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把她扶起来！快打１２０！”程欣语跑过去的时候，有人正大声叫着。
“别动！不要随意挪动病人！”程欣语大声喊到，刚才看不清地上躺着的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是现在她已经看清了，是个老太太，脸色惨白，嘴唇青紫。一看这样的情景，她心里已经有了初步的判断。
这时一个中年男人蹲在老太太身边，又试图把她抱起来。
“总得先把她扶到凳子上吧？”他着急地大声说道，“这地上这么凉！”
“不要挪动她！你想要她的命吗？！”程欣语急促地喊道，“让她平躺，千万不要扶她！１２０打了没有？”
“正在打！正在打！”旁边有人焦急地回答。
这时，中年男人怒视着程欣语，大声吼了一句，“你谁呀？！你让把老太太扔地上你什么意思啊？！”
“让开！”程欣语并不看他，而是紧盯着老太太的脸色，一边蹲下身子，一边头也不抬地怒斥道，“我是医生！听我的！让开！”
男人一愣，迟疑了一下，给她让开了一点儿位置。
程欣语稍做检查，立刻卷起袖子，开始为病人做起了心肺复苏。她有节奏的、专业的人工呼吸手法，让现场顷刻肃静了下来，大家都屏息静气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万小雯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切，她皱着眉头，捂着自己的嘴，小脸盘儿上是一副难以接受的表情。
等到１２０的医生赶到，把病人抬走了以后，人群才慢慢散开。
程欣语拍了拍裤腿上的土，往万小雯这边走来。
“我去洗洗，你坐这儿等我。”程欣语冲万小雯大声说了一句，就往卫生间的方向走去。
等她从卫生间回来的时候，刚刚坐定，万小雯就瞪大了眼睛问道，“阿姨，你也太胆儿大了，你不怕被他们讹上了吗？”
“哦？”程欣语愣了一下，忽然笑起来，“真的，你可别说，真有这个可能呢。”
“就是啊，反正他们会打１２０的，”万小雯压低了声音说道，“阿姨，你去管他们干什么？你还给她做人工呼吸，嘴……对嘴，真……真太……太不卫生了吧？真受不了！”
“是啊，雯雯，是有点儿……不卫生，”程欣语微微笑了笑，说道，“可是，我没办法，我是医生啊，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一条人命，就这么没了。”
“跟你喊叫的那个男的，是她儿子？真差劲！我看走的时候，他连谢谢都没跟你说！”万小雯愤愤不平地说道。
“老太太都成那样了，这么紧急的情况，他还哪儿来得及客套，”程欣语不以为意地说道，“再说了，我又不是图他那一声谢谢，只要人救过来了，就成了。”
“阿姨，你真的挺了不起的！”万小雯歪着头，看着程欣语，忽然由衷地赞叹道。
“这算什么了不起啊，”程欣语不禁笑了起来，“当医生的，没办法，人命关天的时候，顾不了太多。要是你爸爸在这，他也会这么做的。”
“我爸？”万小雯撇了撇嘴，没有再说什么。
“你爸爸，是一个很了不起的医生，”程欣语目不转睛地看着万小雯，认真地说道，“正因为这样，他有时候，都顾不上你。雯雯，但是，他真的很心疼你。”
“心疼我？心疼我还把我送去寄宿。”万小雯低声嘟囔道。
“多体谅你爸爸吧，作为医生，有时候，他真的身不由己，”程欣语叹息了一声说道，“他时常顾不上你，把你一个人扔在家里，又不放心。所以，让你住校，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正在这时，程欣语的手机响了。
“柚柚啊，怎么了？”程欣语接通了电话，笑着问道，“妈妈正跟雯雯姐姐在一起呢，过上一会儿回去接你啊。”
“妈妈，我……不想去了。”电话里传来柚柚有点儿犹豫的声音。
“为什么？不是说好了吗？”程欣语看了一眼万小雯，怕她听见电话里柚柚说的话，于是向她微笑着示意自己出去接一下电话，就起身向饭馆门外走去。
刚转过身走了两步，程欣语的脸色已经阴沉了下来。
“柚柚，咱们不是说好了吗？”她站在饭馆门外，低声问道，“为什么不来了？”
“妈妈，我……不想去，我本来……就不想去，”柚柚小声地说道，“我本来……就不喜欢那个姐姐。”
“柚柚，你怎么出尔反尔呢？”程欣语心里腾地一下冒起一股火来，“你早上不是还说，想跟姐姐玩儿的吗？咱们把周末的活动都安排好了，你怎么现在说变就变？”
“妈妈，反正……有你陪那个姐姐嘛，”柚柚又小声地说道，“我也不认识她，跟她也没话说，别扭得很，我真的不想去了。”
“柚柚，你爸爸在家吧？叫你爸爸过来接电话！”程欣语心里腾腾地冒着火，她知道，八成是罗砚成跟女儿说了什么。
“叫……爸爸干什么？”柚柚懦懦地问道。
“别废话了！叫他过来接！”程欣语低声吼了一句。
电话里安静了一会儿，接着响起了罗砚成平静的声音，“欣语，怎么了？”
“你在家都跟孩子说什么了？！”程欣语厉声问道。
“我能跟她说什么，你看你这话问的。”罗砚成淡淡地说道。
“我刚才从家走的时候，她还兴高采烈地说要跟姐姐一起玩儿的，”程欣语愤然说道，“这刚过了一会儿，就１８０度大转弯，肯定你们在家跟她说什么了。”
“什么叫‘我们’跟她说什么了，你不要把家里人一杆子都打击了，行不行？”罗砚成有些恼火地说道，“孩子自己不愿意去了，不去就不去了嘛，又不是多大的事儿，你至于气成这个样子吗？”
“罗砚成，这么多年，我真是小看你了，”程欣语冷笑了一下说道，“以前我只是觉得你粗鲁没文化，今天才见识了，你还真是挺阴险的！你对我接万明诚的女儿有意见，当面不说，背后利用柚柚来使绊子，你真是太有心机了！”
“程欣语！你给我听好了！你愿意接谁的女儿就接谁的女儿去，可是别拉着我的女儿当陪衬！”罗砚成被程欣语直接揭穿了自己那点儿小伎俩，又听她说话尖锐，不由得心里也冒出火来，刚刚答应女儿不跟她妈妈吵架的诺言，一时间又扔到脑后去了，他大声冲着电话嚷道，“我女儿不愿意做的事情，我坚决不让她做！谁都别想强迫我女儿做她不愿意做的事情！包括你！”
“罗砚成，你真的太过分了！你就是个地地道道的混蛋！”程欣语说罢，不等他再说什么，直接挂断了电话。
程欣语站在饭馆门口，只觉胸口闷得都要炸开，头嗡嗡直响，浑身的血都直往头上冲。可是，她知道，她没有时间生气，也没有机会发作。她必须迅速地平静下来，必须马上换上一脸自然的笑容走回饭馆里去，必须立即想出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来解释柚柚为什么不来了。
深深地呼吸了几大口空气，努力克制着自己想大发雷霆，想摔东西砸东西的冲动，程欣语在门外站了几分钟之后，换上一脸无奈的笑容，走回到万小雯身边。
“真可惜，柚柚没法跟你起玩儿了，”程欣语在雯雯面前坐定，无奈地笑了笑说道，“柚柚大概是感冒了，说是不舒服，这周就不能出来玩儿了。”
“哦，没关系，”万小雯笑了笑说道，“阿姨，咱们一会儿看过我爸爸，我也想回学校，因为……周一还有考试，我想周末突击复习一下，就……不去阿姨家玩儿了。”
“那可不行，”程欣语笑道，“阿姨很希望能跟你一起过一个周末，柚柚现成来不成，那可更好了，我其实有很多话还想跟你说，有她在，还说不成。现在可好了。”
“真的不用了，阿姨，谢谢你！”万小雯看着程欣语，由衷地说道，“阿姨为我费的心，我知道了，阿姨告诉我的那些话，我也记住了。就是，真的周一有考试，我这周……还是安心复习的得好。”
程欣语知道，敏感的女孩儿，一定是因为柚柚这个电话，而在心里有了些什么想法了。
“雯雯，真的可别误会啊，”程欣语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说道，“柚柚是感冒了，所以才没法跟咱们一起活动了。”
“阿姨，我知道，”万小雯笑着说道，“所以，阿姨更应该回家去照顾柚柚妹妹呀，我也是真的下周有考试，周末就在学校好好复习吧。”
“柚柚感冒也没关系，有他爸爸陪着就行了，”程欣语继续说服着万小雯，希望她回心转意，“阿姨带你去阿姨的妈妈家，那儿很清静。你说有考试，那明天不出去，你在家好好复习也是一样的，我还可以给你包饺子吃呀。”
“不了，真的不了，”万小雯说着，站了起来，“阿姨，那咱们结账吧，早点儿去看我爸，然后，阿姨你也可以早点儿回去看看柚柚妹妹。”
程欣语心里明白，硬劝也是没有用了，于是叹了口气，无奈地叫服务员过来结了账。
她带着万小雯走进万明诚病房的时候，万明诚正跟护士王露说话。大约是因为今天能见到女儿，万明诚的精神少有的好，眼里也有了久违的光芒。
两个人在病房里待了半个多小时，万小雯提出要回学校。
“爸爸，你也该休息了，阿姨说你不能太累，”万小雯趴在父亲床边说道，“我这周不去阿姨家了，柚柚妹妹感冒了。再说，我周一有考试，我也得在学校复习。”
“柚柚感冒了？厉害吗？”万明诚转头看向程欣语。
“没事儿，小感冒。”程欣语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说道。
“那就好，天凉了，可要让孩子注意。”万明诚说着，又抬手摸了摸女儿的头，轻声说道，“那你在学校专心复习吧，在食堂要吃好一点儿。”
程欣语的心里，是说不出的复杂滋味儿。柚柚感冒了这个谎，一晚上说了好几遍了，每说一遍她都要鄙视自己一遍，也都更恨罗砚成。本来安排好了的一个充实又快乐的周末，突然就给搅乱了，还不得不撒个谎来掩饰。程欣语的心里说不出的烦恼。
两个人从万明诚病房里告辞出来，程欣语把万小雯送回了学校，一路上又聊了很多。能跟这个十五岁的孩子谈谈心，这是程欣语这个晚上唯一觉得安慰的事。一晚上说了这么多，不管怎么说，万小雯是听进去了一些。这是让程欣语唯一还能高兴一下的事情。
从万小雯的学校往家开的时候，程欣语带着一腔的怒火，车开得很快。可是开着开着，车速慢了下来。
质问罗砚成有什么意思呢？她现在忽然不想看见他，不是现在，是永远都不想再看见他，那个人，那张脸，她现在想起来都觉得无比的厌恶。
还有那个家，那个乱糟糟、闹哄哄的家，她不愿意再回去了，一天也不愿意再待了。
程欣语的车，开到快进小区大门的时候，突然放慢了车速，接着，便调转车头，绝尘而去，消失在古城璀璨的夜色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