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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我终于在一个夜晚踏入了神秘的西安城。天上下着冰冷的秋雨,晦暗的天光显出西安城雄伟浑厚的古城轮廓,到处似有似无地发出青色、褐色和灰蓝色的光芒,仿佛硝烟还没有离去,秦始皇、汉武帝、唐明皇只是休息了。古城神秘,夜晚的古城更神秘。第一眼的西安城符合了我的想象。

在郑州因乞丐模样碰了壁,我就注意自己形象了,在西安城郊外的一条河边跳下了火车,忍受着河水的冰凉刺骨洗了澡,把自己收拾干净,才向城里走,到城里已经天黑了。

街灯稀疏,细雨出现在黄色的灯光里,宛若纷纷的蚕丝断片。我浑身被雨打湿了,已磨透鞋底的鞋里钻进了地上的积水,一走路吧唧吧唧地响,好像饿极了的人在狼吞虎咽时吧唧嘴,我被饥饿折磨得已经麻木的肠胃被这种声音刺激醒了,咕咕叫着,催促我找吃的。西安城的街道两边都是树冠巨大的老槐树,店面掩映在老槐树后面,紧闭着门,安静得像睡着了一样,我走在街上像走在一个幽深的梦里。一个提着瓶子的人影走近我,对我说,一直向前走,挂灯笼的地方有吃的。这是一个好心人,看出我饿坏了。果然前面出现了一只灯笼,是圆柱形的黄色灯笼,灯笼面上贴着一个黑色的大字“面”,这是一个卖面的地方。门还是关着的,但门板缝里透出来一窄条杏黄色的柔软的灯光,不知道为什么,这时我的身体突然发软,翩翩着像飞蛾扑火一样扑过去,就不省人事了。

我干硬的肠胃受到两勺热面汤的滋润后,我就苏醒了。如果有人问我什么叫甘露,我一定回答热面汤。我睁开眼睛,看到自己靠在面粉袋上,一个胖老头一手端着碗,一手拿着小铁勺给我喂面汤,看到我醒了,问:“醒了?”

我点了点头,“醒了。”

“好,我娃是饿的吧?”从胖老头的语气里,我听出了他刚才对我很担忧。胖老头长着一张胖乎乎的圆面孔,这是我到西安城看到的第一张面孔,慈祥、厚道。

“好心的伯伯,给我点吃的吧!”

“好,好,我这就给你弄,想吃就好,说明身体没毛病。”

我真是遇到好人了,胖老头把碗给我,让我喝着面汤暖着胃,他腾出手脚为我忙活开了。炉火上盖了一层黑炭,已经封了,胖老头又把它捅开,拉了一阵风箱,锅底下噼啪作响,炸裂出火星,蹿出一股煤气味,火催起来了。我感到一种回到家的温暖。老头又放下风箱,起身到案板前,从盆里拿出一段像白萝卜一样的面团,在案板上拍了两下,拿起扯了两下,接下来的情景让我目瞪口呆。那团面在胖老头的手里变成了杂耍的绸带,舞动着,那面变得越来越长越薄。胖老头说,“小子,没见过吧,这叫把式,玩不了这把式就别卖裤带面,丢人现眼。”

那碗我也没见过,厚墩墩的粗瓷,大得跟盆似的。把面捞到碗里,上面放一层干辣椒面和葱花,然后用烧得起火的油一泼,吱啦啦,油泼辣子的香味扑鼻而来。胖老头说,“这裤带面要是不泼这一下,没味道。”

我吃得满头冒汗。胖老头看着满意地说,“好,小伙子嘛,就是要吃得满头冒汗才带劲。”胖老头又给我端来一碗面汤,“吃完再喝上一碗煎汤,就合适了。”胖老头一口浓厚的地方口音,我听着,感觉犹如一件厚棉衣披在了身上。

吃完了面,又喝完了汤,最后的时刻终于来到了,我抬头看着一直看着我的老头,张了张嘴,有话要说,可又没有勇气说出口。我要说的是“我没钱”。口袋里除了捡的几张传单外,再无他物了。没有钱,在吃东西前就应该给人家说的,可我一直没有说,我实在太饿了,不吃东西我会饿死在这个叫西安的古城的。

我红着脸说,“伯伯,你有什么活我给你干……如果没有,我明天会出去找活干的,有了钱一定还给你。”

胖老头笑了笑,“你如果身上有钱,也不会饿成这样。一碗面,碎碎个事。”

我不明白“碎碎”是啥意思,但明白这钱是可以先欠着。我说,“明天我挣了钱一定还给你。”

胖老头含糊地摇了摇头,用怜悯的目光打量着我问,“刚到西安城吧?晚上住在哪里有着落么?”

我摇了摇头。

“没有亲戚可投?”

“没有。”

老头叹了口气,“要不到我家住吧?离这里不远。”

“不用,伯伯。”我垂下头,哽咽着说。

“娃,这没啥,没啥,谁还不遇上点为难事?我姓韩,你比我两个儿子都碎,叫我韩大大吧!今天天不好,早早就没客人了,我放伙计都回家睡觉了,你再晚来一会儿,我也关门回家了,咱俩有缘分,别客气了。”

韩大大家在东羊市的槐树巷,是门口蹲着两个石狮子的独门独院。院子里有七八间房,韩大大住一间,有两间锁着门,剩下的随我挑,我选择了角落里一间小房子。韩大大给我拿出了他家的一套被褥,韩大大说,秋寒了,你那点行李不行。

我躺在软和的被窝里,真为自己庆幸,我想到远离了的战火纷飞的家乡,想到母亲,如果母亲知道我到了西安城,不但活得好好的,还遇到了这样的好人,该有多高兴啊!

第二天,天一亮我就起床扫院子了。天放晴了,但到处都是亮晶晶的雨水痕迹。院子中间长着一棵大杏树,丹红的叶子落了一地,好看是好看,不能不扫。扫完院子,看到放在院子角落里的水缸存水不多了,便拿起旁边的水桶和扁担出了门。我跟着一个挑着空水桶的人来到挑水的地方,才发现这里的水是要买的,我身无分文,只好挑着空水桶回去了。

韩大大起来了,坐在院子抽烟袋,看到我挑着空桶回来了,笑着说,“你这娃出门也不问问我,我这儿有水票,多换几桶,把你的衣服洗洗,铺盖也拆洗拆洗。”

“哎!”我高兴地答应着,韩大大的意思是我可以在他家落脚,这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啊!

一个月的逃亡,我的衣服和被子都脏得发臭了。韩大大打开柜子对我说,“这都是我老二的,有大点的、小点的,你随便挑,人家再不需要了,人家有军队,军队就是人家的家,人家的再生父母,人家有人管吃穿。”

我立即问,“二哥是军人?”

“是八路军,穿灰军装的。”

“八路军?八路军是干什么的?”

“打国军的。”

我倒吸了口凉气,日本人打国军,怎么八路军也打国军?八路军是汉奸?我这是落脚在汉奸的家里了?

“怎么了?你没听说过八路军?”韩大大看着我的表情问。

“没听说过,我只听说过国军。”

“我老大是国军。哎,别提了,弟兄俩凑在一起就闹仗啊,你没看见那两间锁着的屋?各人把各人的屋锁得紧紧的,谁都不许谁进谁的屋,说是有秘密,有个啥秘密啊。”

“他们都在西安城吗?”

“都在,老二在八路军办事处,离这儿不远,西新街的七贤庄。老大具体在哪儿从来没有个准话,反正也不远,整天神出鬼没的。”

听了韩大大的话,我有些担心,不但这个家的形势有点复杂,恐怕西安城的形势也比较复杂。我再没说什么,让韩大大也把脏衣服找出来一块儿洗。我小时候就帮着母亲洗衣服,后来跟八哥九哥在北平上学,三人的衣服都是我洗,可以说,我这个十七岁的小伙,洗衣服是没得挑的。韩大大嘴里叼着烟袋,坐在太阳刚照到的房檐台上,含笑看着我,夸我是少见的好娃,还说:这么好的娃怎么就让我碰上了?

“大大,大哥啥时候回来?”我问。

“没个准,有时候回来我也不知道,走了我才知道。你大哥不爱说话,早晚都冷着个脸,你见了可不要见怪,那人就那样,可挣了钱就给我。你二哥是没进门就喊上了,围着我说这说那,没给过我钱,倒是喜欢拿着他哥的钱给我买东西,说是尽他一片孝心,我明知道这是耍滑头,可就是喜欢听。”

“大大,等大哥回来了,你给大哥说说,我要参加国军。”

“参加国军就要上前线打仗,去山西中条山,听说死的人可不少,孙蔚如想把鬼子堵在潼关外,进不成陕西。”

“如果大家都怕打仗,怕死,谁把鬼子堵在潼关外呀?”

“你不是刚从打仗那里逃过来的吗?你这么说,为啥要从打仗那里跑过来哩?”

我被噎得低下头不说话了,我不想给人提杀汉奸那档子事,那是我的耻辱。

韩大大叹了口气,说,“这街上曾经满都是你们东北流亡的学生和军人,满街都是‘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是奔张学良来的,想跟着张学良抗日,你说你们是不是傻啊?张学良如果抗日,能把漫山遍野的大豆高粱还有煤矿扔下,从东北跑到西北吗?我劝你不要追着来跟他们瞎闹腾,你还小,在大大这儿长一长,长大点再说。”

韩大大把我当东北来的流亡学生了,我想应该把自己的身世告诉韩大大,但当我在心里把韩大大跟齐老爷做了比较后,又觉得没有必要了,没有经过战火纷飞的韩大大是不会理解我的,反倒会招来一大堆唠叨。

韩大大看我不说话了,满意地说,“我娃听话啊,洗完了吃点东西,笼里有馍,案板上有咸菜,吃完了去街上逛逛,晌午了就去面馆吃饭,一个娃大老远跑到这儿不容易,以后就把这里当成你的家,把大大当你爸,别生分。”

韩大大交给我一串钥匙,去面馆了。

我洗完了衣服,钻进厨房,掀开蒸笼,一手抓两个白花花的馒头,大吃起来。

吃饱喝足,处于好奇,我用钥匙试着开那兄弟俩门上的锁,没有一把能开开。然后,我就出了门,寻找郑州传单上讲的招兵报名点。

西安城的城墙建筑与宛平城类似,城门、城墙的垛口、望孔,下有射眼,四角的瞭望楼都很相似,但比宛平城的气势恢宏得多,大街小巷的建筑也比较相似。人的做派也跟城墙一样气势,天下第一碗、天下第一宅等等,天下第一的招牌到处都是,到底是不是天下第一,显然是没有任何根据的,所以就有些霸道,有些不可一世。这种做派大概与它的十六王朝有关,就是遗风,帝王的遗风。但这些气势磅礴的帝王遗风中却浮动着一种动荡不安的、炙热的情绪,那就是偶尔从青砖的拐角或者飞檐下飞出来的传单。自从郑州街头捡到那张传单后,我对传单就特别敏感,像饥饿的人看到食物一样赶紧捡起来看。我捡到的一张传单上写着西北军在前线的消息:

日军一主力部队西犯娘子关,企图由此进入山西。十七师临危受命,自河北疾进娘子关狙击敌人。十月十二日拂晓,日军向十七师守军发起猛攻,被多次击退。趁鬼子士气稍懈,赵寿山命九十八团出其不意反击,战至下午五时,毙伤敌寇二百多人。次日,日军千余人再次猛攻雪花山。十七师打得异常猛烈,子弹打光了,就拼刺刀。一○二团某连死守阵地,全体官兵壮烈牺牲;娘子关一役,十七师浴血鏖战十五天,全师一万三千之众,只剩下两千七百多人。因寡不敌众,最终失守雪花山乏驴岭阵地。被迫下令撤退的赵寿山悲愤交加,忧心如焚,头发、胡子全白了。赵寿山对将士们说,“抗日怕流血,何必出潼关!弟兄们!我们每一个爱国军人,不怕艰难困苦,不惧流血牺牲,为的是啥呀?对!我们就是要抗日救国,收复国土,把日本鬼子这头吃人的野驴子赶出中国去!让我们的同胞过自由幸福的好日子!”

我手捧着这张传单,激动地流泪了。由于这种情绪的影响,当我看到张学良公馆时产生了一种轻蔑。无论在北平的学校还是在二十九军学兵团,张学良这个名字是听得再多不过的了。什么东北王?东北王窝在西北干什么?经过了南苑战斗,我不会像东北军和东北的学生那样对张将军抱有希望和期待,我认为,只要张学良跟二十九军那样跟日军干,以他武器的精良、官兵的素质,不敢说能打胜日军,起码也不会让日军这样长驱直入到我的家乡卢沟桥。

过了张学良公馆继续往东走到头,就到东城墙根下了。我原本是想好好看看城墙的,却一下子被城墙根下的古董集市吸引了,这里的古董也像这座城市的帝王遗风气势,没有字画之类的文绉绉的东西,都是些石头和金属做的大家伙,石马石人石桌子,喂马的石槽子拴马的桩,三脚、四脚、八脚,长的、方的、圆的,应有尽有的大鼎,这些东西大得没有几个壮劳力是搬不走的。走过了这些大家伙,我就看到古兵器了,四哥的向往就是我的向往,我要替四哥好好看看,大刀、长矛之类的常见兵器摆得一片一片的,钺、铩、箭镞也不少,还有叫不上来名的,西安城原来叫长安,没有战争就没有和平,这长安是打出来的,十六朝,哪个朝代不是打出来的?所以这里古兵器之多之全就不足为奇了,我觉得这里才称得上是天下第一。但是我找遍了市场,只找到了一把三叉戟,拿到手里掂掂,再看看那月牙的刀口,有一组小豁,好像是作战中碰到了硬家伙崩的。我问这三叉戟多少钱,卖货人抄着手看了看我说,“看不出你这碎娃还知道这叫三叉戟?看你识货的分上,一个大洋,咋样?”我摇了摇头,我只是问问,我一分钱没有。那人又说,“这可是李三郎用过的,知道李三郎不?是唐明皇,杨贵妃的老汉。”我赶紧放下三叉戟溜了。

见过了三叉戟,我就一心想找传单上说的招兵报名点了,郑州传单上写的那种招兵的热闹景象一点也没有,我想人家从河北到山西,仗都打来回了,郑州传单早过时了,我又来晚了。我不甘心,走着走着,走到了西新街七贤庄1号门前。这是一个坐北朝南的院落,门口挂着“国民革命军第八路军驻陕办事处”的牌子,有穿着灰军装的人出出进进,这就是韩大大说的八路军办事处?我迷茫地望着那牌子,“国民革命军第八路军”?这不还是国军吗?怎么穿的军装不一样颜色呢?怎么国军的第八路军打国军呢?

离开八路军办事处,向南走,又向西拐,终于找到了一个招兵点,路边一张桌子,桌前没有一个人报名,桌后坐着两个发呆的国军士兵。我走向前说明自己的愿望,两个人打量着我,一个说:你能扛得动枪吗?一个说:你能走得动路吗?与郑州的遭遇如出一辙。我急切地表示没有问题,我是打过仗的,我为了寻找他们从家乡走到这里,没等我把话说完,他们就不耐烦了,一个挥挥手说:想打日本鬼子?去找你们的张学良去!显然他们把我当东北的流亡学生了,显然他们在揶揄张学良和我。我想辩解,他们不耐烦听,对我晃了晃拳头说:赶紧走远,哪儿的娃到哪儿耍去!

秋风摇动西城门楼上悬挂的风铃,发出悠长远古的声音。我站在西城河边,忧伤地看着水里自己的影子,既怜悯又怨恨,你为什么就不能长高一些壮一些呢?西安城街头比郑州街头的遭遇更让我感到孤独无助和绝望,这些行走在帝王之风中的西安城人,从心底里排斥、蔑视张学良,把东北学生、流亡军人也扯了进去,把我这个仅仅口音有那么一点点相近的小可怜人儿也扯了进去。这都是我的口音惹的祸,是我始料不及的,可是,北平口音与东北口音还是有很大区别的啊!冤枉啊!我悲观地预感到,在这个地方,以后可能有好多事情都会是秀才遇上兵,有理没人听。

在饥渴难耐的时候,我回到了韩家。我怎么好意思逛饿了就去面馆吃饭呢!我也想到应该去帮大大干点活儿,可是我心烦意乱,我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一头蠢猪,这头蠢猪有什么理由吃饭,相反需要用饥饿来惩罚。我躺在自己屋里的小床上,生自己的闷气。

过了不知多久,院门被推开了,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传过来,有人敲我的门,“庄铭,庄铭,我进来了。”

我忙坐起来,有些纳闷,这是谁呢?

进来的人穿着一身宽大的灰色军装,看上去也不过二十出头,浓眉大眼,方正的脸膛黑里透红,尤其是两颊,有明显的两团红,我后来才知道,这是陕北高原太阳光照的痕迹。让我记忆深刻的是来人脸上洋溢的笑容,春光般的畅朗,与我童年记忆里第一次见到的八哥九哥很相似。大概由于走得急,来人鼻尖上渗出了细小的汗珠。

“我叫韩冬,是你韩大大的老二,以后就叫我二哥吧!”声音亲切、爽快、热情洋溢,让我感到一片温暖的阳光扑面而来。

“二哥。”我真诚地叫了一声。

“我去你韩大大那儿吃饭,听说屋里来了个漂亮的小弟,就赶来了,看,给你把吃的都带回来了。”韩冬边说边把手里提的食盒放到桌子上,把盖子打开,里面是一碗还冒着热气的裤带面。

“我一猜就知道你不好意思去,窝在家里挨饿哩,一碗面的碎碎事,为啥弄得这生分哩?”二哥把筷子塞进我手里,又拉好凳子让我坐,“快吃吧,这面就要趁着烫嘴的时候吃才香,知道吗?”

我接过筷子,坐在凳子上吃起来。

韩冬哈哈笑起来,“真不是我们陕西人,不会吃裤带面,要用巧劲,筷子夹住面头,稍微转一下,让面缠在筷子上,再往嘴里送,一次不要贪多,欲速则不达。”

韩冬看我吃顺了,身子半伏在桌子上,向我凑了凑,“你听说过共产党吗?”

我摇摇头。

韩冬遗憾地说,“你们那里真是离延安太远了,我们这里老少妇孺皆知共产党,我就是共产党员,我的理想就是实现共产主义。”

我嘴里叼着面条,抬头看了看韩冬眼睛里放射出的自豪的光辉,问,“共产党是干什么的?”

“是为实现共产主义而奋斗的。”

我不明白。

韩冬看着我的表情,夸张地叹了口气,“不知道什么叫共产主义?真是离延安太远了。好吧,我给你多费点口舌,共产主义是一种政治信仰,以马克思、恩格斯思想为基本思想,主张消灭私有产权,并建立一个没有阶级制度、没有国家和政府,并且进行集体生产的社会。共产主义设想未来的所有阶级社会将最终过渡成为共产主义的无阶级社会。共产主义思想的实行上,需要每人有高度发达的集体主义思想。”

我为难地看着韩冬意气风发的脸发呆,我的政治思想水平根本达不到对共产主义的理解。韩冬有些无奈地说,“这么给你说吧,共产党就是要打土豪、分田地,打倒地主剥削,让农民自己当家做主人的政党。”

这下我听懂了。

“听明白了?一看你就是个苦孩子,你跟共产党走吧,共产党正需要你这样的苦孩子。”

这时我放下了嘴里叼着的面条问,“八路军是干什么的?”

“八路军是共产党领导下的队伍。”

我犹豫了一下,试探着问,“我听大大说,八路军是打国军的队伍,这不成……”我没有把“汉奸”两个字说出来。

“哎呀,那是啥时候的皇历了?现在国共已经不打了,合起来打日军了,八路军是共产党领导下的抗日队伍。”

我恍然大悟,我沉浸在自己的魔怔里,竟没有注意到世事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中国人到底还是中国人啊!我有些感动。

“明白了,就参加我们八路军吧?你的口音是普通话,我们八路军缺能说普通话的人,你可以当宣传员。”

“你能听出我不是东北人?”

“我是听我爸说的,不过认真听还是能听出来的。”

“我想拿枪打仗。”

“宣传员也能打仗啊,先不说这个,当了八路军再说。快吃吧,凉了。”

我低下头,又继续吃面。

“你边吃边听我给你唱个歌。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你听过没有?”

“没听过,挺好听的。”

“什么?你把这个当取乐的音乐?”韩冬有些生气地说,“这是《国际歌》,是德国人欧仁·鲍狄埃作词,法国的皮埃尔·狄盖特作曲的,传遍了地球上的每一个角落,成了全世界无产者最喜爱的歌,庄严、雄浑,透出光明和希望。你家真是离延安太远了,这里谁不知道《国际歌》?”

我慢慢嚼着面条不说话,眼前这个二哥讲的这些东西,我有些费解,日本鬼子打到家里来了,有什么必要对德国的法国的一首歌这么激动呢?还有那个马克思,能替中国人把日本人打出中国吗?

韩冬叹了口气说,“你真是得好好学习学习,这样,我们有夜校,明晚我带你去夜校。”

我点了点头。

韩冬临走的时候,硬把我的行李搬进了一个朝阳的大屋,韩冬说,“有好屋子闲着让老鼠住?你既然住在这儿了,就是这儿的主人,你这种奴性思想正是我们要改造掉的。”

韩冬走了,但是韩冬那宽松军衣下发出的温暖留下了。韩冬的话和对我的热情态度使我灰暗的心透亮起来,对韩冬描绘的共产主义我虽然没有深刻的理解,但是还是有一些向往,我是用人的儿子,虽然齐老爷对我们恩重如山,但谁不想做主人呢?谁不想有一块自己的田地和自己的屋顶?对于剥削我有些不理解,齐老爷虽然不下地干活,可是齐老爷操了多大的心?不能说干活是劳动,操心就不是劳动。再一个,地是人家的,说分就分了,这不是抢劫吗?但是不这样,又怎么当家做主人呢?我还是想当主人,想实现共产主义。那就参加八路军吧,无论如何,八路军也得先打走了鬼子,才能打土豪分田地,否则,田地到了鬼子手里,那共产主义不是更实现不了了?我把解决疑惑的希望寄托在了夜校学习上。

但是第二天韩冬没有回来。韩大大说:那人去延安了,晌午到面馆来说的,我这两个儿子啊,是给地球养的,地球离了他们就不转了。

我有一种说不出的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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