼火,一转身坐在沙发上,又对一旁的父母说道,“你们也都坐,咱们就在这说!”
罗骏飞和赵禾互相看了一眼,都在沙发上坐下了。
“先写你的作业!”程欣语回身对柚柚吼了一声,接着“砰”的一声摔上了女儿的房门。
罗砚成心里的火,随着这“砰”的一声,立刻升腾了起来。他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了一下怒火,没有吭声。
“爸,妈,今天当着砚成的面,我想跟你们沟通一下教育孩子的问题。这个事情我已经忍了很久了。”程欣语克制着心里的火气,尽量平静地说道。
“怎么叫‘忍了很久了’?你这话是啥意思?”赵禾按捺不住心里的怒气,直盯着程欣语问道。
“都别急,都是为了孩子好。”罗骏飞看了一眼沉着脸的老伴,说道。
“都是为了孩子好,可是如果在孩子面前,大人的态度不统一,那就根本教育不好孩子!”程欣语斩钉截铁地说道。
罗骏飞的话刚一出口就被噎了回来,心里很是不痛快,于是也沉了脸不再说什么。
程欣语又转向赵禾说道,“妈,我当然是忍了很久了,你跟我爸,你们都是长辈,我也不想顶撞你们,尤其当着孩子的面。可是,我每一次批评柚柚,你们就站出来拦着,我每说她一句,你们就替她解释十句。自从你们来了,柚柚也不怎么听我的了,她是有靠山了!这个我跟你们也说过,可你们都不当回事儿!”
“我那是心疼孩子!她才多大点儿?功课这么重,孩子也是够辛苦的了!你还把她逼那么紧!”赵禾生气地看着程欣语说道,“你这个脾气也是太大,动不动就吼孩子,你是个当妈的,要有耐心嘛!教育孩子也要讲究个方式方法嘛!”
看着两个女人唇枪舌剑,罗骏飞父子,互相无奈地看了一眼,各自阴沉着脸都没说话。
“妈,第一,我要说的是,柚柚可不是你说的多大点儿了,她已经是大孩子了!”程欣语语气缓慢,但是字字清晰地说道,“勤奋,是对她最基本的要求!因为她面对的就是一个激烈竞争的社会,她将来还要面对强大的生存压力,这是一个谁也无法改变的生活现实。”
停了一下,她又继续说道,“第二,妈你也不要说我脾气大,我听砚成也讲过,他小时候,你打他打得也不少,有一次打急了,你把他打得流鼻血,这也是有的吧?我对柚柚至少还没有这样吧?所以,在教育孩子的时候,那种又急又气、恨铁不成钢的心情,那种气得控制不住发脾气的状态,妈你应该是能理解的吧。”
赵禾一时气结,瞪着程欣语说不上话来,脸也憋得通红。
一直忍着怒火沉默不语的罗砚成,突然腾地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