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清明节，母亲清明都蒸两种糕，客家话叫“粄”。“艾草粄”和“萝卜丝粄”。艾草粄葵绿带黑草纹，萝卜丝粄是白粘米粉蒸熟的，形状像只白色的小睡鞋，里面包着自家晒的萝卜丝炒虾米香菇丁和肉末，洒了很多白胡椒，蒸的时候底下垫张芭蕉叶或艾草叶。从小清明节母亲就拿米去磨粉，蒸很多来吃，因为我们爱吃，吃到父亲过世，家里真的有了墓扫，却再也没粄吃，母亲蒸不下去了。她爱父亲如宠爱又如崇拜，每一样事都为父亲而学做，父亲不在了她几乎什么都能放弃。
艾粄音捏粄，客家米浆做的米食都叫粄，糯米在来米蓬莱米都有，闽南话是龟的音，有的叫巧，“芋头巧”芋味醇郁，形状也可爱，像手里捏出来的月亮。蒸熟的粄粉宽切如麦叫粄条，潮洲越南叫河粉。母亲也爱买越南粿条回来当粄条吃。
母亲是个放弃绣被熏香的小姐日子，离家出走嫁父亲如芙蓉离枝的扫眉才女，在那个年代勇气惊人。刚成家的时候，他们两个住在父亲学校楼梯底，原本收藏扫帚的三角型小仓库，暂时抵一抵，后来才有宿舍。父亲大她十八岁，他看见外头有什么好吃的，美丽的，回家告诉她，她就去那店里学回来，她还要教书带孩子。这么强的爱，父亲过世二十几年了，她一直自己去扫墓，我们很少清明回台湾，都是寒暑假才回，她一扫完墓第二天就得上飞机，我猜，扫完墓的几天太难熬，赶紧走。现在应该好了。从来不敢问她想不想父亲？还有那些年她一个人怎么过的？我们全都在国外。她是一章更美丽的梁祝蝴蝶之恋，清明节飞在坟上草丛。
最动人的恋爱中，必有一个勇敢坚强抛弃一切不顾一切的人，不勇敢的爱都不够真，在他们是母亲。母亲什么都不要说走就走的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他们真的只有彼此的手，破碗破锅的在楼梯底下过他们的婚夜。母亲手织了满屋美丽的装点，她的手织物堪称有名的小镇天香。一直遗憾没来得及做她的同学或姐妹，作了女儿。我们做母女身段不好调弄，她总嫌我顶撞，做同窗的话必是换手帕的金兰契。我真恨没亲眼瞧他们当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美丽风云。四十年代，俊骨英仪的父亲带着她，两个人一身短裤短裙网球装网球帽的打网球谈恋爱，明星也不过如此了。
出国以后，母亲清明节给我们寄萝卜丝邮包，让我们做艾粄吃，她不知道，我做不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