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同一天下午，唐茜结束了自己的舞蹈训练课程。这是为期三周的第一阶段训练课程的最后一节课。
唐茜对导师安排给自己的舞蹈节目《拥抱明天》没有一丁点共鸣，完全抓不到他口中描绘的所谓恢宏大气的感觉。她私底下叫它“僵尸舞”：每一个节拍、每一个动作，甚至包括动作里手和脚摆动的幅度，都像京戏一样被规定得死死的。但是吐槽归吐槽，她很清楚她需要出现在“新星潮”的平台上。她已经走到这里了，没有退路了，只能往前冲。而且，她又不是没有装过——从前，和苏奇他们组“闪魅”的时候，还不是经常要假装很投入地又跳又唱一些自己根本喜欢不起来的歌？就当仍旧是在那时候好了。
她一边鄙夷着自己，一边按照导师的要求完整地跳了下来。
“嗯，还行。还欠缺一些表现力……不过，还行。”
这是最后导师给她的评价。
唐茜觉得这个评价听上去还不坏。
在第一阶段训练课程结束以后，会有一个短暂的周末休息。而从下一个周末开始，第三季“中国新星潮”就会正式拉开帷幕。这也就意味着，在这个周末过后，节目组（她至今也不清楚那里面都包括了什么人）就会决定让他们之中的哪些人登上这个舞台，至少是前面几集的人选。她当然希望自己会是其中之一。这不就是她报名时候的憧憬吗？
如果不是她一厢情愿的话，她觉得自己希望不小。
上完课，她给骆尘发微信，问她在哪儿。
“天台。”骆尘回复说。
唐茜上了天台。
“嗨。”
骆尘坐在天台的护栏上面。前方的景色几乎被娱宙大楼的主楼挡掉了，连偌大的广场都只能看到很小的一角。头顶上，黄昏酽得像一杯茶。骆尘仰着头，望着它发呆。
“怎么了？”唐茜走过去。过去几天，骆尘一直都在为《魂诫》这首怪怪的歌烦恼着。“还是不行吗？”
“不。导师说我表现得很好。”
“哇！那不就行了！哦——你摆这种脸，故意吓我的是吧？”
“不是。”骆尘摇了摇头。
“那是为什么？”
骆尘一直抿着嘴唇不说话。好一会儿，才吞吞吐吐地说：“导师一直要我放空，放空……我做到了。但唱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很害怕……”
唐茜松了一口气：“我也有过类似的感觉。跳得太猛，觉得自己魂儿都飞出去了。”她肆意摇摆了两下。“就是把自己完全地交给身体，结果，身体跑到思维前面去了。”
“不是那种。”骆尘的声音很轻，好像舌头上还打着寒战。“她让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一直都做不对，一直都做不对……我很着急。忽然，不知道怎么一下子，我统统都做对了……”
“那很好啊。”
骆尘没有理会她，继续说下去。“就像是，锁芯里所有的齿轮都对上了。然后，那声音就自己出来了……但是……好像不是从我的胸腔里发出来的……好像我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甚至都……不是人，而是一个失去了生命的东西……”
唐茜用力抱了抱她。
“我们都想做自己啊。我也想啊。但是这个世界的规则就是这样的，你得先忍，先按着别人的规矩来，一点一点往上爬，等你爬到够高了，才真的轮到你发声。先忍过这一回吧，骆尘。你会是这一季的冠军的。等你拿到冠军了，你想唱什么歌都行了。”
“……嗯。”骆尘被她抱着，只是象征性地回应了一下，头靠在她的肩膀上，没什么力气，好像还没从惊吓中缓过来。
2
“嘿！”
唐茜忽然叫了一声，好像刚打出一个好球。
骆尘不知道她想干什么，瞪大了眼睛看她。
“好久没有唱自己想唱的歌了呢。”
她清了清嗓子，“咳！”，好像期待歌会自己流出来。
结果什么也没有发生。
她敲了敲自己的头：“是不是在这儿呆得太久，脑子秀逗了？再来！”
她一手叉腰，一手高高举起，直指天空。
“赐予我力量吧！”
骆尘拍手大笑起来。
“三、二、一！”
冲口而出的是Ella Eyre的歌《Typical Me》。
Look what you made me do，
看看你把我逼成什么样子
I'm tripping over you
我就这么一心扑在你身上
You're so predictable
拆穿你太容易了
Don't you know， it's typical me
但你知道的，这就是典型的我
I try to leave you behind，
每每下决心想离开的时候
but I'm a fool every time
却每每被你花言巧语愚弄
You're so typical， typical
忍不住啊忍不住
It's typical me
这就是典型的我
唐茜的声音条件比骆尘差。但是她边歌边舞，借着身体的能量把歌里的狂放不羁表现出来，另有一种独特的味道。
“这就对了！”唱完一段，她边打节拍边说。“真爽！好久没这么爽过了。”她把骆尘也拉过来。
“一起吧，一起来吧。”
“好。”
骆尘也加进来一起唱。
This is a bad idea，
糟透了啊
it's the f**k up of the year
今年逃不掉的劫
Typical， typical， typical me
典型的，典型的，典型的我
This is a bad idea，
糟透了啊
it's the f**k up of the year
今年逃不掉的劫
Typical， typical， typical me
这就是典型的，典型的，典型的我啊
她们唱完了这一首，意犹未尽。
“对了！那首歌！那首歌！”唐茜喊起来。
“什么？”
“就是那天在公园，我刚见到你的时候，你在唱的那一首。我想听。”
“哦，那首哦。《Roar》，我最喜欢的一首歌。”
她闭上眼睛，轻轻地打响指，把身体慢慢地摇起来。
You hear my voice， your hear that sound
听听我的声音，听听那个声音
Like thunder， gonna shake your ground
就像隆隆雷声震撼着大地
You held me down， but I got up
你的反对声浪，却让我越挫越勇
Get ready 'cause I've had enough
我虽已做好准备，却又受够了你
唐茜投入地听着。
这首歌里像是有一种魔力——或者说，是骆尘的声音里藏着一种魔力，而这首歌把它完全释放出来了。唐茜听得浑身的血都在热起来。
她忍不住捧起骆尘的脸，狠狠吻了她一下。
“哎呀，你干什么！”骆尘笑着叫起来。
“如果我是男的，信不信我现在就办了你！”
两个人都大笑起来。
这个时候唐茜的微信响了一下。是薇薇安。她在群里问：“你们在哪儿？”
“天台！辅楼A的天台。”
“你们在那儿干嘛？”
“打野战！”
骆尘笑着怼了她一下。“去你的。”她也变得野起来。
“你们上来吗？上来的话就带上家伙！我们开一场自己的演唱会吧！”
夜色慢慢降临了。Magic time。城市一点点被熏染出别样的景致，就像一个斑斓的梦。
日光鼎盛
如你身载风流光影
狂热与孤寂重叠回忆
在无处落脚的人海里
你的停靠成为岛屿
成为陆地
成为具体
天台上围出了一个小小的表演区。骆尘是主唱。秦甫和连晓苏两个男生弹贝斯，思慕弹尤克里里，薇薇安拿着自己随身的手鼓，唐茜则临时打开平板弹键盘。薇薇安她们带上来了好几束彩灯，这玩意儿在排练室里很容易找得到，她们把它在头顶上扯起来，接上电。彩灯亮了，照得天台上红一块白一块。
“不像舞台。像大排档。”
“像大排档才好呢。原生态！这才是我们想要的！走起！”
秦甫唱了一首黑豹的《错觉》。连晓苏唱《不万能的喜剧》。轮到薇薇安时，她唱的是《Survivor》，一边唱一边跳。
薇薇安也是舞蹈组的。但唐茜还是第一次看到她跳舞，至少是第一次看她这么跳。她的风格有点像Beyoncé。唐茜在边上看了一会儿，技痒地加了进来，她学薇薇安那样把头发散开，这样，她们看上去就像是大半个“真命天女”。
唐茜能感觉到，她们之间有一种很棒的默契，尬起来可以互不相下，但合上的时候那种自然生发的同步感爽得几乎让人发抖。
“你们组一个组合吧。”骆尘拍着手，说。
“是我们！”唐茜大声说。“我们组一个组合吧，管保战无不胜！”
她硬拉上骆尘几个人一起跳。
“来吧，来吧。”
正这个时候，忽然有人“嘘”了一下：“好像有人上来了。”
大家吓了一跳。
“那又怎么样？我们放假了。”唐茜说。话说得大气，但心是虚的。在这里的三个星期，她已经领教了XX公司的严格管理了。
“严格来说，我们明天才放假。”思慕说。
“我们刚才应该把天台的门闩上的。”
不过现在说这个已经来不及了。
门被推开了——一个人影出现在了门口。
是励平。
他手里拎着个黑色的挎包，看到她们，脸上也掠过惊讶的神色，然后，又恢复成导师该有的那种表情。
“喂，你们怎么回事？”
“呃……”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倒霉的是，手机里PINK正在大声吼叫着。毫无疑问，这不是“新星潮”欢的风格。
Slam slam， oh hot damn
high翻了，真是該死的high
what part of party don't you understand，
你到底懂不懂我的派對是在high個什麼勁？
wish you'd just freak out (freak out already)
希望你就這樣玩到抓狂為止
can't stop， coming in hot，
停不了，熱到頂點
I should be locked up right on the spot
我該把現場整個給封鎖到炸裂開來
……
“it's so on right now (so fuckin on right now)”（没错，就是这样了（真******就是现在了））
励平轻轻合上了后面的歌词。
唐茜笑了。
励平也是导师中的一个，一样对他们很严格，甚至比他们中的大多数更严格。但是，唐茜从来没有害怕过他。她现在明白了，那应该是因为，她能在他身上闻到同类的味道。
“励老师，你也唱一个吧。”她说。
这要求几乎把骆尘、薇薇安几个人吓死。
励平恢复了严肃脸。
“你们知不知道，从入夜开始，每过一个半小时，都会有人过来巡查一次。”他看了看时间。“我估计，再有五分钟，就会到这里了。你们要是不想被罚的话，就尽快把这里收拾干净。”
“哎。”
大家都紧张起来，七手八脚把东西收拾了。
她们忙乱的时候，励平走到门口往下看，就像是给他们望风。
“他们查到下一层楼了。我们得赶快。”
“啊？那我们怎么走？”
励平指了指天台边沿。
那些速降绳静静地躺在那里。
“不是吧？”
励平笑了笑。“我教过你们的。”
大家决定轮番速降下楼。尽管现在是晚上，对地面距离变化的判断很难像白天准确。但反过来讲，给人的压力似乎也没有那么大。
或许为了抓紧机会表现男子气概，连晓苏和秦甫二话没说，绑好绳子便出溜了下去。一落地，他们就把手机打开亮光，排成一列，就像飞机跑道上的导航灯。
接下来是思慕。励平帮她套上绳子，检查了两遍，放她缒下去。
骆尘和薇薇安是第三组，两个人都相当冷静。几乎没有发出声响地打结、挂锁扣。励平检查完毕放行，她们抓着绳索轻轻一跃，就消失在了楼体边缘的外面了。
最后剩下她和励平。
励平把大家已经包好的乐器，用一根最长的绳子串起来，慢慢放了下去。
“准备好了？”他一只脚踩在边缘，没有回头。
“嗯！”唐茜赶忙点点头，她其实一点也不害怕。“这个现在对我是小儿科。”
不过这句话似乎在立flag。
从她飞出楼顶边缘那一刻，绳子就开始不听使唤地从虎口处狂泄而出。唐茜双手交替用力。然而速度还是把她的身体往一个方向扔过去。她觉得自己快要撞在墙上了——随即，她就真撞上了。左肩一疼，差点撒手。但她牢牢记住要点，在身体弹开的瞬间，手腕努力调节平衡。
她荡回来时，一只手紧紧拉住了她的手腕。
是励平。他居然毫不吃力地在空中静止下来，并且用她的手劲吸收掉了唐茜这大几十公斤的动能，让她也在空中停下来。
“稳住，稳住，稳住……”
唐茜的脚踩到了坚实的墙面。
几秒钟的时间里，两个人靠在一起，近到唐茜能感受到励平的呼吸。
她心脏狂跳不止，觉得自己好像进入了所谓的“子弹时间”，身边的世界在围绕他们俩高速旋转，而四肢的每一个小动作都变得无比清晰。她感应到了励平的节奏，身体自然而然地跟上——两个人同步跃出，伸直膝盖，准备用脚尖接受最后几米的重力……
所有人都安全降落到了地面。
励平跟他们摆摆手：“今天晚上就不另外算成绩了。下课。”
大家轻笑起来，分头离开。唐茜走了几步又转回来。
“老师，问你个问题可以吗？”
“什么问题？”
“我们要从这里下来，因为我们不能让查夜的人看见。但是你为什么也要跟我们一起下来？”
励平看着她：“我可以不回答这个问题吗？”
“可以。”
唐茜做了个鬼脸，走开了。她心里回味着刚才被励平抱住时候的感觉……还有，那个时候，她看到了他挎包里的东西：配有超级长焦红圈镜头的相机。
他不会只是上来拍夕阳的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