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大哥身体剧震，众人又将那查围了起来，手持短刀指着那查。邢大哥道：“什么是他？是这人出手伤了你们的？”马兄弟拼命点了点头，脖子上的伤口流血不止。点到四下的时候脑袋低下去便再也没有抬起来。吕兄弟上前探了一下他的鼻息，看着邢大哥摇了摇头。
邢大哥转头面向那查，眼中似喷着火一般。那查百口莫辩，只得摇头道：“我也不知他为何要污蔑我，只能清者自清。”
邢大哥哈哈大笑，笑声中颇有悲凉之意，喝道：“兄弟们，替留守兄弟们报仇。”话音刚落，那查已经飞起一脚踢起地上的一张板凳。守在门口的两人忙闪到一边，那查身法如风，抱着雪穗跟在板凳后面纵身跳了出去。
邢大哥等人忙冲出去，却只见黑夜茫茫，那查二人已经消失不见。邢大哥道：“兄弟们，咱们今夜便启程回总舵，这个仇咱们几个本事不济报不了，暂且记下了回到总舵请帮主亲自定夺。”其余五人轰然应诺。
那查和雪穗却没走远，往东边奔了一阵便绕了个圈又回到那所宅院门口的大树上。雪穗悄声道：“大哥，这群人明摆着冤枉你，不如咱们将他们料理了，免得仇怨越结越深。”
那查摇了摇头道：“不成，这个黑锅我不能白背，我要先瞧清楚到底是谁将这个事栽到我头上。”
雪穗噗嗤一笑道：“你就是恁的好心，其实你是下不了手罢了，是吧？”
那查摇头道：“杀他们如杀一狗，有什么下不了手的。”
雪穗笑道：“我已经看出来了，你平常装的凶巴巴的，其实心善的很，是吧？”那查不回答她，只是沉默不语。
雪穗道：“其实心善之人在这等险恶江湖上颇为吃亏，有句话叫无毒不丈夫，很多时候心狠一下便可以少很多麻烦。”
那查道：“或许你说得对，只是有时候，我做一些事情，并非大发善心，而只是这么做了，我便能少厌恶自己几分。”
雪穗听得心中一动，喃喃重复道：“这么做便能少厌恶自己几分……”顿时心中满是酸楚，也说不出话来。
二人悄悄跟在众人后头，只见他们商议了一阵，又重新走回马宅，潜入进去查看。那查跟在后面却惊见马宅里面一个人都没有，之前马宅被杀之人的尸体似蒸发一般不见踪影。咸鱼埋怨道：“我就说那贼人定是骗我们，朱大哥定要到这里来看看，这下死心了吧。”
邢大哥怒道：“这贼人，还装模作样说被人栽赃，看上去像个粗豪汉子，******如此心机深沉。这贼子敢惹我们洪帮，我要让他后悔出生在这世上。”
朱大哥道：“既然已经确认了，我们即刻便动身吧，此地不宜久留。”众人点头同意。
那查又惊又怒——如此这桩命案便坐实在他头上了。那贼人将马宅之人杀死之后便约定邢大哥等人去马宅相见，知道自己定要跟上去查看。而后假扮那查的模样却将那群人在家中留守的兄弟杀死，又留下一个活口，坐等邢大哥等人回来。那查一直跟在后面使他的计划更加天衣无缝，贼人突然出手让那查暴露行藏，那马兄弟临死之前来不及细辨指证了那查。最后在邢大哥等人赶到马宅之前将尸体全部移走。每一步无不精心设计，端的是毒辣老练。
雪穗低声道：“一切都在那人的算计之中，大哥，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那查道：“此人工于心计，他杀死马宅一门八口、故意挑拨洪帮诸人与我结怨，每一步应该都有其深意。或许此人现在便躲在某个黑暗之中窥探我们，如同猫捉老鼠一般，将老鼠玩得筋疲力尽再一口吃掉。”
雪穗头皮发麻，往他身边靠了靠，环顾四周道：“你别吓我，那我们怎么办？难道任由这人将我们害死？”
那查冷笑道：“敌暗我明，对我们却是不利。不过他把自己当猫，我们却未必便是老鼠。我们可不会任由人摆布，且一切都有迹可循。”
雪穗眼睛一亮道：“你知道那贼人的线索？”
那查道：“至少不是一点头绪也没有。所谓杀人灭口，马宅八口被灭门定是为了掩藏什么秘密不让我们知道。这秘密既与我有关，又与马自强有关，便更加却定与某个势力脱不开干系。”
雪穗道：“你说过，是五毒教。”
那查点头道：“一切证据都指向五毒教，但我早已与五毒教结仇，那他们这么忙活也太过麻烦，若是复仇还不如直接来找我。”
雪穗道：“他们绕七绕八，对你也无半点损害。”
那查道：“我猜想贼人中必有五毒教中人，但不只是五毒教，应该还有别的势力在里头。”
雪穗道：“是啊，要放毒杀人，又要搬运尸体，还要紧盯着我们和洪帮两边，肯定不止一两个人。五毒教虽然应该也算实力强大，但主要势力都分布在云南边陲，像四川这边人生地不熟，做起事来应该颇不灵便。”
那查赞许道：“你说的很对。他们将事情搞得这么复杂，原因其一当然是我与五毒教结怨，他们想借刀杀人。其二便是马自强当年瑶寨之事中定还有什么惊天的秘密。其三这贼人和洪帮要么就是有仇怨，便是有利益冲突，所以趁机捣毁洪帮分舵。”
雪穗歪头思考片刻道：“洪帮乃是天下两大帮派之一，与他们有冲突的应该也是相当有实力的势力。最有可能便是另一大帮丐帮，那些花子还养蛇，对使毒也很擅长。”
那查道：“丐帮虽素有侠义之名，但亦不能排除其帮内有阴谋家作祟。青城和峨眉作为四川最大的两大门派也是很有嫌疑，因为最终的致命伤乃是剑伤。”
雪穗道：“若是只是某个我们不知道的势力与洪帮结怨，所做一切只为复仇，而后恰巧栽赃在我们身上呢？”
那查沉吟半晌，道：“这也有可能，所以我打算先跟着洪帮这群人，看能否守株待兔揪出元凶。”雪穗点头同意。
二人商议了一会，便先去客栈之中取了花面娘，而后追将上去。既然确定了他们是洪帮中人，倒是不怕他们飞到天上去。二人约定联络信号和标记，由那查每日缀在他们后头，雪穗骑着画面娘远远的跟在后面，等到洪帮诸人打尖休息时二人也远远的找个客栈休息。
这群人日夜兼程，却从不骑马，但只要有船，便弃路登船沿着长江溯流而下，速度倒较陆路更慢。每日除了休息三四个时辰外便是在赶路，数日过后便来到湖北地界，找到位于武昌府的湖广分舵。众人走进去联络帮中兄弟，却发现湖广分舵之中一片狼藉，驻守的帮众亦不知被谁杀死，血迹未干显是还没发生多久。邢大哥等人将那查又咒骂了一顿。那查与雪穗面面相觑，背上的黑锅自是又多了一个。众人继续东行，这一次每日只休息三个时辰，又赶到南昌府，却见江西分舵的帮众亦已身亡。众人心下悚然——这贼人手段如此毒辣，武功亦是高深，莫非要以一人之力挑了我洪帮不成？那查和雪穗只能相对苦笑，说不出话来，只得跟在他们后头继续西行。
不一日，两拨人一前一后来到绍兴府。这里距洪帮的大本营已近，一路上不断有打扮相似之人上前接引。傍晚时分，邢大哥等人来到一处房舍中。那房舍附近留有暗哨，那查和雪穗不敢靠的太近。一会儿有一人从门内走出，往路上两边张望了一下，便往远方走去。那查和雪穗此刻正在不远处一个茶馆的二楼盯着这边动静，雪穗道：“大哥，我去跟着他，你盯在这里。”
那查道：“好，不要太靠近，若有不对就呼救，舍了他回来找我。”雪穗点了点头，跟了过去。
雪穗到了江边，发现那人到钱塘江入海口找到一个渔夫模样的人，似是在商量着什么。雪穗隐约听见他们说“出海”之类的话，忙赶回来对那查道：“大哥，他们要出海。”
那查沉吟道：“看来去洪帮总舵要走海路。”
雪穗道：“那咱们也叫艘船跟着？”
那查摇头道：“那样便暴露了行藏，在陆上他们十数人都近不了我身，但在海中我可能连他们一个人都敌不过。”
雪穗笑道：“那是你，我可不怕跟他们水战。”
那查惊喜道：“你会游泳？”
雪穗鼻子一翘，得意道：“岂止会游？我家那儿有一条大江，我经常一个人跑到江边去玩，一来二去便学会了一些水中本事，在水中五、十条大汉也不惧怕。”
那查担忧道：“即使你水下功夫了得，也是双拳难敌四手，况且还有我拖累你。”
二人正说着，只听得远方传来一阵唿哨声，邢大哥等人走出宅院。二人忙跟在后头，来到江边，看见洪帮诸人匆匆钻进一艘画舫，离了岸边片刻划远。那查望着那艘画舫逐渐远离，苦苦思索对策。雪穗跑到岸边对那查道：“大哥，我先跟上去，你在这边等我，我若是探听得消息，便到之前的茶馆来找你，一个月内我定会回来。”
那查忙奔过去抓住她手腕道：“太过危险，你别去。”
雪穗轻轻挣开那查的手，笑道：“你放心吧，我可没你想得那么不济。”说着转身便跳。那查道：“等等……”却已迟了，雪穗一个纵身跃入水中，如一条游鱼一般潜入水下，转眼便不见了踪影。那查只能站在岸边焦急的直跺脚，却毫无办法。直到日头西沉，天边的一抹亮色逐渐被暗蓝的夜空吞噬，那查怅然若失，怏怏的回到茶馆。
从某一日开始，绍兴府的某个茶馆每日都有一个浓须大汉，占定靠近二楼窗户的位置，要上两壶茶，一坐便是一整天。这个大汉便是那查。转眼间距雪穗出海时间已经过了二十多日，那查再也坐不住，给了那茶馆老板十两银子，嘱咐他若是有一个年轻女子来这寻找自己，便让她在茶馆稍待，自己每日都会来这里。那茶馆老板见此人每天坐在二楼，一副凶霸霸的痴顽模样，吓得客人都不敢上楼了，又不好赶他走，正在一筹莫展。今日这大汉主动要走，而且还落得十两银子，那还不笑逐颜开，连声答应。
那查牵着花面娘，整日便在雪穗出海的岸边徘徊寻找。他又不善言辞，别人自也不会主动来找他说话。又过了三天，这一日那查又牵着花马在海边溜达。忽见四个短打装束的汉子匆匆走过，这几人后腰处鼓起，显是身怀短兵刃。这几人装束、兵刃都与邢大哥等人十分相似，那查念头一动，跟了上去。
一会儿诸人便来到一个用青砖砌成小院。院门口挂着一块牌匾，上书“洞浙家塾”四字楷书。那四人一进门便将那牌匾摘下来，放到地上一阵踩踏。那查远远的将花面娘束在一棵柳树上，慢慢走近来察看。一男子闻声从“洞浙家塾”中匆匆走出来，口中道：“谁呀？”
那男子四五十岁年纪，头发花白，面上的皱纹深若沟壑，干净整齐的从鼻子两边挂到嘴角，身穿青布长袍，手中抓着一支毛笔，上面还淋淋漓漓的往下滴着墨汁。那人看见门外的汉子，“啊呀！”大叫一声，转身便往屋内走去。却哪里还走得掉，被人扭住，足不沾地的架将出来。
一矮壮汉子拖长声音道：“老小子，你在背后说我们海沙帮什么来着？什么猪党，横行江浙？”
那查一听，原来是海沙帮，便欲转身就走。却听见那老年男子大叫道：“聚党数千，横行不法，遗祸江浙，克日必亡。你们海沙帮终日干些不法之事，人人都能看见，我李豁又何必在你们背后说？”
那矮壮汉子怒道：“老猪狗，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兄弟们，把这破书院给砸了。”
忽听得身后一个低沉的声音道：“我看是你活得不耐烦了。”而后腰间剧痛倒在地上。忍痛抬头一看，两个同伴被个凛凛大汉一手一个提着后领在手上，自己和另外一个同伴被踢倒在地。
原来是那查听那李豁言语之间颇有风骨，转念出手救了他。那矮壮汉子瞅出来敌本领高强，沿着墙根便要开溜。那查一个箭步上去，飞起一脚踢出，将他踢倒在另一个海沙帮众身上，二人抱着滚作一团。
那矮壮汉子捂住肚腹不甘道：“阁下何人？留下万儿，此恩兄弟改日再报。”
那查踏上一步，又抽脚回来，只见他所踏之处青砖碎作四五块，冷冷道：“你们今日还想活着离开？”
那矮壮汉子一见大骇，道：“我们跟你无冤无仇，你……你待怎样？”
那查道：“今日我我救得此人，与你们结怨，改日你们一定会聚齐同伴前来寻仇。与其日后麻烦不断，不如今日斩草除根。”
那李豁走上来道：“这位壮士，这些人只是到小老儿这里来逞下威风而已，并无大恶，望壮士手下留情。”那查一阵气结，自己出手救了他，他竟然还帮这群人说话。
那矮壮汉子也知道遇上了硬茬，忙服软道：“今日此事是我们不对，望大侠高抬贵手，放过小的几个有眼无珠的东西。”
那查道：“若是改日你们来寻仇怎么办？”
矮壮汉子忙道：“今日之事是小的活该，今后看见大侠便躲到一边，不敢再捋虎须。且此事今日一过，便止于小的之口，不会再有人知道此事。”旁边那人也忙不迭的点头，手上的两人苦于被那查制住无法动弹，也勉力上下甩动着面皮。
那查道：“不只是我，这个老先生，你们也不得寻他报复，否则下次定不轻饶。”
那矮壮汉子忙不迭道：“这个自然，这个自然。”
那查本就不欲伤他们性命，把手上两人往地上一放，在背上轻拍解开穴道，道：“滚吧。”四人如蒙大赦，连滚带爬的远远遁去，头也不敢再回。
李豁见众泼皮走远，忙上前拱了拱手道：“多谢大侠相救，可否请大侠入内一叙？”
那查觉得他太过迂腐，本不愿理会，只是此人语气动作与知芥有几分相似，又思忖此人是本地人，也许能探听到一些洪帮的消息，便点头道：“叨扰了。”
李豁忙道：“不敢当不敢当，请进。”将那查引入这洞浙家塾内。
这院内是一个天井，一颗大榕树将天空遮住一大半。里面也不甚大，只有寥寥几间屋子。李豁将那查领进一书房内，泡了一杯茶来，感谢了一番那查，而后问道：“敢问大侠尊姓大名？”
那查坦然道：“在下名叫那查。”
李豁讶然道：“大侠并非中原人士？”
那查道：“我是瑶族人。”
李豁叹道：“难怪大侠面相雄伟，孔武有力，与我们原是不同。在下姓李，名豁，豁达之豁。”
那查道：“之前在外面听您说过。”
李豁道：“那大侠，你到这边是有何事？”
那查正欲答话，忽听得外面一阵马嘶，是花面娘的声音。那查怒道：“好贼子，竟还敢来。”说着双腿一曲便弹将出去。
李豁只觉眼前一花，已经不见客人的身影，赞叹道：“端的是一条好汉，我还以为只在书中才有，没想到世上还有如此人物。”
那查出门一看，只见远处一个身影坐在花面娘背上，口中不停叫着“驾、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