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定是还知道什么更隐秘的事,或者,对他更有利的事。
“大家对这些事都心知肚明,二师弟自然也是明白的。”国与国,国与家,他们说的即是国,也是他们的家。
为了各自的国家,在其它各国按插细作,那是毋庸置疑的事;为了自己所谓的家,在这个家中的地位以及继承权,他们会想尽办法,争取对自己有利的任何备用条件。
凤凌沉寂了半晌,在离谷的日子,那般无忧,他,包括公孙若上官语,都不会去想这些恼人烦心之事。
可一旦离去了那块静地,他们之间的这些暗中动作却变得那般心知肚明,人人都做着睁眼瞎子。
“说说你的目的。”凤凌站起身来,朝门口走了几步,屋外,漫天大雪又扬扬飒飒地飞舞飘旋起来,满天满地,全是一片银亮的白。
“我要娶她。”公孙若说。
凤凌背对着众人,垂在身侧的双手在衣袖中紧握成拳,修剪得圆润珠玉的指甲却是生生地嵌进了掌心。
青秋堂闻言,目光咻地从公孙若身上移向了凤凌。
现如今,他的一句话,便可决定一切。
“为什么?”良久,凤凌强压下心中的滔天怒意,深吸了口气问道。
身份,真能决定一切么?!
唐芊语现今的身份并未认宗归宗,她便要成为下一个为大沐而牺牲的公主么?!
自己可以为了大沐不顾生死,可是,凭什么,一个国家的安宁需要靠着公主来维系?!
如若真如此,那他宁愿她永远不要回去。他宁愿,她永远活得过去那般无良,无忧,无恼。也不要知道自己到底是谁。
公孙若明明已经有了瀚玥,为什么还要娶芊语?!
“因为她的身份,注定了她享受不起你给她的平凡。当今世上,除了一个大沐太子,金陵皇子,便没人能配得上她。你知道的,你没了这个机会。所以……”
所以,他只能同意!
青秋堂是爱着他,凤凌也是可以替他重造身份,可那流着皇家血液的女人,终归还是会走上一条为国牺牲的路。
那个人可以是他公孙若,但也可以是个无名小卒,只要两国交战,公主便是最后的关系枢纽,不管是下嫁臣子,还是和亲。
除非,凤凌永远也不要让他父亲知道唐芊语的身份。
但那,可能么?!
神女宫守护大沐,那是他们的天职,他们的主子为大沐献身,那也是天经地意的事……
这个道理,公孙若想得很透彻,凤凌明白得更透彻。
自己的父亲是什么样的人,他很明白。为了大沐,为了天下,在战争与和亲的选择上,他定会择后者而行。
然而,她始终是个小女子。她喜欢自由,喜欢无居无束,喜欢悠游天地。
“最重要的是,她是喜欢我的。”公孙若最后又强调了句。
只是他这句,自己听起来都是那么的中气不足啊。
可他这话,听在别人耳朵里像是句低声呢喃般地提醒。
是的,她爱他。凤凌想,她曾经在瀚玥的皇宫中,亲自说过的这话,他怎么可能忘得了呢?!
世人都传,离谷四公子唐芊语与上官语争风吃醋到了大打出手的地步。虽然凤凌相信她不会,但空穴不来风。何况她说的这句话,却是他的细作亲耳听到,一字不差地传诉与凤凌的。
凤凌动摇了,心也纠结得痛,似谁在他的伤口上撒了盐。
“够了!”青秋堂听不下去了。
先前的那点欣喜与欢舞,原来那么短暂。短暂得他来不及去品味便被公孙若一句话给生生地掐断了。
虽然他不相信唐芊语爱的是公孙若,但她,也绝对算不上恨吧。
她心里有的人,若自己没猜错,应该是凤凌吧?!
只是,奈何命运弄人……
“你说过,不会招惹她的……”青秋堂站起身来,走向公孙若,在他面前停下,俯在他耳边以仅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咬牙切齿地道。
公孙若挑了挑眉,抬眸对上青秋堂的眼睛,同样压低了声音道:“那是因为她是离谷四公子,而不是大沐国的公主。”
说完,他便不再言语。青秋堂僵在那里,眼中冒着熊熊火光,却是无可奈何。
自己,算是彻底失去能与唐芊语走到一起的机会了吧。
他想,满目伤情……
凤凌背对着众人,其它人也看不到他的表情。青秋堂失魂落魄地回过头,只那一眼,他便觉得凤凌的背影孤寂无比,比自己更为悲怆。
凤凌看向门外的天空,雪花飘飘,毫不留情地脱离了风的掌控,纷纷落地。他隐在袖子里双手紧握成拳,狠狠压抑住那完全不受他控制的颤抖。
公孙若起身,走至他身旁,伸出手,握住凤凌紧握成拳的手,在他耳旁低语了句:“一个公主,最少可以获得大沐国十年的平静,我想,你父亲一定会同意的……”
“……”凤凌紧抿着唇角,不语。
他最终还是同意了,以公孙若的血为药引。青长老拿着那个颜色晶莹,制作精致的小瓷瓶,开始制炼解七叶草这毒的解药。
公孙若得到了令自己满意的答案,临走时放下了两份请谏,一份给凤凌,一份给神女宫。
请谏上的内容无非便是他与上官语初春的大婚……
华丽的宫殿,华丽的装饰,华丽的床帐……
唐芊语睁眼的一第一瞬间便觉得自己被晃伤了眼,满眸富丽堂皇,金碧辉煌,珠圆玉翠。
床榻之外,光火通明,明珠以饰,金玉铺地。
“梵愿……”唐芊语低低地叫唤着,声音沙哑低沉,破碎不堪。
醒来的第一眼,不见自己所熟悉的一切。本该是死去的识海,居然还能如此清晰地看到反应出这样富贵华丽的场面。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九天极乐?!
可她自认,自己是不是个什么大好人,必是升不了极乐九重的。
“吱吖……”一声,有人推开了那沉重而高大的两扇上好的梨花木门,高吭沉闷的声音久久回荡在这高大的宫殿里。
唐芊语顺着头顶帐幔的向外看去,大殿高大,金顶玉面,袅袅烟雾从银嘴金身的仙鹤嘴中吐出。一层又一层上好雪锻做的帘子被挂在支撑房梁的大圆柱上。层层复叠叠的幡幔从房顶垂下,富贵大气。
朱红的大圆柱上,繁复精细的花纹重生叠叠,栩栩如生。
“公主醒了?”一道脆若莺鸣的声音似从屋外传来,一阵阵凌乱而快速的脚步声复复而来。
一张熟悉的脸面出现在唐芊语眼前,她未来得及做出任何回应,那声音又道:“快去通报陛下和太子殿下。”
唐芊语眨了眨干涩的紫眸,只见来人兴奋地低垂下头,小巧朱红的薄唇欢快地一张一噏,表达出几个她能看懂的字眼。
“奴婢扶公主起来。”她轻轻地将手插进唐芊语脖颈之下,侧坐在床榻上将唐芊语半扶产抱地扶了起来。
另有丫头跟随其后赶紧倒了杯水递上,唐芊语就着她们的手喝了两口,润了润嗓子,复又抬眼打量眼前的一切。
一瞬间,过去的种种瞬间归位。神女殿,王皇后,七叶草……
屋里的两个丫头,一个是她认识的,另一个则是她完全没见过的。
“小娥,我们现在是在哪儿呀?”不是神女殿,那她现在住的是什么地方呀?!
看眼前这装饰的风格,似乎与神女殿有些不同,又似乎是有些相同的。
唐芊语感觉自己这一觉好像睡了很久,久得,全身酸软,连丁点儿的力气也使不出来。
“公主,我们现在是在大沐皇宫中呀。这里是秋梧宫。”小娥将唐芊语扶住靠在自己身上,替她拉了拉被子,盖好。
“大沐皇宫,秋梧宫。”唐芊语重复了遍小娥的话,放眼再次打量眼前这似有点相熟又是陌生的一切。
她不是在瀚玥皇宫中喝了王皇后的七叶草么?!
她现在不是该是个死去的人了么?!
为什么她又来了大沐,谁带她来的呢?!
一觉醒来,发现自己与现实脱节了,自己似乎漏掉了很多很多的东西。
如果到了大沐,那梵愿辳思又上哪里去了?!
她们没有进宫去找自己?!
“太子殿下到!”内监拉长了的高坑嗓音从外面传来,伴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之而来。
“芊语醒了吗?”来人人未至,声先道。
唐芊语随着小娥的视线看去,以两根大柱子为支住,高悬着的锦帘下,一个在她脑海中徘徊千遍万遍的身影蓦然出现。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凤凌得到消息便急急地从他父皇的御书房一路急跑过来,走到看见那双水灵灵的紫眸似反应慢了半拍般地向自己看来,才觉得一切都是那般的真实。
可真实的那刻,他觉得,有什么尖锐的东西正在自己的心口上划出一道道类似楚河汉界的鸿沟来。
他想上前,却又不敢上前。
却步于那蓦然间的喜悦以及即将失去的痛若之间。
却步于那滔滔流言和伦理道德的边沿……
他看着她,她看着他。
他的眼里,她那毫无波动的眸光是那般的淡漠疏离。
她的眼里,他的身影竟是那般的消瘦而憔悴;气质上却又变得那般的沉稳,隐隐中透着杀伐的决绝。
“殿下。”小娥扶着唐芊语坐好,垫了几个软软的靠背在她身后,自己才从榻上站了起来让出了位置。
凤凌回神,犹豫了一下,深吸了口气,缓步上前,来到唐芊语的床前。
“你终于醒了。”他轻声说,低低的声音,似怕惊醒了沉睡中的精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