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在家一直有呆名，比如把底片拿到水龙头下“洗”照片，比如到巷子口打罐花生油打成麻油，或者买回来的豆腐被指太老有味道，叫拿回去换，多跑了一个来回之后，不只没换，又多切了一板还再多付了钱。
不过这些引以为笨的事，这几年却在“新笨”一对照之下，皆显得轻如鸿毛。我的新笨迹──重如泰山，而且前科累累──吃了两个官司，遭到警察埋伏，怎么没有坐牢，倒真应了傻人有傻福或者吉人自有天相吧！
其实就笨开车，许多文人皆笨开车，但要像我这样撞车撞加油站之后──仍然考不上驾照的，大概也快成了“海内孤本”。
先说撞车。八年前头一回学车，先去考了笔试，二个一百分，有模有样的。于是上了朋友的八缸大车，他教了个十分钟后，我即信心十足建议上街试试，最后拣了良辰良辰吉时──半夜十二点，正式表演。十二点五分正，因为把油门当刹车踩，猛然撞上一棵大树，引来两辆警车，一辆拖车，一辆救护车，他们要我们把一并撞到的路标埋回去，也就饶了。不过因为是深夜，警察没看见我满嘴都是血，驾驶座的玻璃碎了。第二天下巴全黑了，像山羊胡子，而那棵树三个月后死于内伤──类似遭到了郭靖的降龙十八掌嘢！
此后七年可以开车，但考不上驾照，因为没法把时速加到超过廿公里，怕死怕到极点。竟然也就过了七年不会开车的日子。
近年实在觉得笨得可以，一年前，也就是去年，夙夜立志打算东山再起。重去考了一张新的笔试通过证。积极练车的第五天，朋友约了去唱歌，一时无人陪，索性自个开去了（临时驾照规定隔壁要坐个有照的）。不幸又直通通地撞上一个老太太开的车，车尾塌毁，老太太下车问我还好吧？因知这一次真犯刑事法了，吓得鹦鹉般灵巧的舌头发起抖来，对方打电话通知了警察，我又拿不出正式驾照。当时慌得开始泫然落泪，揣想铁窗的滋味，结果等了两个钟头警察竟然回话周末太忙不克前来，自己做笔录吧！其实我的脑子已经一浆糊记不清怎么撞的，只好一切承认错。能逃过警察这一关没有被逮成现行犯，几乎要跪地感天地谢鬼神。不出所料老太太到法院告，倒霉的保险公司念在我的车保险五年没出过事（因为没开过几回），特别不追究违法部分，打了长达五个月的官司后摆平。不过，被这家公司除名──拒绝往来户。
再说撞加油站。
那一回撞车后即偃旗息鼓半年。前些日子重拾信心再顾茅庐，又再考了一张练习证。人是小心多了，行进也知左右注意，也不敢一个人非法驾驶。不过竟然又在加完油倒车要走时，把一座输油帮浦撞毁了，而且速度不超过五公里。帮浦非生物，无理可辩驳，新加入的保险公司官司输了又赔偿了事，这回是保费涨到半年台币五万多块。
大约是因为纪录太坏，就更不让领到驾照，连考四次在在铩羽。只有望车兴叹，罢了！罢了！大约这样吉呆又不知死活为何物之人，天意非要治一治吧！禁足安分多月，一日忽告心血来潮，想去买两个淡水来的铁蛋吃。开车只要五分钟，恶向胆边生，也就去了。这一回连倒车也正襟敛容，岂料在一个红灯前，占着地上画了右转的线道，右转指示灯亮了，因为要直走，前头街口就停着警车，细想了许久，觉得我是直走车，应该可以不要右转吧！绿灯亮后警察追到市场停车场，我想这一回真的完蛋了，仍然没有正式驾照。不久前才听说有人无照驾车，马上先关进拘留所。警察是个小伙子，大约看我惨白了脸，涕泪汪汪的，倒怕吓坏了我。问要驾照，我说忘了，他说怎么可以忘呢！问我要其他证件，我抖着手把小皮包打开，告诉他我只是要来买两个铁蛋吃吃，所以没带，我求他饶了我吧！他说，罚单还是得开一张的呀！问我记不记得驾照号码，我说想不起来，他温柔地说那么告诉我你的名字吧！我的不知死活的毛病又犯了，我把朋友的名字填上了，他打无线电话一查，把朋友的驾照号码填上，然后抄了我的车牌。我忽然猛醒，给他的朋友名字是男的，马上要穿帮，要罪加欺骗一等。不过，也许他看我神色哀戚可怜兮兮，竟然没在无线电话里核对，反而聊起天来，一边勾一边说，你是女的，身高，啊？五尺三寸吧！眼珠黑的，头发黑的，体重？啊！你有多重？大约一百一十磅吧！在心乱及惭悔当中听到这么一句，竟实在忍不住笑了起来──小学毕业后就没有这样诱人的体重数字，就为这一句坐牢仿佛也值得。
就这样又混过一关，痛下决心没考上正式驾照前再不敢开车了。然而就在出事第二天，家门口来了两辆警车，正停在我的车库门前街边，从早上八点多一直埋伏到十一点多仍不走，我想一定是事发，他们回去核对，现在要来逮我。藏在窗帘后往外头瞧，又钻进被窝里躲着，折腾了三个多钟头，终于警车走了。接下来的两三天，请了假没上班，也不敢出门，食物都是打电话叫朋友送来。
终于收到判决的信──朋友收到的──只要把罚款按地址寄去就行了。天啊！这样幸运！这是我所有的前科里较严重的，至于小如撞自家墙壁，撞垃圾桶，大热天车里开暖气……那就更无法详列。
其实中学一年级时，全校做IQ测验，因为是班长，班上试卷不够，开始测验了还被叫去教务处拿卷子，少考了十五分钟，竟然也有一百五十六这个数字。小时候家里说我呆，我是回回都认真生气的。我父亲生前倒有另一句──短打。
我现在还在考驾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