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叔!”
黄泉路上,宋明听见梁鸢的呼喊,两人跑向对方,相拥而泣。“阿叔,这回我们一起投生。”梁鸢说。
龙城:“你们来得可真及时,若是再晚一点,他可就要去投忘川河了。”
司魂回答说:“带她去审了趟地狱,所以来得有些迟了。”
宋明抚摸着梁鸢的脸,问:“那地狱是什么样子的,疼吗?”
梁鸢挂着泪滴,笑道:“不疼,阿叔知道的,小鸢从来不疼。”其实她疼极了,那地狱之刑简直钻心入骨,却疼得让人心里踏实。“咱们走吧。”
司魂不顾自己的碍眼,插到两人中间,对宋明说:“现在该你了。”梁鸢流露出疑惑,司魂解释道:“若没经手此事,我也发现不了宋明还未审过地狱,地府常有这等漏网之鱼。”
梁鸢暂放担忧,“那我在这儿等他审完。”
“时辰既定,你还是先去投生罢。”司魂说。一旁的宋明神色有异。
“那他呢?他什么时候才能投生?”梁鸢问。
“你怕是等不到他了。”
“为什么?”
司魂将宋明的袖子掀开,一条伤疤裸露在外,并非是带着镯子的那只手,而是另一只。宋明和梁鸢一样,一只手旧疤深刻,一只手新疤鲜艳。梁鸢不禁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宋明面露心虚,支吾起来:“我……”
“来人。”司魂叫来了鬼差,解困了宋明的为难。宋明被押了下去,梁鸢朝他大喊:“阿叔!阿叔!”
“你先去投生吧。”司魂安抚梁鸢。
梁鸢并不想被轻易打发,“那阿叔呢?”
司魂叹口气,不忍告之,“他不是成旭杀死的,所以审罪的过程较为复杂,其余的你不要多问了。”
“大人!”梁鸢叫住打算离开的司魂,哀求道:“可否容许梁鸢跟大人同去?”
司魂一行人在地狱门口碰上了苏子幕,二人打了一招呼,紧接着苏子幕绕过司魂,去与龙城说话:“难得见到司阳大人上我这儿来散心。”
“你少冷嘲热讽了,再说我便将你踹进油锅里!”
“想在我的地界撒野,太子殿下可要三思。”
司魂瞧惯了二人的贫嘴,叫道:“那个人呢,审到哪儿了?”
苏子幕不再去跟龙城斗嘴,转脸一副正经模样,“孽镜地狱。”
“正好。”司魂说。
宋明站在孽镜前,生前的一幕幕显现出来。成旭那一剑刺偏了,宋明在荒郊野岭醒来,用尽身上最后的力气去扒开坟土,这时成世明和梁父的对话在他的脑子里响起。
“你我的夫人都被拿来祭梁鸢腹中的孩子,这事只能成功,不得有半分差池!”
“可是大人,小鸢如今不让成公子进房,何来孩子啊?”
“旭儿性子太温软,总叫你那女儿威胁住,可我不一样,只要梁鸢能怀上一个有成家血统的孩子,法子可以有很多。”成世明露出无耻的神色,“最好劝劝你女儿,否则……”
梁父感觉像是被人打了一闷棍。
一抷土推开,他终于重见光明。小鸢,我该怎么告诉你?那个成世明可是什么都做的出来的……胸口的疼痛让宋明没有力气爬出去,想到自己身负重伤,孤身埋在荒郊野外,迟早是一死,可是小鸢,阿叔死了不要紧,阿叔该怎么保护你不落入奸人魔爪?手搭在洞口外面,上面的镯子进入他眼帘,令他心生一计。宋明笑得虚弱,掏出腰间的小刀,他曾用它放跑满天的风筝,也曾用它割出这镯子下的疤痕救下小鸢一命。
小鸢,阿叔这回真的不能带你走了。
当宋明的血浇灌透这荒山碎石的时候,梁鸢从他给的梦中惊醒:“阿叔!”
“阿叔……”不知道梁鸢何时来到他的身后,但他不愿意被她看到孽镜中的景象。“阿叔,你怎么可以这样,你怎么能这么傻,千不该、万不该,你都不该是死在自己的手上!”梁鸢哭得痛彻心扉。
“那你呢?我让你好好活着,你做到了吗?你叫阿叔该怎么骂你……”
“下辈子,我们要一起活得干净。”
“怕是不能了。”司魂不合时宜地说。
宋明问:“大人什么意思?”
“你们随我往下走就知道了。”
来到十四层地狱,司魂先对阎王行礼:“见过十四王爷。”众人随他进去,只见这层地狱里空无一物,只是一片黑色,让人看不出这里有多大。宋明与梁鸢皆是疑惑不解之时,司魂上前说:“这是枉死地狱,自杀而死的人要被关押在此,再不为人。”
“什么!”梁鸢比宋明的反应更强烈,前世他年长她十七岁,受世人唾弃,现如今经历过生死浩劫,眼见能修得来世,司魂却说宋明再也不能投生,那叫她孤身一人,如何往生的安心?来世的千回百转,岂不是再也遇不见他?
司魂说:“自创世起,女娲造人,赐其生命,方得这人间繁盛,世间能得智慧生灵。自杀者自断其命,既有负天道恩赐,更是亵渎造物神明,故立枉死地狱,尔等不感恩戴德惜视性命者,魂魄关押在此,永世不得为人。”
“我也自杀过。”梁鸢说,“让我跟阿叔一起关在这里,我也不要去投生!”
“你是自杀过,但得救了,生死簿上注你乃溺死之人,受过地狱之刑便该去投胎。”
“我不要,我不要!”梁鸢对着司魂嘶吼,司魂看着宋明说:“我给你们留过时间了。”
宋明拉过梁鸢,声音温润:“小鸢,听阿叔的话,乖乖投胎去。”
“我不要,我不要……”梁鸢哽咽着说。宋明劝她:“听话,阿叔就在这里等着,等着你一世世路过此处,看着你一世世无悔无怨,阿叔看着你就够了。”
“你让我自己怎么办,你让我自己怎么办……”
“小鸢,阿叔一直都在啊,你每个轮回的尽头和开始,我都在这里等你。”
“小鸢只有阿叔了!阿叔怎么能一次又一次言而无信呢,为什么这回小鸢走了,阿叔却不走呢……”
龙城和苏子幕远远地站着,见到结局竟是如此,龙城不由得发出声感叹:“天不遂人愿啊。”苏子幕瞥了眼龙城的脑瓜顶,觉得这样的话从龙城的嘴里说出来有趣得很。
一袭黑色忽然从宋明背后袭来,把他包围住,梁鸢想从那黑色中把宋明捞出,可是那黑色却如同虚无一般,看不清、抓不到,宋明被那黑色吞没的无影无踪。这在他们眼里是空无一物,谁又知千百万年以来,这黑暗下囚禁了多少如宋明一样的亡魂。
“阿叔!阿叔!”梁鸢跪在深不可测的黑暗里,号啕声令黑暗里的万千亡灵皆触动,可惜外面的人听不见他们的声音,他们彼此之间也不知道各自的存在,关押在无穷尽的黑暗里,承受永生永世的混沌和寂寞。司魂走到梁鸢身边,平静地说:“去投胎吧。”
“司魂大人,忘川河是什么……”梁鸢没有抬起头,红色的嫁衣下传来她颤抖的声音,“就是阿叔要去的那条河。”
“又一个。”醇凉望着桥下的涟漪,又盛出一碗汤。
“是啊。”司魂仰头欣赏从人众写的那副字,“又一个。”
穿着嫁衣跳入河中的梁鸢在他脑中久久不散,这让他想起了那个从天而降的红衣女子,那满天的花瓣,与他困在六鹜的法阵里时出现的花瓣一模一样。她是谁,为什么要帮他?
龙城拿着久未拾起的子牙剑,在岐地里挥舞起猎猎风声,苏子幕在门口看见她的身姿,嘴角一弯,化出狐尾,上前掺和到她的修炼中。龙城没想到半路杀出这么个家伙,但仍然没有住手,和苏子幕一招一式对打起来,一招不及,苏子幕的尾巴缠到她的脖子上,把她挟持在自己怀里。
“骚狐狸放开我!怎么哪都有你!”
苏子幕松开她,龙城立刻站到他对面,举起剑冲着他。苏子幕:“过了这么多年,你还是打不过我。”
好汉不吃眼前亏,龙城放下剑,扬着头说:“迟早有一天我会打赢你的。”
“我说你,筋脉刚刚长好没几年,在这练什么剑呢。”
“要你管!”
“你这人有没有良心,我可没少管你的烂摊子,别的不提,单说你篡改生死簿那事,若不是我把你带到冰山地狱去,你铁定又得哭鼻子了。”
“不许你再提哭鼻子的事,怎还没完没了了呢!”龙城坐到一旁歇息,“说起来我还纳闷呢,没想到陆判饶我饶得那般轻易,当年我还害怕连累到你呢,想你们一个个都被我的计谋给支走,真是好生快意,如果你们再晚回来一些,陆判不把生死簿给改回来,那可真就是神不知、鬼不觉了!白费我好一番折腾!”
苏子幕看见她那不知悔改的样儿,说:“你当别人都是傻子啊,生死命数岂会就这么被你隐瞒过去?自作聪明,活该被罚。”
“起码你是个傻子!亏他们都说你幻术厉害,你连那阿八都看不出来!”
“阿八?阿八是谁?”
“那只变成巳虚道人的八爪鱼啊!”
苏子幕笑笑,任她自顾得意去。那年说是包庇也好,欺骗也罢,他佯装自己幻术不精,落了这丫头的圈套诡计,此刻宁愿被她以为是真傻也不肯辩驳。除了眼光犀利的司魂,这件事没必要再让谁知道,直到这时苏子幕才发觉自己本来的狐狸心性。
这丫头才是蠢极了。苏子幕暗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