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你走不掉了……”歌舒离放下茶杯，抬眸看向唐芊语。
却发现，她也正看着自己。
他叹了口气，低声道。
唐芊语轻扯嘴角，“师傅，戏完了。今天就此别过吧。”
说完，她放下了茶杯，看了看青秋堂，最后对小娥，“小娥，你如果愿意可以跟着我，如果你不愿意，也可以随青秋堂回青楼去。”
青秋堂会给她一个温暖的家，青楼会是个安全而理想的庇护所。
“我跟着姑娘。”小娘急急道，甚至连想也没想。她离了宫，便唤回了曾经在瀚玥皇宫中对唐芊语的称呼。
青秋堂仿若没听到他们的对话，端着茶杯喝茶的动作一如继往的优雅而淡定。
唐芊语站起身来，视线再一次落在歌舒离身上，道：“师傅，后悔无欺。”
不想见了，不用见了。
歌舒离当日出现在沐宫里，并不是偶然。而是，他故意为之。
“小四……”歌舒离放下茶杯，唤道。
唐芊语定定地站着，不说话，也没有下一步动作。
“别怪师傅，师傅向你大师兄许了诺，他日必助他统一这个天下。”歌舒离不敢看唐芊语，他欠她，太多。
一个，从一开始便注定被他利用的徒儿，却从头到尾都配合着他利用的徒儿。
“我不怪你师傅，只是，师傅你快乐么？做了这么多的事，发生了这么多的事，苍海桑田，都已是沧桑远至天涯。你追不回楚倩，而我，追不回那个儿时快乐的时光。师傅，你觉得它们存在的意义还在么？”唐芊语问。
歌舒离沉默地喝着茶，不语。
“已经没有意义了，师傅，哪怕苍海能回转，您也回不到十八九年前，还是楚倩未婚夫的身份去。这个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只是早晚而已，你参与不参与，都会是那么个结局。”唐芊语觉得很伤情。
苍海桑田，果然是难以为水。
“小四，人，总得有个活下去的理由……”歌舒离的话，像是有着某种穿透力，直直地渗入了唐芊语的心脏深处。
人，总得有个活下去的理由……
歌舒离的理由，便是不停地游走在各处，寻找这许多的事，来让他望却过去。而唐芊语活下去的理由……
离开那家小客栈，唐芊语像是失了魂般，任由青秋堂于小娥将她带往她所不知的方向……
她的脑海中，不停地闪现离开前歌舒离的那句话：
“我给你两个选择，小四，你想要回到你的世界么？要么，给你恢复正常人的选择，与凤凌比翼双飞。”
她惊了，一直安稳放置在桌面上的茶杯被她不小心带倒，水渍漫了一桌。
原来的世界……
“我能回得去吗？”
“能，只要你愿意。我给你三天的时间，三天后，还是在这里见。把你的答案告诉我。小四，师傅欠了你的，会尽量给你弥补。但是这个选择，你只能择其一……”
“姑娘，我们去哪？”小娥问。
青秋堂蹙眉，看了眼唐芊语，这样的她，仿佛又回到那年凤凌刚死时的情景。青秋堂觉得，这样的她，让他很心痛。
“你现在问她，她也不会知道的。”青秋堂烦燥地停下来，搬过唐芊语的肩，抬起她的头，让她的眼睛看着自己对她说：“你想不想知道，当年刺杀凤凌的到底是谁？”
一句话，尤如一颗石子投入了湖里，击起了千翻浪，万层波。
唐芊语毫无焦距的眸光闪了闪，瞬间集中起来，一眨不眨地盯着青秋堂。
“你说什么？”她颤声问。
这是一个唐芊语不敢碰触的伤，曾经怕知道让自己伤心伤情的结果。如今却发现，其实她也可以很淡静地听着结果。
青秋堂像是松了口气，又似心沉到了谷底般的沉重起来，他定定地看着唐芊语，久久不能言语。
“……你，刚才说什么？”唐芊语深深地吸了口气，低声问。
“……你终于回过神来了。”青秋堂轻嘲一声，渐渐松开了禁锢着唐芊语肩膀的双手。
“其实……”
“公子……你不是说有什么事要办得先走了么？”小娥经不住地出声，打断了青秋堂的话。
她担忧地看了看唐芊语，又将祈求的目光望向青秋堂。唐芊语最近这几个月爱的刺激已经够多了，而青秋堂，他说出来，也是对自己的一种凌迟。
“……”青秋堂看了眼小娥，将目光紧紧地锁在唐芊语脸上。
她的脸色，比刚从冰室中出来那段时间更为苍白了。相思扣的毒……
“……我还有事，先走了。”青秋堂最终还是没能狠下心说出来，转身便要离开。
“等等……”唐芊语在青秋堂离开的那刻，快速地抓住了他的衣袖。“把你刚才想说的话说完。”
“芊语，明知道你会伤心，又何必呢？”青秋堂回过头来，叹气道。
“我已经没事了。青秋堂，你要相信，现在已经没有什么能打击到我了。”唐芊语说。
她的手，无意识地覆在了腹部，满脸平和圣洁的慈爱。
是的，没什么能打击到她了……
在这么短的一段时间内，她失去了辳思梵愿，失去了过去十几年拥有的一切。前段日子的她，不知道前路如何，也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但她有了目标，她应该找一个没人认识，没人知道她的地方，好好生活。歌舒离说，可以给她一个回到原来的世界的选择。
唐芊语想，她用不着了。
在那个世界，没有那个让她心动的人，也没有一个让她期待的人……
当唐芊语以这样平和的神态来面对青秋堂将要说出那个他一直不想让她知道的事实时，青秋堂觉得自己并没有比她想像中的那般坦然。
他怕，怕自己一量捅破了这层纸，他还能像以前那般，有资格陪伴她左右吗？
“青秋堂，我只想要个明白。”唐芊语淡静了，唇角浅笑。“在我离开之前，告诉我好吗？”
离开？！
青秋堂一惊，蓦然回想起先前歌舒离离的那句话“我给你两个选择，小四，你想要回到你的世界么？要么，给你恢复正常人的选择，与凤凌比翼双飞。”
她原来的世界？
她原来的世界不是在离谷吗？
可他当时看歌舒离神色，说的明明不是离谷。
“你要上哪里去？”青秋堂反件反射地问。话已出口，甚至没有经过他的大脑。
“去一个可以容得下我的地方。”那个地方，足以她带着对凤凌的回忆，慢慢过完这一生。
“你……还会回来么？”她走了，便不会回来了吧。
在这里，没有能令她觉得留恋的东西了。她的留恋与思念，都给了一个给不起她幸福的人。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我便告诉你。”唐芊语唇角微微上扬，拉出一个调皮的弧度。
青秋堂有一阵仿佛，他好似很久都没看到这样的笑意了。
上一次出现，还是她在断峰峡的时候吧？！那次，是她离开那里那天，她害得千机老人在一干晚辈面前出尽丑态，丢尽了脸面。最后恼羞成怒地将众人从他的屋里赶出去，吓得凤凌当天便立即带着她与上官语离开了断峰峡。
那调皮，可爱的笑意呀……青秋堂觉得，好熟悉，好思念……
“……如果……如果我告诉你那个人是我，你还会愿意再见到我么？”青秋堂问得小心翼翼，心惊胆颤。
他对自己说：她迟早会知道的，与其让别人说与她听，让她伤心难过，还不如由他亲自说出来。
可是，话已经到了嘴边，他却是生生地转了个弯，加了个如果……
如果……
请原谅他的懦弱，他只是想要保留那份与她之间一直一来不是很开心，却会让她有意无意间偶然想得他的好……
“……我想，我早已经猜到了。”唐芊语轻笑着，柔柔地对青秋堂说出了她心中一直的答案。
“你知道么，聋子瞎子最利害的便是嗅觉，上官语的听力无人能及，我的神力可能会比你还要强上一些，我与她，都在另一个方面比别人强些，这也只是各有所需而已。然而，我们的嗅觉却是从她看不见，我听不见那天起，比谁都灵敏。”唐芊语平静地陈述到，没有先前的失魂落魄，伤心难过。
手，更为温柔而仔细地轻抚着那平坦得什么也没有的小腹，柔情似溢地想着：没有凤凌，她还有个只属于她一个的宝贝；没有了亲情朋友，将来会有个小家伙来代替他们，占据她心中的所有位置。她一个人也会过得很好……
现代，那是个遥远而不可及的地方，就让它与凤凌，与那些让她笑过哭过的过去一起被掩盖吧。
在青秋堂的身上，她一直能闻到一股只属于他的味道。然而，在凤凌遇刺的那天，她将凤凌抱在怀中，也从他衣服上闻到了那股属于青秋堂的味道……
青秋堂心里透着苦涩，真正残忍的，非唐芊语莫属。
她什么都知道，却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将自己置于九重天外，看着所有的人自以为是地导演着一幕又一幕。她不开口提醒，也不大参与。只偶尔投身其中，推波助澜。
“……你，你很可恨你知道不知道？”青秋堂的脸，变得苍白一片。
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他从这一刻起，便将永远失去她，连朋友都做不了。
虽然她可以平静得跟一坛死水一般与他说这些，但他却不能当什么也没发生。
他，做不到！虽然他爱极了这个可恶的小女子……
“是的，我知道，所以，永不再见……”她不会怪他，他也不会怪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