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程欣语从下班回到家之后,一直话不多,神情也一直有些冷冷的。这让下午已经达成共识,决定瞒着她关于租金那件事的几个人,都或多或少地有些心虚。包括罗砚成自己,都不禁在心里暗自嘀咕起来。
一家人围在桌边吃晚饭的时候,各怀心事的几个人,跟平时都有些不大一样,这让饭桌上有些冷场,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尴尬和微妙。想着自己心事的程欣语并当然没有注意到这些,她只是闷头吃着饭,偶尔跟女儿说几句话,自始至终没有看过罗砚成。
反倒是罗砚成时不时地瞥上妻子一眼,心里有点儿七上八下。
她不可能知道啊,罗砚成琢磨着,心里很是纳闷儿。下午在家说这个事情的时候,她还没回来,就算有顺风耳,她也听不见呐。今天这又是怎么了?
“哦……欣语,今天是不是挺累的?”想活跃一下气氛的罗砚成,笑了笑问道。
“还行。”程欣语沉默了一会儿,简短地答道。
“对了,还有件事情要跟你说,”罗砚成瞄了她一眼,又接着说道,“我给大哥大嫂在我公司里找了工作了,这两天就带他们过去上岗。还有,他们准备在外面租个房子,然后就搬出去住了,这样,他们也就正式安下家了。”
“哦,挺好。”程欣语头也不抬地答道。
李芳菲乜斜着看了程欣语一眼,想说什么,被罗家丰在桌下踢了一脚,把话又咽了回去。
“你今天这是怎么了?”罗砚成的声音里,有了些许的不耐烦,脸色也有些阴沉下来。
“没什么。”程欣语依然没有抬头,冷淡地答道。
刚要再说话的罗砚成,被母亲用目光制止住了。
“欣语忙这一天,也是够累的,”赵禾笑道,“别光说话了,赶紧都好好吃饭。”说罢又盯了儿子一眼,示意他别再说话。
“家丰啊,你跟芳菲也盘算盘算,”罗骏飞也趁势转移了话题,“开始居家过日子,要置备的东西可也不少,你们得想想都买点儿什么。”
“就是就是,”罗家丰赶紧接茬说道,“我们这两天就开始置办,尽快找了房子搬过去。”
程欣语一直没有再说话,吃完饭收拾完厨房,进了柚柚房间,检查了女儿的作业,又坐在女儿的小床上,看着小姑娘闷头做题的背影发了会儿呆,然后才起身,轻轻退出了女儿的屋子。
听见丈夫在父母房间说话的声音,从柚柚房间里出来的程欣语径直走了过去。
她没有进屋,站在门口,冲罗骏飞和赵禾笑了笑,然后对罗砚成说道,“你过来一下,我有个事情问你。”说罢,并没有等他,转身先回了自己的卧室。
在客厅看电视的李芳菲,看见罗砚成跟着程欣语走进了卧室,又关上了门之后,忙不迭地从沙发跳了起来,三步并做两步,小跑着进了赵禾的房间。
“婶子,”她有些紧张地问道,“这欣语,今天回来就不对劲。是不是,她知道咱下午说的事情了。”
“不会,”罗骏飞放低了声音,肯定地说,“她又不在家,哪能知道。”
“知道就知道吧,”赵禾看了一眼李芳菲,淡淡地说道,“其实,也不该瞒着人家。”
“那咋能让她知道呢,”李芳菲压低了声音说道,“不然,她不得跟我兄弟闹啊,也让砚成烦心。”
看着老伴儿脸色阴沉,罗骏飞怕再生出事端来,急忙说道,“芳菲,没事儿,你别管了,还看你电视去吧。”
李芳菲转身出去之后,赵禾起身关上了屋门。
“你说,这芳菲怎么这么招人烦呢?”老太太恨恨地说着,一脸的不快,“砚成那钱,也不刮风刮来的,挣钱哪那么容易呢,这得给她花多少!”
“行啦行啦,”罗骏飞劝道,“反正已经这样了,别再弄得面子上不好看,你也克制着点儿。”
“可是,你看看欣语今天这个样子,”赵禾担忧地说道,“是不是真知道了?这弄不好两口子又得闹一场。”
“不可能,别做贼心虚,”罗骏飞摆摆手,小声说道,“肯定是别的事情。”
不过,话刚一出口,老头就知道,自己话说错了,急忙转头陪着笑看着老伴儿。
“什么‘做贼心虚’!”赵禾使劲拍了丈夫一巴掌,怒气冲冲地说道,“你咋说话的?你才‘做贼心虚’!你们老罗家这是不是家传呐,有事儿都瞒着媳妇干?你说说,你有啥瞒着我的没有?”
“你看你,这是干啥!咋又扯到我身上了!”罗骏飞一脸息事宁人的表情,赶紧解释,“我不是故意的,就顺嘴说错词儿了,算啦算啦,别生气。”
就在这屋里老两口赌气斗嘴的时候,那边的卧室里,程欣语正目光凌厉地审视着丈夫的脸。
“砚成,你刚才说,没什么瞒着我,那你眼睛左躲右闪的干什么?”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丈夫,冷冷地说道,“你不敢看我的眼睛,说明你心虚!你自己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明白!”
罗砚成愣了一下,妻子的这句话,倒是真的说对了。他自己是明白的,最近有太多的事情瞒着她,多到他现在真的已经弄不清,她到底发现了哪一件。
他刚才一进来,她就问他,瞒着她做了什么。除了说没有,他根本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因为就算他想回答,也完全不知道该说哪一件。
瞒着她去给路雪轻扫墓的事。
关于那个移植了路雪轻心脏的小姑娘许悠然的事。
给耿军请了杨戈做辩护律师的事。
上一次去看罗竞,给侄子留了三千块钱的事。
那天给了李芳菲两万块钱的事。
前两天替陈曦出了全部抢救和医药费用的事。
关于他给堂兄租房给他们出三年租金的事。
……
他的确有太多的事瞒着她,直到现在,她目光咄咄地看着他的时候,罗砚成才忽然意识到,很久以来,自己已经完全没有跟她沟通的意愿了,或是不敢,或是不愿,总之,他的任何事情,都不会跟她提起。
现在,他心虚了,他是真的心虚了。不,不止是心虚,更多的竟然是害怕,他害怕她发现许悠然事情,其它所有的事,都好办。只有许悠然的事情,一旦她发觉了,后果简直就不堪设想了。尤其是,她还是许悠然的主治医生,是孟凡亲自托付的、将要长期照顾许悠然的医生,一旦她对这个小姑娘心生嫌恶,那许悠然的健康岂不是会被生生的耽误了,而雪轻的心脏又如何能健康地跳动下去?!
当然,程欣语看不到罗砚成貌似平静的面孔下,那些翻江倒海的情绪。她只能从他略有游移的目光里,看到他的一丝心虚。
“欣语,好端端的,你……这是怎么了?”罗砚成尽力平静地说道,“我这平时事情也太多了,记不清哪些跟你说了,哪些跟你没说,要不,你说说,是哪件事情我瞒你了?”
“杨戈,杨戈是怎么回事?”程欣语没有耐心再绕弯子,她看定丈夫的眼睛,单刀直入地问道。
“哦……杨戈?杨戈……怎么了?”罗砚成的心里咯噔一下,目光轻轻跳动了一下。这,可没有逃过程欣语的眼睛。
不过,罗砚成刚才悬着的心,倒是有些放了下来,甚至有些暗自庆幸。只要不是许悠然的事情,其它的,都好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他在心里暗暗想道。
“大丈夫做事,敢做敢当,何必遮遮掩掩!”程欣语的嘴角扬起一个犀利的冷笑,“你要是一开始就直说,或许还让我能看得起你!”
这直戳自尊的一句话,和妻子脸上带着的轻蔑,以及她嘴角的那一丝冷笑,让刚才还有些心虚的罗砚成,在心里冒起了一股怒火。
“是我,怎么样?我早就请了杨戈做耿军的辩护律师了,”罗砚成铁青着脸说道,“所有的诉讼费用我来出,将来所有的赔偿我来付,怎么?这么说,你满意了吧?”
“你这个混蛋!神经病!”程欣语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但是又碍于家里人多,不得不努力压抑着想破口大骂的冲动,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一句本来想大喊出来的怒骂。
“你何必这么激动?”罗砚成淡淡地说道,“你保你的人,我保我的人,这就么回事,再正常不过。”
“你的人?就因为是你的人?”程欣语愤怒得眼睛都要冒出火来,“这么一个丧心病狂、心狠手辣的杀人犯,你竟然要这么花血本儿去保他!你有没有正常的人的思维?你分不分善恶?辩不辩黑白?”
“对于你来说,他丧心病狂,心狠手辣,但是对于我,他不是,”罗砚成冷冷地看着妻子,依旧淡淡地说道,“对我来说,他忠厚老实,恪尽职守,他身世可怜,谋生不易。”停顿了一下,他看着妻子愤怒的脸,加重了语气,继续说道,“尤其是,他给我提供了最可靠的消息,是他在悬崖边上救了我的公司也救了我,我现在帮他一把,理所当然!”
“他救了你的公司?一个管仓库的?”程欣语愤怒的神情中,流露出一抹怀疑和不屑,“你这是闹的哪一出?”
“你当然不知道,”罗砚成看着程欣语冷冷地笑了一下,“你根本不关心我的事情,我也不想跟你说我的事情,总之,我必须要帮他,能帮多少是多少。”
“帮他?就为了他挽救了你的利益、你的钱是吧?”程欣语蔑视地看着丈夫,提高了声音,“你怎么只认钱呢?好歹你也是读过书上过大学的人,你学来的知识、文化这么多年都让狗吃了?你真让我看不上!”
“这些年,这话你骂过好多遍了,我早都听腻了。我今天不想跟你吵架,”罗砚成压抑着自己想大发雷霆的冲动,压低了声音说道,“外面是我的父母,我的亲戚,我的女儿,我不想闹得他们也不得安宁。你差不多就得了吧!”
“我可不管外面是谁!这是我的家,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程欣语高声叫道。
“程欣语!”罗砚成竭尽全力地按捺住自己的火气,低声吼道,“你要是非愿意像个泼妇一样喊叫,那就喊!但是,我就是不明白,为了一个外人,你至于吗?那个万明诚,他不是好好的活着吗?既然如此,何必还非要置耿军于死地?我给他找个律师,你至于这么气急败坏吗?”
“万明诚当然还活着!”程欣语愤怒地说道,“可你知道他能活下来是多么不容易吗?你知道我们费了多大的劲才把他救过来吗?你知道他遭了多大的罪、身体受到了多大的损害吗?就因为他还活着,那个杀人犯就可以逃脱自己的罪责了?!你这算是什么强盗逻辑?!”
“你非要置耿军于死地,是要给万明诚出气对吧?”罗砚成的脸上泛起一抹冷笑,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声音,“你对他挺上心啊,这一阵子,你早出晚归,对他是够尽心竭力的了,为了她的女儿,把柚柚差点儿都弄丢了!现在为了他的事情,回到家还要跟我大吵大闹。他是你什么人?至于让你为了他歇斯底里的吗?”
“罗砚成!你胡扯些什么!你这个不可理喻的混蛋!”程欣语咬牙切齿地喊道,脸因愤怒而涨得通红,“我当年真是瞎了眼,怎么会嫁给你这样的人!”
“你就愿意喊叫是吧?行!喊!使劲喊!”罗砚成终于按捺不住心里腾腾冒起的怒火,大声吼了起来,“你瞎了眼?我看我才是瞎了眼!”
正在这时,卧室的门“咣当”一声被人猛地推开了。
争吵戛然而止,怒不可遏、快要失去理智的夫妻俩同时往门口看去。随即,两个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同时惊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