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子一身银色华袍，尽管衣着十分低调简朴，但身上一股与生俱来的贵气却让姑娘们看直了眼。
他身边的侍从虽面无表情，但却掩不住诧异的神色。
琴声引着男子上了二楼，老鸨看见了他连忙上前迎客。既然能撑得起如此大的一间青楼，也算是有眼色的人。
此人非富即贵。
数位从他身边经过的姑娘耐不住想要同他温存的，还未近身就被那侍从拦住。
正蹙眉看着数重轻纱后弹琴人的，不正是安阳几瑞。
琴声戛然而止，那白衣女子缓慢的起身，不消一刻便消失在轻纱之后。
安阳几瑞赶紧跟上去，不去理会在他身后让他不要乱闯的老鸨。人多繁杂，安阳几瑞到那数重轻纱后那白衣女子早已不见身影。
轻纱后通往的是到游廊，高高挂起的红灯笼把宅院照得犹如白昼。
走在游廊尽头的，不正是那白衣女子。
安阳几瑞快步跑上前，抓住那女子的手腕。女子错愕的回眸，是一张陌生的脸。
哪怕委身与青楼，无端这样被人抓住手腕那女子亦是十分不悦，但见安阳几瑞相貌气宇不凡，反是笑吟吟道：“公子。”
酥柔入骨的呼唤安阳几瑞并未动容，他握着那女子的手越发收紧，女子疼得叫出了声安阳几瑞才放开他：“抱歉。”
“无妨。”
安阳几瑞看着女子笑着，有些失望的准备转身离去，女子却叫住他：“公子是在寻人？”
“方才将姑娘认错了，抱歉。”安阳几瑞转身，准备迈开脚步离去之时，不忘赞赏道，“姑娘琴声如诉，情韵令人回肠荡气。”
他以为，世间只有一人有这般琴艺。
“公子说笑了。”那女子掩嘴一笑，“方才抚琴之人早就从前边的楼梯下楼了。”
安阳几瑞惊讶的回头，顺着女子指的方向看去，连个谢字都没说便顺着楼梯跑下。
下了台阶，安阳几瑞四周都见不到那日思夜想的身影。
耳畔传来男子粗俗不堪的笑声，安阳几瑞回头，却见一抹白色的身影正紧紧的被一男子抱在怀里。女子挣扎扭动着身体，却撼动不了身后的铜墙铁壁。
安阳几瑞快步走上前，那男子显然是被他的怒气与贵气吓着了，立刻放下怀里的女子离开。
“多谢公子。”女子的衣衫凌乱，好在得体，白纱遮面看不清适合模样。
“呈泺。”安阳几瑞唤道。
她又微微屈身行礼：“公子似乎是认错人了。”
“我怎会认错？”这眉眼，这神情，这声音不正是顾呈泺。
女子没说话，准备离去，却被安阳几瑞抓住。手上的温度如冰渣子那般，安阳几瑞突然缩回了手。
“公子见谅。”女子要走，却又被安阳几瑞握住双手。她挣了挣，没挣开。
良久，安阳几瑞手心的暖意才传到她的手上。明明是六月的天气，她的温度却如同冰那般。握着她的很久很久，也还是温温凉凉的，不见得有暖和的痕迹。
那女子显然是愣了愣，赶紧把双手从安阳几瑞手中抽出，准备走。
宅院中少不了调笑的男男女女，那女子正要走，却被正在奔跑的姑娘撞得打了个踉跄。
安阳几瑞眼疾手快把她护进怀里。
方才与那男子的拉扯面纱就差不多掉了，如今又被一撞，面纱掉落，满头乌丝在夜风中浅荡。安阳几瑞看着她发红的脸颊，和一闪一闪的睫毛，有些愣神。
“呈泺。”安阳几瑞把顾呈泺紧紧拥住，无论这身体如何冰冷他都没有再后退。
良久，安阳几瑞才问道：“为何你会在这？”
“没有为什么。”顾呈泺离开了安阳几瑞的怀抱，身体又开始冷起来，不由得自嘲道，自己终究是个留不住温暖之人。
“你的身体……”
“皇上不要再说了，烟花之地不该是皇上久留之地。”顾呈泺作势要走，安阳几瑞又把她拉住。
他放她走了一次，这一次他要把她永远锁在自己身边。
“那烟花之地该是你就留之地吗？”安阳几瑞质问，哪怕她只是再次抚琴。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顾呈泺瞳仁中掠过浮光华影，目色始终清淡漠然。
“尽力做好剩下的一二不就好了？”安阳几瑞反问，他道，“呈泺，跟我走罢。”
“去哪？”
“回宫。”安阳几瑞理所当然道。
顾呈泺就这样被安阳几瑞拉着手穿梭在形形色色的男男女女之中，眼看就要走出云良阁的门，老鸨突然从一旁冲出来拦住二人。
安阳几瑞眼珠微转，一旁候着的侍从立即从怀里掏出一袋银子抛给老鸨。
老鸨手忙脚乱的接住那袋银子，只是那在手中便知道分量不足。老鸨满堆笑脸道：“这姑娘当初卖身的钱可不止这一点，这……”
老鸨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安阳几瑞冰冷的吓得缩了缩脖子。
“你嫌少？”安阳几瑞问道。
老鸨吓得不敢说话，她知道眼前之人是不能得罪的主，可是掂了掂手里的银子有觉得分量不足。她正在迟疑之际，安阳几瑞却由不得她，直接把顾呈泺带出了云良阁。
老鸨有苦不能言，就算不怕这公子的权位也要怕这冷眼侍从手中的剑。
尽管出了云良阁，安阳几瑞依旧抓着顾呈泺的手不放。
街上人很多，耳边满是喧哗。安阳几瑞带着顾呈泺走在街上，侍从在一旁隔开拥挤的人流。从街头走到街尾，安阳几瑞亦是一路护住顾呈泺。
走到路边，安阳几瑞吩咐道：“去带辆马车来。”
侍从面露难色，安阳几瑞是微服，身边就他一个侍从，他怎么能轻易离去？他离去了谁来护安阳几瑞的安全？
“早去早回。”安阳几瑞又正色道，声音过于威严，侍从这才犯难的转身。
“我不便回去。”侍从走后，顾呈泺才道。
她回去要以什么身份回去？
“没有什么便与不便。”两人并肩站在细窄的巷口，安阳几瑞怕她冷，把外袍脱下披在她的身上，“夜里凉。”
顾呈泺垂下眼睫，从以前到如今，安阳几瑞依旧是对她呵护备至。哪怕当年顾家全部人入狱斩首，他都会留她一命还让她出宫。如今在青楼再遇，他连想都没想便把她带出了青楼，还要把她带回宫。
他是帝王，向来精于计算。但在她面前却毫无过多的想法，只想一心对她好。
“一时半会儿应是回不来的，我们逛逛吧。”
两人一起融入街上的行人当中去了，二人走走停停，安阳几瑞的目光却在朱钗首饰上流连。小贩招呼道：“公子，这珠釵都是新鲜样式，来买一个送给这位姑娘吧。”
顾呈泺站在他的身旁，光看相貌倒是十分登对。
这些路边的东西他本是看不上的，可既然小贩都如此说了，他便接过珠釵：“喜欢吗？”
“这珠釵配这位姑娘倒是极好。”小贩笑呵呵的道。
难得见到如此浊世佳人，小贩可算是看直了眼。顾呈泺向来不喜任何的发饰，但小贩好话说尽，顾呈泺见他生意也是难做，便微微颔首。
安阳几瑞从怀里拿出碎银准备付钱，可顾呈泺却没有要那支珠釵，而是从摊位上拿了一支相当精致的木质簪子。
“姑娘好眼光。”小贩赞叹顾呈泺的眼光。
簪子没有任何装饰，素净至极。顾呈泺拿起了这支木簪小贩才突然懊悔，方才装饰华丽的珠釵倒是显得俗气，素净的木簪才配得上眼前素净的人。
他们从小就认识了，顾呈泺与安阳几珩在街上闲逛之时，他在宫中拿着书研读。顾呈泺入宫后，他是一国之君更没有机会与他在街上闲逛。
两人这样并肩而走，倒是第一次。
两人又逛了逛，顾呈泺显得受宠若惊。
“皇上日理万机，实在不该这样。”顾呈泺道。
“正好视察民情。”
走久了顾呈泺的身体似乎是抵不住，站在路边掩嘴猛的咳嗽起来。安阳几瑞看着心疼，问道：“若当日执意不让你出宫便好了。”
“人生并无早知如此何必当初。”顾呈泺撕心裂肺的咳嗽终于停下，她下意识的把帕子藏到袖里，却还是被安阳几瑞看到了帕上的鲜血。
“你究竟是如何？”身体为何是如此冰凉？为何咳嗽便是止不住还咳出血来？
“苟延残喘罢了。”顾呈泺嘴角扯出一丝苦笑。
侍从终于带着马车来了，顾呈泺此时也不好反驳或者说些其他，缄默不言的上了马车。
直到入了宫，马车里都是安安静静的，二人都没有说一句话。
安阳几瑞是不知道该说什么，而顾呈泺却是带有愧疚而不知说什么好。
事情比自己想象的一切都要来得简单。
顾呈泺想要查出当年的证据，必定是要先入宫。她若要回宫，定时要经过安阳几瑞的。只要他首肯，她便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入宫查证。
安阳几瑞原本在苏州微服私访，今日才回到的长安。顾呈泺知晓他定是要借此机会体察民情，便想到了用琴声吸引他这一计谋。
若是安阳几瑞看见她过得不如意，定是要把她带离此地。只要与安阳几瑞有了接触，离她入宫之日并不遥远。
疑心重是帝王的通病，顾呈泺原本在脑海里设想过多种见到安阳几瑞后该如何应对，该如何欲拒还迎。
可安阳几瑞甚至连怀疑都没有，便带她回了宫。
顾呈泺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