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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挂匾

1993年腊月十八日,一个平常的日子。

这一天在阴阳的历书上如是记载:黄道吉日,宜嫁宜娶。

杨根缠将儿子贤户的婚期定在了这一天。杨根缠很满意。满意之余就禁不住一天天煎熬起来,要当老公公了,要过事了,便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夜晚到来以后,他盘盘腿坐在炕上,一边喝茶,一边不停地用右手压着数左手上的手指头,数得很慢。有时候,一罐罐砖茶,往往被他喝得像树叶一样一片一片舒展开来他还在喝。

杨根缠就这一个独苗,他决心把事过得红火些。

腊月初十,送大礼。也就是说要在这一天将原先剩下的礼银全部如数过清。这多少使杨根缠揪心了一阵子。聘礼总数为三千六,除过以前零敲碎打给过的和家里攒下的几百元,要一次性拿出来,还得卖个猪,卖个牛犊子,最后把从包产到户到现在积下的一些豌豆仓底都腾出来粜了。

心痛了一阵子,又不心痛了。杨根缠有3个女儿,如今都已嫁人另过。他想着自己每嫁一次女儿都有人这样煎熬,自己反倒不煎熬了。老先人留下的规矩嘛,谁都得打这条道道上过。

腊月十五日,夹红书。这也是老先人留下的个规矩。所谓红书,其实是阴阳把一张什么帖儿糊在红纸里面封成一个纸封,让送到新媳妇家让新媳妇缝在枕头里面,不能拆看,两口子枕,枕……一直枕到磨成碎纸屑屑为止。

红书是天机,天机不可泄漏。

临行前他给儿子一遍一遍安顿:“不能看,手咬死人也不能看。人家阴阳咋么安顿你咋么来,你不要犟。”

其时贤户已梗着脖颈走到大门外面去了。

看着儿子渐渐远去的背影,杨根缠禁不住就轻叹一声。他今年已满58岁,黄土拥到脖项上的人,咋说也没个奔头了,这后半辈子的光阴,这后半辈子的精神,就靠这高高大大的儿子去给他支撑了。

叹息了一会儿,又返身走回来。这时候他到南墙边上的厨房里巡视了一回。对于厨房里的烹饪,他颇感满意,馒头蒸好了,萝卜丝丝子煮好了,再等两天,他就让贤户牵着毛驴把后山他姑请来。后山他姑麻利,能干,席面上的事情没有个挑的。

厨房里笼罩着一团白气,鼓风机吼得呜呜的。三个早八天就来帮忙的女儿和自己的女人聚在锅台前,正在七嘴八舌地讨论,碟碟子咋么摆,丸子咋么咋么蒸,而木质的锅盖便不停地被沸水掀得突突突地响。

杨根缠觉得心里很暖和。这时候,他本来想到上房里捣两罐罐,可转念一想,又打消了这个念头。事情还多着哩,还品个啥。他又急失慌忙寻来一把笤帚,躬倒身子,把上房和新房屋里的地细心地打扫了一遍。

忙罢这些,他舒了一口气。站在台阶上审视了一下院子里的安排,样样称心。窗子上的窗花已贴好了,新房里挂满了拉花,对联还没贴,双喜还没有贴,可屋里屋外已有喜庆的气氛。他禁不住捋着胡子笑了。晚上,或者明儿个早上,他就叫贤户邀上几个小伙子,把村里那个大喇叭背来架在房背上,唱秦腔,唱歌子……杨根缠不由得哼了一句年轻时唱过的酸曲浪调儿。

临近过事的前一天,杨根缠把帮忙的亲房邻居们请了来。亲房一共14个,有老有小。老的们蹲在炕上,小的们围个圆圈坐在地下的板凳上。这是过事的规矩。过事之前,不管谁家,先把亲房邻居好好待承一下是理所当然的。有句话说:过事就是过亲房哩。亲房们给你帮衬,天大的事儿就顶着过了,亲房们不出力,能把你难辛死。杨根缠给来的亲房们不管娃娃大碎每人都是一盒带把金驼烟。

坐了一席,喝了几罐罐茶,随后亲房们就开始商量安排各人的干事:总管的,助香的,执席的,端盘子的,炖茶热酒的,侍候上姑舅、娘家人的……大家讨论得很热烈,也很周到,甚至连侍候新郎新娘喝交杯酒的都分配好了。

杨根缠担在炕沿上,笑眯眯的,有时插上一嘴,有时散一圈烟,偶尔也不惜年纪老迈,躬下身子给地上的晚辈递烟点火。

事儿商量罢,已是午夜l2点。

送走了亲房们之后,杨根缠这才觉得腰酸腿痛。他爬上炕,伸了伸腿,刚想舒坦一下,没想屋门里走进一个人来。来人一进门就大话连天:“提酒,提酒,今晚上我不放翻他老根缠才怪哩。”

杨根缠慌忙溜下炕,一看,原来是村长谢撇子。谢撇子披一件老羊皮袄,油渍渍的,一进门就哧啦抹一把沾在胡楂上的冰晶,踢掉鞋,猫着腰连跪带爬直往炕上钻。

谢撇子两腿虚蹲着不住地叫:“老根缠,老根缠……”一副激动热烈的样子。

这时杨根缠反倒清醒了。他拿出烟,上茶,让谢撇子抽着喝着,自己心里才转开了磨磨。

确实说,谢撇子算得个老实本分的农人。他因为在庄稼行上样样精,就显得在村里人眼中有分量。人话大,但老实,这样的人便极有可能在村里取得一官半职。1985年,乡上让他当村长。乡上让他当村长的理由很幽默,说他嗓门大,能喊叫。谢撇子竟也乐滋滋地干上了。

其实这时候当村长已没多大油水可捞。包产到户以后剩下的那点油水早让人捞光了。谢撇子一上任,摊在身上的便是一大堆差役。把人拴死了不说,连副业也搞不成,日子过得一年不如一年。本来他在村里地位能算个一般,喊叫来喊叫去,得罪了不少人。村里人就不怎么喜欢他。村里人总警觉着他。只要他一走进谁家,谁家保准有事。所以杨根缠就不得不在心里转开了磨磨。

杨根缠给谢撇子倒了一杯茶,谢撇子放在炕桌上。

谢撇子喝了一口茶,嘻嘻哈哈地笑:“老根缠,咋么个?当老公公呀心里觉着咋么个?”

说了些不咸不淡的玩笑话。然后,又问过事的东西准备得咋样,人手上有没有麻达,接着就讪讪地滋溜滋溜地一罐一罐喝砖茶。

喝了半天,杨根缠便叫女人给谢撇子炒一碗肉。不管怎么说,村长总还是村长嘛。

吃罢肉,谢撇子打一个饱嗝说:“他婶婶的这个手艺呀,他婶婶的这个手艺呀……”夸赞得杨根缠的女人站在地上抿着嘴只是笑。

吃了一碗肉,谢撇子的情绪骤然变得好起来。他点上一根烟,用个火柴梗在牙缝里掏了半天,然后朝地上“呸”地一唾,说:“老根缠,实话实说哩,咱庄里就数你的个人还能成。人么,还要咋?”

杨根缠觉得很熨帖,人听了好话没法不熨帖。

停顿一下,谢撇子吸溜了一口茶,把一片嘴里的茶叶吐到碗里之后极神秘地说:“老根缠,你估一估,我今儿个夜里寻你啥事。啊,你估一估。”

杨根缠看一眼谢撇子,又看一眼茶炉,笑眯眯地说:“估啥哩,我估不来。

谢撇子就在炕上耸一耸肩,脸上放出欢快的红光,“老根缠,大喜呀。前儿个我跟村里干部们研究了一下,决定给你这次挂个匾。”说着,呼噜一笑,一口浓痰便很响地由他的嘴射到地上。

杨根缠感到很意外,不觉皱起了眉头,“咱既不是烈士军属,又不是五好家庭,平白无故挂的个啥匾嘛。”

“挂个啥匾?挂个匾么挂个啥匾。”谢撇子的脸上出现了正义的愤怒,“你想想,你贤户头一个在咱村考上了师专,现如今又在乡上当老师,这不是你杨根缠一个人的事,这是咱村上几百口人的光荣。老根缠,你知道么,这考大学放在过去就是中举,最不行也是个秀才。秀才咋办?砌脊瓦兽,上房翻修,咱也不图个啥,咱这一做也就是鼓励村上的娃娃好好念书哩嘛。”

谢撇子还说了许多许多,说得杨根缠脸上渐渐地有了笑意。

杨根缠倒上一罐茶,又捏了茶叶盒里的一撮黑糖放进去说:“他爸,这怕——不合适吧。”

“有啥不合适的,啊?”谢撇子摇着茶糖水,喝了一口,“嘻,你这个人。”

接着谢撇子声明,不但村里干部来,乡上干部也要来哩。

慌得杨根缠赶忙仄起身,连连摆手说:“别,别……”

这时谢撇子已嘻嘻笑着溜下了炕沿。

谢撇子走到门口,边用指头勾鞋边说:“老根缠,实话说,据我所知乡上的干部给个平头百姓搭情,这还是头一遭啊。”看了一眼有些受宠若惊的杨根缠,又说:“老根缠,你看着办吧。”说罢就披着皮袄出去了。

谢撇子一走,杨根缠这才心里敲开了鼓。真是前面的路儿一抹黑,说是没事了没事了,不料半腿上却长出这么一个六指来。他把这事深深地思考了一遍,又思考一遍,最后一拍大腿说:“挂,挂了挂。人嘛,一辈子活了个啥?还不是活了个名望嘛。”

杨根缠这天晚上很晚很晚才睡。

第二天,天还很黑,杨根缠便早早地起来。他起来的头一件事就是在南院靠墙根下搭帐篷。他叫贤户,贤户不起来,他便叫了几个侄子和邻近庄上的几个人。他敬烟下话借来了小学校里的八套桌凳,又借了庄里社火班里一面紫红的大幕。帐篷搭好了,开口朝东,桌上一律摆了朱红的筷子。他还叫人在帐篷靠里安了个铁炉子。炉火熊熊,温暖如春。过事之前,他本来打算开四个席口的,上房里两个,新房里一个,高房上一个,这无形中增开的一个席口是专为乡上和村里干部们准备的。他叫来一个亲近的侄子悄悄安顿:这个席口谁也不能用,上姑舅也不能用,并且把一打好酒和一条好烟塞给侄儿,让到时尽心款待,不可怠慢。

收拾罢这些,杨根缠出了一身臭汗,尽管后背上冰凉冰凉,但心窝里还是热乎乎的。杨根缠很兴奋。兴奋溢到了脸上,满脸笑纹。

天刚放亮,过事的摊场就铺摆开了。电视机开了,录音机开了,紧接着大门前面老榆树上的大喇叭就唱起了歌子。人们在屋里忙出忙进,屋外的大场上,则有一群小不点儿的娃们做着各种各样的游戏。

院子里弥漫着淡淡一缕肉香。

半个村子自然地沉浸在一种节日的气氛中了。

其实这时最忙也最重要的还要数后山他姑。他姑为一席多少个丸子,每个碗里几片肉而昨晚一夜未眠,今早起来,头一个挽袖下厨。这阵子正指拨着几个侄女侄媳妇子,肉放多少,菜放多少,菜上面的肉咋么咋么苫,而肉上面的汤咋么咋么浇。杨根缠慢慢地从上房里踱出来。

杨根缠洗了脸,喝了茶,穿着一身簇新的制服衣裳,一副拘谨而谦和的样子。

看到杨根缠,大家眼睛一亮。

有个年龄跟他相当的亲房开玩笑,“哟,这是新女婿么,这新女婿口袋上应该别个花么。”

众人一笑。

杨根缠一笑。

杨根缠安排让亲房们坐头一席。坐席之前,要敬祖先。杨根缠把早已签好的神牌供在了桌子上,桌是红漆桌,肉是染红的肉,两根土制的蜂蜡高高地蹲在神牌两边的烛台上,毕剥微响,映得半桌子的肉碗和馒头都有了一层艳艳的光泽。

助香的两手并着把两根点燃的暗红的药香递给杨根缠,杨根缠复用双手接了,作一揖,恭恭敬敬地将香插在香炉里之后磕一个响头。

然后贤户磕头,亲房们磕头,杨根缠还让贤户按照老规矩给亲房们叫着称呼逐一磕了头。

磕罢头,亲房们吃席。这时候贤户悄悄地从上房里溜了出来。贤户今天穿得格外攒劲,大背头,白净脸,穿一身淡灰条纹西装,脖子上还打了个红领带。他本来想胸前只戴一朵写着“新郎”字样的小花,可父亲一定让他挂红,挂就挂,就挂了两根。

他朝上房的台阶上往下走的时候小声地自言自语,“真是,这啥时候熬到天黑哩嘛。”一副洋洋自得而又黯然神伤的样子。

他害怕磕头,但不磕不行。刚从被窝里爬出来,他就已经稀里糊涂磕了二十八个响头,那个助香的还一个劲儿纠正他:“哎呀,这娃,当老师了么咋还这么笨嘛,作揖身子要躬倒,不能像吃上椽,双拳相并,头光磕三下,你咋趴倒一个劲儿点头,就跟个鸡吃食一样。”

说得旁边吃席的亲房们嘻嘻哈哈嗤笑。

他想这一天磕下来,不磕个脑震荡才怪。

他怏怏地抄着手朝小房走去。

小房里热酒,也炖茶。两个侍候茶酒的小伙子猕猴一样蹲在火炉旁边,喊着叫着,脸上已喝出一层淡淡的猩红。

贤户喝了一盅,然后坐下来。隔着屋门他能望见上房门楣顶上一副对联的横额:天作之合。

天作之合?

他细细地分析了这四个字的词性词义,然后就对中间的那个“之”字产生了很大情绪,这个“之”字,完全可以取掉,但又不能取掉,取掉了这个很旧很虚的“之”后,似乎规矩就不成规矩,方圆就不成方圆了。

他徐徐地吐出一口气。

他坐在火炉旁,双肘抱膝,静静地蹲着,深深地想。

正在这时,却听见助香的在上房里直着嗓子喊他,“贤户,贤户,贤户哪里去了?”

贤户站了小半天,牙一咬才从小房里走出来。

这时候,头一股子客人已进了门。头一股子来的都是些老道亲戚:女婿,外甥,还有些大大小小的姑舅们。

这伙人来了,随便得很,就像走进自己的家门一样。烧香,挂红,然后一个一个贼一样亮着眼睛四散分开,在厨房里,在小房里,旮旮旯旯寻吃寻喝。害得贤户他姑手忙脚乱。

贤户他姑这时候高挽了袖子,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边往笼屉里摆碗摆碟子,一边喝着几个管糖果管装碟子的侄子,“看紧看紧,雪花子你看紧,你姐夫再抓葵花的话你就往他脸上搽锅墨子,还有丸子,特别是盆里的丸子再不能叫拉扯了。”

他姑肥肥的脸上蒙了薄薄一层油汗。

看着他姑的那股子泼辣劲儿,杨根缠打心眼里喜欢。家里过事,厨房里就得有个攒劲人,掌勺的没个攒劲人不行。他这样想着,不觉斜眼看了一下正往笸篮里拾馍馍的他的女人。

他的这个女人呐,过日子还凑合,席面上的事情没一点路数。

日色过午的时候,院子里的气氛骤然变得热闹起来。随着一挂二百响鞭炮的一片炸响,乡上和村上的干部们涌进门来。为首的是谢撇子,谢撇子的两边是另外两个村干部,他们三个明晃晃地抱着三绺子长匾,吆吆喝喝,惹得旁边看热闹的娃娃女人一劲儿哄笑。

据说来了个副乡长。副乡长披着一袭崭新的黑呢大衣,走到门首,回过头来对他的那些个西装革履烂皮袄黄大衣的下属们笑笑,“哈哈”就进去了。

杨根缠忙叫人接住了谢撇子几个手里的匾。

所谓匾,其实是些镜框子,三绺儿。中间的大,两边的小。两边小的用工整的行书写着一副对联:一片花影云拖地,半夜书声月在天。中间那块用镀金铁条框住的是一幅群鹤起舞的吉祥图画。图画清淡,倒也鲜丽。靠近镀金框边的地方用很小的毛笔字写着一行漆字:恭贺杨根缠老先生为令郎完婚志禧乡政府部分干部村委会全体成员恭贺一九九三年腊月十八日。

杨根缠看到匾,眼前忽地就一阵昏花。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激动,总之他跟干部们握手的时候恍兮惚兮的。

这时候,人们一边躲着鞭炮,一边把干部们往上房里引。乡上干部都不进去,副乡长也不进去。谢撇子因为是本庄上人,又是承头的,不得不和娃娃会计进去潦潦草草烧了个香,磕了个头。

副乡长站在屋门前,也不说话,只威严而亲热地扫了几眼院里的亲戚和搭在一根细铁丝上的几个被面床单,然后点点头,然后笑笑,然后走进了帐篷。

干部们一共来了12位。刚坐定,席就端上来了。先是八碟子干果和八轮子烧酒,随后就是九碟子十三花。碗里的肉菜高得冒了尖,以至抬盘子的人小心翼翼,就像杂技团里的走钢丝。

执席的在旁边连连催促:“吃吃吃,下茶吃。”

干部们就巴叽巴叽吃起来。吃罢饭,便喝酒。喝酒的时候副乡长没让执席的一盅一盅倒,而是让执席的把酒瓶盖子全部打开,热在壶里,然后顺着座位的次序一个挨一个划着拳敲着老虎杠子喝。

帐篷里立即喧哗起来。亲戚庄间人在帐篷口上围了一转圈。

这中间出了点小小的不快。本来在坐席之前,新女婿不分客人的辈分大小要给每桌席上磕一个头,这是规矩。杨根缠叫贤户,贤户说:“我不磕,谁想磕了叫谁磕。”气得杨根缠差点没扇他一个耳光。

就这样,所有的席上都磕了,却唯独干部们这一席没磕。害得杨根缠不得不亲自走进帐篷给干部们说明。

杨根缠搓着手,凑近桌子,看看谢撇子,又盯着副乡长,说:“你们看我这个愣儿,犟熊么,犟得很么。”

副乡长夹着一个丸子,一边往嘴里送,一边含含糊糊地招呼着下属们:“吃,吃,放开肚子吃。”忽地看见了杨根缠,猛一下有些不好意思,红了脸。稍稍镇静后,便神态自若地端起一杯酒,双脚踢蹬着底下的桌腿站起来。

“杨老先生,大喜呀。”副乡长显得格外随和,“我代表……哈哈,我代表我们几个给您老敬一杯。”

其余的几个人,包括谢撇子在内也都端起了酒杯,舌头胡乱地掏舔着牙花子纷纷从座位上站起。

杨根缠似乎紧张了,嘴里说:“喜,喜,大家喜。”接盅子的手却不由自主地抖了两抖,溢出两滴清酒。他连喝了三盅,闭着气,强忍着没让被酒呛出的一点眼泪渗出眼眶。

走出帐篷,他觉得晕晕乎乎,有一股热辣辣的味道沿着肠子一直走到肛门底。冷风一吹,才缓缓清醒过来。他这时才觉得那酒不单单是麻,辣,而且还有一丝淡淡的甜味。

怪,甜味。

原来是捣蛋的小伙子们给酒里羼进了糖。干部们喝着喝着,很快就喝醉了。

傍黑的时候,院子里渐渐地冷清下来。日头朝山那边一点一点挪,腊月的寒气便一丝一丝往里渗,不知不觉,人们觉得身上凉飕飕的了。这时候亲戚们大都坐罢了席,三个一伙,五个一堆坐在火炉边,喝茶,抽烟,或是在院子里走动。除了帐篷里还在震天动地地划拳外,小房里也设着一个摊场。有几个人已经喝得很厉害了,展着指头,喊着,眼睛像浸泡在葡萄酒里的一些红樱桃一样,一个盯着一个的嘴。

满院子飘荡着一些残酒的气息。

亲戚们不吃了,他姑这才从厨房里抽空钻出来。他姑一边在护襟上绞拧着擦手,一边问旁边的几个亲戚:“吃好了吗?吃得香吗?唉,咱这个臭手艺,也没个啥花样样,亲戚们怕是没吃好吧。”

临近的几个亲戚立即转过脸来,“姨娘的唔个手艺么,乡长怕也吃得嘴上淌油呢?”

“哟,看说的。”他姑一笑。

他姑很兴奋,一兴奋,就要到帐篷里去问副乡长,可一看帐篷口上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就又讪讪地朝上房里走。

上房里正在商量着新媳妇进门的一些事情。

他姑听了半天,终于听出些头头道道来:下马洋40块,开箱银80块,外加上零里零碎的一些用物,总共不下180。“媳妇儿到门前,花个老牛钱”。杨根缠疼得在地上跳了三跳,临了,还是把收来的礼钱垫了些。

人们这时候踮着脚尖望大路上的拖拉机。

庄里杨三娃的女人做陪娘。

前川里他姐夫力大,有块头,预备了一条红布往进抱新媳妇。

其时贤户站在屋门前,眉头结了个疙瘩。他手里端着个木升,木升里装着些五谷,那些五谷里杂和了崭新的壹分伍分大小不等的一些钢镚儿。他要做的事情就是在新媳妇朝进走的时候,迎门撒几把五谷,然后跑得快快的,踢掉糊在炕门上的一层纸,拿一把笤帚,从里到外把新房的炕席扫一转圈。

贤户把以上的顺序背了大半天。

他姑给他教:“这么撒,这么撒,撒的时候要朝媳妇子脸上打,不要怕打疼,打得越疼越吉祥。”

贤户点着头,一一记下了,其实什么也没记下。

这时候杨根缠渐渐地焦躁起来。杨根缠焦躁的原因有些让人说不出口。这里的规矩,天黑要闹洞房,闹洞房的主要对象是耍老公公。把公公画个花脸,套上枷套,让新媳妇捉着一柄木犁一边犁地一边模仿着吆牛的声音喊,“汪汪”。不喊就要用笤帚把把儿扎脖子。把公公耍得越凶证明这家的人缘越好。

那么不要呢?那就凉了。

杨根缠急得在院子里转砣砣。

他很希望这时候有人来把他耍一耍,他甚至连耍的驴拥脖驴蒙眼以及画脸画胡子的墨汁都预备好了。只要有人一动他,他就会指着放那些东西的地方说:“不要耍我,耍耍他二大吧。那不,那些东西都在那儿放着呢。”

可始终没一个人来动动他,没有。

他有一种被人遗忘了的伤感。在院子里站一会儿,又哧嗒哧嗒朝帐篷那里走。帐篷口被人堵得严严的,他直着脖子看了半天也没看见什么,只听见里面怪声怪气地吵。大概是谁赖了一杯酒吧,谢撇子张着业已嘶哑的喉咙震天地吼:“灌,灌,不喝就灌。”紧跟着有板凳倒地的声音传出来。

杨根缠转到了帐篷的背面。

杨根缠在这里得到了一个险些儿将他气晕了的消息。

消息是村上的两个干部说出来的。大约喝多了酒,但又不至于糊涂,两个村干部便挪到远离席面的角角上喝茶。喝着喝着,就说开了,说得杨根缠心里一抽一抽的。

原来副乡长和乡上的那些干部们并不是来专意给他贺喜的,而是开会来的。开会商量的主要是水费土地费的问题。这个村子,难缠得很。三年间乡上规定的各种收费一分钱不缴不说,还扬言谁缴就打断谁的腿。乡上打算这一次先把土地费和水费解决清。没想下来两天,还是没一个人缴,喊破嗓子挨门挨户要都没一个缴。一怒之下,副乡长便要罚款。罚的头一个自然是村长谢撇子。谢撇子情急之中就想请副乡长及乡上干部们吃一顿,可到哪里吃,吃什么,谢撇子心里却没底儿。村上没一个公款,自己家里口粮也不多,想来想去,就想到杨根缠身上。他给杨根缠送的那匾也还是在小卖部里赊欠的哩。

两个村干部喝着说着,就把这事儿给说清楚了。

杨根缠听到消息之后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挪不动脚步。他脑子轰地一响,眼前一团漆黑,渐渐清醒了之后便暗暗叫苦:我的天,这下子叫谢撇子给耍了,搭添一席酒肉事小,让村里人传开来笑话事大。他迟疑片刻,朝帐篷口走去。他想分开众人隔桌子劈谢撇子两个嘴巴,想一想,又罢了手。

媳妇子快要进门了呀。

新媳妇儿进门,大吉大利,若在这时候出一点哪怕是小小的麻达,将会给他后来的光阴留下抹不掉的阴影。他就一个儿子,也就一个儿媳妇,而且这个唯一的儿媳妇是他倾尽了半世的积蓄才娶进门的。他不会因为一时的冲动而暗了后半世的日月。

他安慰自己:忍一忍吧,忍过了腊月十八再说。

这半天,杨根缠没一点好心情。

新媳妇进门以后,便要安排娘家人吃席。娘家人一共来了12个,两席不够,一席坐不下,杨根缠便把贤户的几个舅舅和自己的姑舅们放上去作陪。在这之前,他本来想让干部们陪一陪的,但想一想,又罢了。

他这时候看见干部们就有气,看见匾也有气。他已让一个侄子把匾悄悄地放进了后面的柴窑。

娘家人走后,上房里陡然安静下来。杨根缠和亲房们安顿好了留下来的亲戚们之后,就独自一个坐在炕沿上,喝茶,想事情。

这时上账的民办教师把礼薄和所收的礼钱送了来。按照原先的计划,这会儿他本来应该静静地坐下来,把礼薄看一遍,把礼钱算一算。他要仔细地琢磨一下村里人和亲戚们对他友好的深浅程度。但由于坏情绪,他连这点心思都失去了。

他站起来,把礼薄挂在墙上。

他暗暗告诫自己:今晚别生气,千万别生气,躲过腊月十八这一天,哪怕天塌下来呢。

他披上一件卡衣从上房里走出来。他走着,想着,对今天过事的整个过程模模糊糊。他甚至回想不起新媳妇刚进门时的情景。似乎有人说过耍他,但想不起来究竟是谁说的,他的女人似乎还护着他,说他老了,还要照顾娘家人哩,等等等等。总之,他现在已经不希望有人来耍他了,即使副乡长耍他他也不让。

他疲惫地走过新房,新房里喔呼连天。

贤户单位上来的几个老师,这时候大显身手,他们闹洞房的花样让这些整天待在山窝里的村民们大开眼界。什么啃苹果,什么吃花生,什么贴墙摘花,什么母猴上树……尤其是那个吃花生,将剥了皮的花生用一根细线高高吊起,让新郎新娘同时吃,吃光,吃匀。就指甲盖大的那么一点花生仁仁子嘛,咋吃哩,一吃嘴就挨到一搭了。臊得很,电视上见过这个。

杨根缠勾着头从新房门前走过。

过了新房,便是厨房。厨房里他姑正在洗碗洗蒸笼。一天的忙碌,他姑脸上明显地有了倦意,但新房里传出的消息却使他姑一阵一阵很亢奋。他姑听着,爽朗地笑。他姑爽朗的笑声像一缕暖风一样拂过杨根缠的心境。杨根缠的情绪忽然变得好起来。

杨根缠走进厨房,他姑停下了手里的活计。

杨根缠说:“他姑,今儿个怕把你给忙下了。”

他姑捶着腰眼说:“大白天觉不来,这一阵儿咋真格腰酸腿困的。”

杨根缠又说:“今儿个事过了,叫贤户把你好好谢一下。”

他姑说:“谢啥呢,做两天苫碗子么谢啥哩。”

他姑便眉飞色舞。他姑禁不住又饶舌起来,说了一会儿席面上的事情,评说了几句过事的经过,接着就把几个侄女侄媳妇子今天在管理上的失职又数落了一遍。

正在闲话,屋外一阵吵闹。

新房里很突然地就把事情出下了。

几个老师正闹闹哄哄地叫贤户和贤户媳妇“旱地拔葱”,葱还没拔,屋里猛地进来一个人。来人是个干部,乡上的统计员。统计员本来已经喝得醉醺醺的了,加上冷风一灌,臭嗝便连珠炮似的从嘴里一个接一个往出吹。

他一进门就醉话喧天:“闪开闪开,叫咱们看一看新媳妇子。”说着,一步跨到新媳妇跟前,左瞅一下,右瞅一下,连说:“丑,丑。”说了几个“丑”字后,就一把推过几个正耍在兴头上的老师,死乞白赖地要和新媳妇亲嘴。

“亲个嘴,亲一个嘴十块钱。”说着从口袋里抽出一张钞票,“啪”地一声贴在自己的额颅上。

新媳妇立即羞红了脸。

贤户愣住了。但他很快就明白眼前发生了什么。他很生气,打乡上干部一进门他就有气,这会儿见这个小统计员竟借着醉酒撒泼耍赖,气便不打一处来。他胳膊一抡,骂了句粗话,就很响地扇了统计员一记耳光。

统计员扑通一声栽倒在地。过一会儿,又挣扎着从地上爬起。一场厮打便不可避免地开始了。

杨根缠拖着老腿跑过去的时候,人们已经把统计员和贤户拉开了。贤户气得浑身哆嗦,正站在台阶上瞪着眼咻咻地喘气,而那个醉态十足的统计员却是有恃无恐。

统计员身子被人拥着,隔着别人的肩膀指头点得抖抖地硬话不断:“小杨,你不够朋友,你他妈就一个臭老师么你还能干啥。你等着,有你狗日的好果子吃呢。”

贤户咬得牙齿格崩格崩响。他躬身拾了半截砖头,扑上去要砸统计员,幸好被人连拽带搡推进了上房。

统计员趁机溜出了大门。

杨根缠在上房里训儿子:“啊,你说,你咋这么个愣熊来,人家要耍新媳妇哩么你咋就打人家呢。”

贤户颤抖着半天才说一句:“你问一下,你问问这几个人看他想咋么耍。”

旁边的几个人就说清楚了经过。

杨根缠一拍大腿:“哎嗨,这话我也不好说,你们刚刚就那么耍呢,咋人家耍一下就不行。”

旁边的几个人抿着嘴笑。他姑也笑。

贤户铁青了脸从上房里走出去。

腊月二十一,格外一个晴天。

这一天没有风,云也淡淡的,老黄的日头温吞吞地从塬顶上照下来,照得阳坡上的积雪和冰凌化成了泥水慢慢地渗。

这一年的腊月,天气暖和得很呢。

杨根缠站在路边,看着谢撇子皮袄一晃一晃地从村子另一头往过走。

谢撇子大概还哼着个什么曲儿,头一摇一摇的,猛一眼看见杨根缠,僵住了,余下的半句便停留在半咧的厚嘴唇上。

杨根缠静静地盯着谢撇子。

杨根缠觉得自己在这种盯视中渐渐地占了上风。站了一会儿,两个人都把眼睛从对方身上拿开。谢撇子很窘地一笑,然后手伸上去在腰里笨拙地掏摸,摸出来半盒工字牌卷烟。递给杨根缠一根,自己叼一根。杨根缠握着卷烟深深地吸了一口。

很半晌,杨根缠口气阴阴地说:“喂,你,你把你的嘴把牢,你们那几个干部的嘴也要把牢。”

谢撇子点一点头。

停停,杨根缠又说:“你在张家小卖部里赊欠的那个钱,我给你还。你只要把你的嘴把牢。”

谢撇子这时显然有些惊讶了。手搓来搓去的,想握一下什么,却什么也没握住。片刻,他咂巴着嘴唇,在杨根缠肩膀上重重一拍,然后,走了。

腊月二十三,请灶神。请灶神的时候杨根缠把放在柴窑里的匾抬出来,用蘸水毛巾擦了擦,挂在上房里。

年很快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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