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尤如紫罗兰般的眼眸,短短几月便透出了世俗的炎凉,以及青秋堂看不透的纷杂。
“对不起,我来晚了。”青秋堂侧了侧身子,手扶着唐芊语的肩,半是揽着半是抱着,让她坐起来,倚在床头。
来晚了,不只晚在现在才来看她。还晚在,最初他就不应该答应公孙若随他去观看了上官语与凤凌的那场战争。如果他一早便将她接出瀚玥皇宫,后面的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了?!
她不用中毒,梵愿辳思不用死,也不会有公孙若献血引,凤凌许嫁……
或许,他最不该的便是答应她回去寻那块玉。他,从一开始便不该的。是不是从那时起,就注定了他将要永远的失去她?!
“还能再见到你,真好。”唐芊语扯着嘴角,想要笑,却发现,这时候笑比哭难。眼睛里蓄满的,尽全是苦苦的涩意。
能见到青秋堂,真好。
那是能让她感觉过去存在过的唯一一个见证人,也是她身边现今唯一一个还能做朋友的朋友。
“别笑了。难过就哭吧。”青秋堂的心,揪痛了起来。
她强自欢笑的样子,让他的心似被人狠狠地揪了起来。
唐芊语的嘴角,最终还是扯出了个上扬的弧度。她伸手,拉下青秋堂想要阻止她笑的手。一滴清泪,也顺着那苦涩笑意的弧度滑了下来,落在青秋堂与她手指同样炎凉的手背。
青秋堂微不可见的一颤,那滴泪,真烫……
“见到你,真好。”唐芊语再次喃喃地说了句。
心里尽是感慨,几个月前,他们见面的时候还有一大群的人。有说有笑,有哭有闹。
那时候辳思梵愿都还在,如今,却是只有他们两人默默地坐在这里。相对无言,默然,似乎成就了天荒地老的永恒。
睡过去前,她还是离谷的四公子,身边围绕着梵愿辳思。一觉醒来,她成了大沐的公主,神女宫的小主人,沐帝的女儿。一起长大的梵愿辳思变成了陌生的小娥,形影不离的姐妹成了形同陌路的路人,二师兄变成了同父异母的哥哥,大师兄则是即将成为她的丈夫……
过去的一切,都已成了过去。这样的改变,让她一直觉得自己置身于一个不怎么好的梦里,梦醒后,一切都还是会回到原处。可是,现下她却没有看到梦能回到原处的见证。变得太快,现实也就不真实了,所以她还是在梦中的,对吧?!
唯一让她觉得,那些东西都真实存在过的只有青秋堂。他,还是他。他没变,只是,忧郁了。自己也没变,只是心凉了……
青秋堂再也忍不住,一把将唐芊语抱进了怀里,难受地道:“芊语,不开心,就跟我离开这里吧。我们忘掉这里,忘掉神女宫,忘掉……凤凌……我会带你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那里没有伤害和背叛,也没有抛弃……”
一阵寒风透过微启的窗缝窜了进来,唐芊语一颤,往青秋堂怀里缩了缩。
“避不开的,青秋堂,我觉得好冷,透心的凉,即便是这屋里的暖炉红亮透明,即便身上盖着厚重的毛皮锦被,我也暖不起来。你知道吗?那是种透心的冷,寒到了心底深处。失去不再是失去,而是解脱;得到也未必是得到,而是痛苦。青秋堂,我累了,厌了,倦了。其实从一开始,我就只想过我自己的日子,自由的,自在的。想哭的时候我可以大声地哭,想笑的时候我可以抱着你笑。浪迹江湖,飘荡四海。或许我没有家,或许我没有钱,但我想我会很开心,过得很满足。我不想算计,不想去争斗,可最后我去了,算计进去了与我从小一直长大,离得我最近,护我帮我的人。争斗得你死我活,最终,我也不过是独自存在的一个笑话。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那么做,现在又为什么这般的失落寒潜。过去没有被我掌握,今后也不会。我不愿意去履行那些不该我去肩负的责任,可是我却放心不下那个让我满心满眼都只有他的那个人。我该怎么办呢?我该怎么办呢青秋堂?”唐芊语伏在青秋堂怀里哭得像个孩子。
她觉得受不了,不只是周围环境的突变,而是失去发小的伤痛。她没有伟人的目标,掌权者的野心,却做了伟人该做的事,顺手的一件嫁衣,掌权者心心念念的权势江山皆因她的出现而变得苍茫。
她是无心的,却因她而成就了一个瀚玥的成亡。或许不是她的错,她只是根导火线。可是唐芊语觉得自己迷失了,迷失在这个她过去从未在历史上见证过的朝代。
青秋堂听着,他知道她现在难受,或许她自己在说什么她都不知道。青秋堂却是难受了,她冷,并不是因为外面铺天盖地的雪,而是对这一切的绝望,从心底深处散发现来的冷意。
一觉醒来,什么都变了,师兄不再是师兄,姐妹不再是姐妹,所有人之间,都透着算计和利用。至亲的护卫一夜之间,尽数消失。过去的被利用,算计,她心冷了。再也暖不起来的冷……
青秋堂发现,他什么也做不了,甚至就连言语的安慰也做不到。他只能深深的,紧紧地将她抱在怀里,一遍一遍不停地重复着:“你还有我,我一直都在的。所有人都变了,我还在原地等着你……”
“如果你累了,我们就一起离开,去一个没人认识你,也没人认识我的地方。我会一直守护着你,我们照样可以一起浪迹天涯……”青秋堂想,只要她愿意,哪怕她是想去月亮上的广寒宫,他也会不遗余力地要为她办到。
可是,她虽然怕了,她累了,但她去没有想要离去的一丁点儿想法。甚至,她连一点愿意跟他离去的意思也没有。她只问着她该怎么办,她掌握不了以后,她的人生,曾经的局势,为什么不想想跟他一起离开呢?!
一起离开,去看那曾经不曾见过的大山,去看那些一直象往的湖泊。广阔的草地,一望无际的蔚蓝天空……多美好,多诱人……
他的话,注定唐芊语是听不到的,他也没打算,要让她听到……
青秋堂深深的吸了口气,将头埋进了唐芊语瘦弱的肩窝,紧闭着的眼藏满了唐芊语看不见的悲伤。为什么,她就这么懂得伤他的心呢?!
夜风徐徐,寝殿里的烛火摇拽着,跳跃着,却始终跃不出烛芯的牵引,跳不脱它最终将要熄灭的命运。
唐芊语想,她是懂青秋堂的,青秋堂也是懂她的。
只是他们,都跳不出自己的那条命运线。出了,便熄了,灭了,死了。他们只有向往,只有向往……
这个多事之年的最后一天,整个沐宫都透出股年节的喜气,一向静寂的深宫,也无形地跳跃着某种说不出的喧嚣氛围。神女殿的后花院,同样与御花园里的湖泊相连。曾经荷叶连天的湖泊,一进入落雪时节的冬天便厚厚地凝结了层冰。众多小小的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冰面,在冰面上结出一座座小小的雪山,格外晶莹剔透。
大年三十,雪初霁。消失了长达半月之久的太阳终于露出了它久违的脸。
唐芊语抱着暖炉,拥着厚厚的毛裘锦被坐在湖心亭里,看着太阳一点一点的露脸,一点一点的上升。时间在小娥换掉的一盏又一盏新茶中悄然流逝。
太阳渐渐高升,已经到了唐芊语所座的亭子顶上空,她坐在亭子里,抬头已然无法见到阳光了。阳光消失,亭子里骤然清冷了好多,即便是怀中抱着暖炉,身旁燃着碳火,也没能让她感觉到丝丝点点的温暖。
小娥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好似很有一会儿都没来给她换茶换暖炉了。唐芊语起身,打算离开。刚回身,满目的明黄,晃得她的眼都生痛生痛起来。
愣了几秒,唐芊语回过神来,似恭敬似敷衍地行了个礼。
沐帝看着她,她也同样直视着沐帝,两人均无言,就这么平静地对视着。
天气骤变,寒风呼呼而来,吹散了明媚的阳光,低沉的乌云从远处飘来,渐渐压底。满亭的温暖。亭子四周悬挂着的锦帘随风而起,在风中轻轻飘荡,划出一道又一道漂亮的弧度。
“你长得跟你母亲,真像……”良久,沐帝出声,打破一一亭的寒风呼嘨。那双精明而威严的双目中透着浓浓的怀念。
“我的出世,成长,便代表着她的离去,在所有人的记忆中淡去。再像,我也不会是她。”唐芊语面对沐帝,心似结了层冰,淡而冰,声音中听不出一丝的起伏。
她不明白为什么,在沐帝威严的目光下,她没感觉到任何压迫寒怕。而是心如止水,静得比身后冰湖湖面的厚厚寒冰更为冷硬。
“是的,你不是她。”沐帝说。
站在他面前的唐芊语,不是唐糖。糖糖会笑,笑得淡然,风清云淡,梨窝浅浅,但始终给人很温暖而亲近的感觉。
但唐芊语不,同样一双紫眸,似包含着整个天下的苍凉与淡然。她也是淡然,但却是淡然得无心,无情,甚至是见着他,一丁点儿情绪上的起伏都没有。
“你要是没事,我便先离开了。”唐芊语看着沐帝,微微一点头,侧身打算饶过沐帝径自离去。
但她还未来得及抬腿,沐帝便上前,坐在了她对面的石凳上,指了指唐芊语身侧的位置道:“坐下,陪我说说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